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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雨欲来 ...


  •   龙八知道这些事后察言观色,发现雷损的确如江湖传闻,他是老了。心中暗忖这老匹夫对相爷向来阳奉阴违,相爷忌惮他在道上的影响力,一直不敢过分相逼,但如今看来,这老东西被苏梦枕打压的已无喘息之力,以后的江湖,大半是要姓苏了。

      这么想着,龙八结合今天来的目的,得出了一个十分错误的结论:

      第一:雷损居然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发慈悲,他算什么枭雄。

      第二:雷损已现败相,处处受制于苏梦枕,这样下去,彻底倒向相爷是早晚之事。

      第三:该来的已经来了,雷损这时向相爷摇尾乞怜也是没用的了。

      想到这里,龙八皮笑肉不笑的向雷损传达了那句话后,补充道:“狂飙赌局中种下的因,相爷请雷老总提前做好吞恶果的准备。苏梦枕有诸葛保着,方小侯的立场也颇为暧昧,那人若是问罪,这干系多半就在雷老总一人头上着落了。”

      雷损似是吓了一跳,擦了擦额前并不存在的冷汗,干笑道:“多谢相爷提点,辛苦大人特来相告。来人,东西端上来。”

      在他身后一直恭立的狄飞惊挥了挥手,立时有人托了一盘黄白之物奉上。龙八毫不客气的笑纳之后,却听雷损慢条斯理的柔声道:“听说贵府前些时日走失了一位使唤丫头,更不巧的是该人还卷走了不少贵重物件,可有此事?”

      龙八愤然:“如此家丑,雷老总何必提及。”

      却见雷损笑眯眯的偏头给狄飞惊打个眼色,狄飞惊冲着左右弟子又是轻轻挥袖,龙八便见那先前奉上金银的弟子重新入内跪下,还是手中托着一个大红漆盘,上面用白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狐疑的瞥雷损,雷损谦逊弯腰,冲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龙八心里打鼓,迟疑的掀开那方白布,赫然便是一双断手。

      那断手白如玉雕,截面贴着盘子竖立,手势如兰花般朝天绽放,如不细看,谁也不敢相信这竟真是从人身上砍下来的东西,还被摆成珊瑚般的造型供人观赏。

      龙八见惯血腥场面,对着这一双艺术品般的玉手,脸色却大是难看。

      别说区区一双女人断手,就是沾血人头,龙八也不当一回事。只是这双手上挂着几十件珠宝首饰,璀璨夺目,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巧夺天工,这才让龙八冷汗直流,不知道该不该接过来。

      这时他自己心里明白,那卷了财物私逃、连相爷下令禁严搜查也不得其踪的下人,六分半堂竟手到擒来,似乎没费什么力气,而且失物也尽数起回,还送到了自己眼前。

      六分半堂在各条道上的眼线到底不能轻视。只是雷损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竟把这些东西堂而皇之的挂在断臂上送还自己,他是什么意思?

      龙八踌躇着不敢伸手——这些珠宝可全是贡品!谁都知道东西一过蔡相之手,半数会被扣下,而相爷对自己人出手向来大方,见者有份,坐地分赃之下皆大欢喜。坏就坏在这事虽然路人皆知,却谁都没有证据,所以只是暗地议论,从没有传到圣上耳里。可如今雷损倒好,一副邀功请赏的样子给端了出来,龙八真是谢他也不是,骂他也不是。

      龙八能说什么?自己丢了东西、跑了下人、失了面子,六分半堂要巴结他,辛辛苦苦的又帮他追了回来,他心里苦笑,脸上还得做出一副感激至极的表情,惊喜的冲雷损抱拳:“啊呀,雷老总真是手眼通天,不过……您误会了,误会了,这些东西并不是龙八之物……”

      雷损一副震惊神色:“怪事!这些确实是贵府使女身边赃物,雷某可是吩咐弟子一样不落的起回给大人过目,这……?”

      龙八心里暗骂他江湖匪类不知轻重,却不得不陪笑道:“多半这贱人是做惯了飞贼的,又顺路做了买卖也未可知……”

      雷损谄媚的笑道:“六分半堂虽然简陋贫寒,却不缺这几件。那女贼所盗之物,鄙堂只起回这些,照大人所言,贵府失窃的那些却不在其中。雷某不知大人丢失何物,竟劳动相爷连夜下了禁严令满城搜查,想必是很贵重的。反正这几件也不差,大人就勉强收下,多少也能弥补一些损失。鄙堂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办事不利,雷某自会责罚。”

      话说到这个份上,龙八只得又受了,心中向各路菩萨许愿:只求这天杀的雷损是个粗人,只在江湖上称王称霸,不明白宫中之事。否则这老大一个把柄被他拿在手里,这一辈子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阴测测的目光追随着龙八仓皇而去的身影,雷损那讨好的笑容消失不见,复又阴沉了脸,在狄飞惊的耳边悄声嘱咐着什么。

      ————————————————————————

      苏梦枕站在金风细雨四座楼正中的玉塔之上,打开窗子俯视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一个个黑点儿来来去去,让他一向寒傲的脸上也不禁浮出了苦笑。

      再这么搞下去,他威震京师的总舵,就要成了打开大门做生意的粮食铺子了。

      听说是苏梦枕要买粮,平日里飞扬跋扈的豪商们一个个缩了脖子关了门,谁也不敢露面。虽然风雨楼向来是给钱的,但这荒年粮价飙扬,若是卖给别人,随便都能翻个十几倍,但苏公子要买,给他报以前的市价都战战兢兢。

      到后来就连杨无邪都不耐烦,让薛西神揪出几个大头敲打了一顿,这近两万两白银才花了出去。金风细雨楼屯粮救灾的义举没过半天就传遍京城,饿极了的灾民竟不顾阻拦,潮水般的往天泉山涌来。

      到了傍晚,忙到焦头烂额的杨无邪才得空上来向苏梦枕做了汇报,并告诉他今日晌午,龙八太爷从六分半堂灰头土脸走出来、怀里还抱了个裹得严实的东西,弟子们无能,千方百计也查不出来。

      苏梦枕转过身来,发现杨无邪那一向跳动着智慧的眼,也如自己那般露出发愁的意味,两人都是苦笑——比起应付那些灾民,现在雷损的事听来都是如此轻松。

      “多半龙八的用意和方应看一样,是去通知雷损‘那件事’的。”苏梦枕道:“而且和方应看说得也应该没啥不一样。”他猜对了,就是没什么不一样。昨天夜里,方应看说得就是——

      “狂飙赌局中种下的因,相爷请苏公子提前做好吞恶果的准备。雷损有相爷保着,刑总朱月明的立场也颇为暧昧,那人若是问罪,这干系多半就在苏公子一人头上着落了。”

      只不过方应看态度的确值得深思。他并不像龙八对待雷损那样,反而微微一笑,补充道:“到时如有需要,我或许可以帮个小忙。”

      说完,有意无意往无情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以方应看之城府,竟明显愣了下。

      苏梦枕也发觉了他的异样,顺着他眼神回头,发现那座位上空无一人,无情竟就走了。

      苏梦枕与方应看都是心机深沉的人物,两人照面谈话,心里盘算,一旦对上了,谁也无暇分心。只有告一段落时,方应看才顾得上去看无情,最主要的是,谁也没想到无情竟会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所以两人谁也说不出话来。

      杨无邪瞧见两人尴尬,打了个圆场:“公子、小侯爷,成捕头说,两位有要事相商,不便打扰,请不才转告一声‘得罪’,便走了。”

      “真走了?怎样走的?”苏梦枕沉吟不语,方应看已下意识的问了句。杨无邪指着窗口,后面听他说话的刀南神等人也点了点头,脸上都是一副惊奇加有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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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想起昨夜之事,苏梦枕脸上寒意也减了几分,笑道:“只是我也没想到,无情为了躲方应看,居然连告辞都免了翻窗而走,想想那小侯爷当时的神色,还真是……”

      “咳咳,公子……”杨无邪呛了一口,赶紧提醒着。

      苏梦枕也由这声提醒发现,一旦事关无情,自己那不好的兴趣似乎就有苏醒迹象。不然的话,方应看脸上出现什么表情,他是懒得去研究的。

      他竟然还记得,那年在红楼上,少年无情冷冰冰、淡淡然的说他:

      “不好的兴趣,会给人给己都带来麻烦。”

      发现自己竟然走神后,苏梦枕强行驱散了这突如其来的回忆,又冷了脸,拢袖转身,遥望着六分半堂的方向。

      “无邪,说说你的四面楚歌效果怎样?”

      身后传来杨无邪的声音:“是。雷损不愧是个人物,与之前所料大抵相同。他表面上放走了那几个带头要走的香主,却让狄飞惊派人暗中跟着调查相关人员,之后的事咱们查不出来,只是六分半堂在一个时辰之内,连续做了三十七次人事调动,也就是说有三十七位香主都‘失踪’了。”

      “谁说雷损不够狠啊。”苏梦枕叹气:“这种事换了是我,便做不出来。”

      “公子体恤下属,与雷老总做事风格不同。”杨无邪温声道:“人事调动之后,狄飞惊又发布了新的命令,利用六分半堂漕运优势,将钱粮从总堂运到了各地,分发到大多子弟家乡,他还真是大手笔,这招用来收买人心实在漂亮。”

      “你遇到对手了。”苏梦枕颔首道:“虽然六分半堂这么做是稳定军心,却也耗费不少财力物力。何况三十七位香主……雷损这次损失惨重,近期内就不要再动他了。否则狂飙赌局的报应一至,来不及除去关七,我与他便要倒一个。”

      “公子是不信方应看?”杨无邪想了想,问的小心。

      “你说呢?”苏梦枕一只手搭在窗沿上轻轻叩着,身后的杨无邪似在沉吟,不知如何回答。他停止敲击转过身子,“如果你是我,又会更信谁?雷损?方应看?”

      “方应看所言自然不尽不实,只是公子却也知道,龙八今日去找雷老总,说的一番话大抵相似,便是要先挑起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相互猜疑。雷老总生性多疑,属下实在难以预测他的反应。”

      苏梦枕拍拍他的肩头,走过杨无邪身边时开口道:“你不用猜测他的反应。雷损那个人,让他在蔡京龙八与我之间选一个相信,还有什么好选的。当年他肯与我联手杀人,便是肯定后果有人和他同担。六分半堂担不起的,再加个风雨楼,天塌下来也不碍事。无邪,我与他争斗是一回事,道义是一回事,盟约是另一回事,谁要觉得我们是死敌,就想捡便宜,那就算是雷损,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杨无邪不知为何,莫名想起了紧张兮兮的从六分半堂出来后,龙八太爷那张仓皇失色的脸。

      那件事过去许久,这两人也争斗许久,但是彼此的约定和默契,却从来都算数的。

      苏梦枕相助无情,那是他欣赏这个人。为了与他的交情,偶尔做点计划之外的事也无妨。何况无情想要救人,苏梦枕虽然觉得这种救法太天真,却并不反对。

      然而与雷损又是另一种情形。

      江湖多风雨,苏梦枕与雷损并坐在这个江湖的巅峰,呼风唤雨,就要比其他人更多担起一份责任。他们不只是一个高手,而是领袖,几万弟子都要生存,他们的一个决策,会产生无数难以预计的后果。

      而这种后果,如果两人的‘道义’都无法认可,那就会义无反顾的共同对抗。他们同时也有这样的自信,天大的后果,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各担一半,也足够承受得起。

      这与‘信任’关系并不太大,而是有些人必须做的责任。担不起责任的那个人,就不配与对手坐在同样的位置上成为宿敌。

      是否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敌人,所以苏梦枕与雷损虽然道义不同,彼此争斗间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却从未失过大义,这一点无从知晓。只是杨无邪知道,雷损这样的敌人存在,却不断促使着苏公子病中振作,绝不肯轻易倒下去。

      杨无邪习惯的看向窗外。

      傍晚的天色灰蒙蒙的,寒气扑面而来。

      他额前的坠子晃动着,映的眼内一片霜色。

      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

      山雨欲来,

      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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