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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水池 ...

  •   第三十八章

      凤梧宫正殿内灯火通明,亮起的数百十灯盏将蜿蜒曲折长廊映得宛若白昼,不见半分夜间竟该有的模样。

      毕竟好像于多数的世人而言,灯火不仅是明路光线,更是潜意识中的保护,毕竟其是鬼怪一类最惧的东西,有了光他们自然不敢触碰。

      宽大深绿色的层层芭蕉叶下,沈伶的背影被灯火拉得很长,她的发上没有别发簪,三千如瀑青丝尽数披散在脑后,风过时露出白净的耳后。

      沈伶脱下衣袍揽在小臂上,她的袖口处两三记灰渍,叫人不难猜测出方才的偏殿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偏生沈伶步子放得极慢,跟在她后头的明枝估摸不出她到底是怎样想,白日晌午后的城墙石阶转折处,明枝分明有看到过沈伶垂首落寞地坐在那里,此时此刻,明枝想说些安慰人的话,不同寻常的气氛下,明枝半晌不知从何开口,无声张动唇角后,只能将其无声咽下。

      她们二人身后方向静谧一片,不足一炷香的时辰路途,自迈进凤梧宫正殿后,是任何的声音也听不见,燃起的浓烟也寻不见一丝。

      越是走近正方殿,周遭越发静,明枝眼尖,先沈伶一步看见赵期芸,她小声道:“公主,皇后娘娘在前头处等着呢。”

      沈伶闻言,一路上抿唇不言的她才算稍稍地抬起头,她敛了神色,走上前唤道:“母后。”

      赵期芸好几个时辰没有休息过,尤其是在鸿墨昭来寻她谈过话后,她甚至几度想直接差人将沈伶送过来呆在她身边,可仔细想来,躲又能躲到哪个时候,此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虽不是很喜大祭司的做派,可不得不说,凡是经过大祭司手的事情,日后再也经不起一丝浪。

      沈伶没来前,赵期芸让整座凤梧宫殿内伺候的下人都暂且下去,仅留刘嬷嬷一人陪着她,她想坐会儿,硬是觉心中不踏实,立在檐下,转又觉胸中堵得慌。

      眼下好不容易人安然无恙的来了,赵期芸松下一口气的同时,面上仍是端着,瞧见她身后除了明枝并无旁人跟着,她问:“大祭司他们呢?”

      明枝替沈伶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大祭司他们仍在偏殿内,让我先送公主过来。”

      赵期芸点头,算是知晓,语气淡淡地说:“也好,处理干净些了也好,以绝后患。”

      沈伶问:“母后也知晓吗?”

      “今日午后,大祭司来知会过我一声。”赵期芸说,她像是想起一件事,立地蹙了眉,“若是我没有从旁人口中得知,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着我的?”

      “我……”

      “罢了,想来你年纪小应是怕极,不敢同我们说,但你也应该要知道,这世上总归还是办法比困难多的,何况本就是不为世上允存的东西。”

      赵期芸将目光移向沈伶的身上,叹声气后道:“可有没有哪处伤着了?”

      沈伶摇头:“没有伤着,谢过母后关心。”

      赵期芸瞧见沈伶眼下的倦色,抚上额角道:“罢了,今夜偏殿那边的事情你不必担心,这几日便就宿在我宫中。”

      凤梧宫偏殿已毁,沈伶的确回不去。

      -

      明枝是沈伶带过来的人,深夜与沈伶宿在一起。

      二人同处一间厢房,中间隔有薄薄的屏风,恰将小室隔成内室和耳房。

      莫约到了子时,殿外静悄悄,沈伶向着轩窗侧身,她从未有此时的清醒,身体明是累极,怎奈就是入不了眠。
      屏风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黑暗里,明枝爬起来嘀咕开口:“公主还睡不着吗?”

      “嗯。”沈伶浅浅嗯了声,她躺平身子,望着漆黑的檐顶。

      “我就知公主你睡不着。”明枝从屏风那里探出头来,思索片刻后问道:“公主是在想那个人吗?”

      明枝不知道他是谁,但觉今夜她所见,那人看起来好像其实也和她们没多大差别,没有她以往想的那般恐怖不堪。

      沈伶没有答话,放在胸口上的一双手悄然握住,她忽地觉胸口有些太过闷气。

      不得不承认,今夜从踏进凤梧宫正殿,直至如今躺在软塌上,她一闭上眼睛,入目的,便是那隔着五六步距离望向她的眼眸。

      事先她想过里面或许会有遭人暗算后的愤怒,又或许会有生性自有的暴戾,不管怎样,总归是恶的,而不是她的的确确所见着的那般。

      平静,冷淡,宛若一方深色沉沉死水。

      沈伶闭住眼,拉过薄被盖住头顶,不愿再去细想。

      明枝当沈伶是害怕大祭司恐怕对付不了,温声宽慰道:“公主就放心吧,此番有大祭司在,不会有任何意外的。大祭司做事如何,公主还不清楚吗?”

      沈伶怎能又不清楚呢,白玉阶前的深红色血水,她也曾亲眼在旁看见过一回。

      大祭司这人奇怪,学识渊博是他,赏罚分明是他,可专制残暴也是他。

      若是有旁的人在何处与他不对付过,他历来皆是让那人更加不好受。

      望湖阁楼里,虽那时她并不懂得御瑶是何,可他替她别簪时,她怎能不懂他的意思。

      明枝等了半晌没有等来沈伶的回复,今日她跟着忙了几个时辰,现下时候较晚,眉间有了困意,她重新躺好,道:“若是公主不放心,明日我们去看看?”

      “现在都子时了,偏殿那处还没有动静,想来大祭司同他们定是顺顺利利的,不然早就闹到我们这里来了。”

      “公主当时没有看到,咱们走之前,我可看见那人吐了好大一滩血呢。”明枝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

      “明枝。”沈伶睁开眼咬住下唇。

      “公主怎么了?”

      沈伶默了半晌,“你说,他会死吗?”

      “死”字沈伶咬得极轻,她记得以前在禁市里时他与她说过她是杀不死他的,而眼下呢,沈伶自己也不知为何就是想问一问明枝。

      明枝浅浅回忆了一番,如实道:“我不知道,只记得当时大祭司说让杨将军他们当心些。”

      明枝停顿好长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反问:“那公主呢?是希望他死掉还是?”

      沈伶呼出一口气,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

      整座凤梧宫内,上至赵期芸,下至扫洒宫女奴才,整整一夜里,皆是心不得安。

      如此反倒是衬得今夜里的时辰尤其短,鱼肚白不大一会儿就从天际边上浮现出。

      宫里头人人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地行事,一切仿佛昨夜凤梧宫内的事情不存在,它与九公主还未在巫山里失踪时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天子脚下,皇城内外都懂得的一个道理,何况是本就将性命悬挂于主子身上内的后宫中。

      皇帝没准开口提及的事情,她们怎能擅自议论,莫还说在宫中谈论怪力神怪之事本就是要杀头。

      沈伶最后是从杨进那里知道关于昨夜她离去后的一点事情。

      他们的确不能杀死他,但却也不能就这般放过他,所有本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那就不能继续存在。

      杨进与沈伶讲完话后,朝着西处远远望了眼,回过头来时目光定在沈伶身上,意有所指地道:“还望公主始终记得自己的公主身份。”

      沈伶没答,大祭司曾与她说过这话,无外乎是让她站在同他们一边的道上。

      明枝看出沈伶情绪的低落,走之前不忘回踩杨进一脚,“杨将军可真真好!”

      “你!”杨进恨得牙痒,他好心提醒,她们倒还好,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人不鬼的怪物,是她们能招惹得吗。

      沈伶一整日心不在焉,轩堂今日无学,她硬是在凤梧宫正殿生生挨到午后。

      内心里道不清的堵闷愈积愈多,到了临近傍晚时分,沈伶终究不想再等下去,支开明枝后,一人朝着杨进示意过的方向行去。

      若是她没记错,西处正是一座压抑许久的水牢,因其里面的残横向来没有人敢靠近过。

      她在十二三岁时,曾无意走到那里过,水牢专应大祭司之令修建。许是太过巧合,那一日,她恰看见大祭司命人剥了张人皮。

      血淋淋,隔着十来步远,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大祭司看见她,走过来暂且遮住她的眼,让人送她回去,语气同往常没什么两样。

      他以为遮住她的眼睛她便可能见不着,可那一次他忘了,他的掌心中衣衫上全是温热刺鼻的血腥。

      同五六年前一样,水牢外是由大祭司手下的人在看守着。

      起初他们并不让沈伶进去,沈伶说是大祭司让她来的,看守的人半信半疑,里面关着的人可不就是以往祸害公主的那个嘛,但眼下里面的那人的确再做不起任何的恶,看守的人仔细想想后,给了沈伶一刻钟的时间。

      -

      随着泛有锈色铜门的打开,一两缕光线照进暗道,细微尘埃纷扬,长而又窄的暗道内根本看不见尽头,沈林站在刚好是门栏的地方,身后大片大片暖黄色的余晖与眼前的昏暗壁石形成鲜明的对比。

      岩壁光滑,脚下铺着的青石在多年未曾有过分毫人气的年岁里长了零星散落的青苔。

      铜门被人合上,光线不再,沈伶取下挂在岩壁上的油灯执在手心中,她微微侧过头时,壁上恰映出一道侧影。

      沈伶到底没有来过水牢里面,她听见脚下方向传来滴水落石的声音,于是顺着尽头处的小石阶往下走去。

      到了下一层,入目的是满室看不出颜色的水池,滴答声便是从这里传出。

      沈伶立在台阶的最下一阶,潺潺水流将将漫至此,再也没有了别的路,甚浅浅水波漾过之时,沾湿她的裙摆一角。

      沈伶好似不觉,依旧是凝着水池另一侧的方向,她手中的油灯变暗,忽明忽闪,勉强只能照得见方寸之间,是以旁的光景不大能看得清,但沈伶还是一眼注意到被囚着的殷时之。

      带钩的铁链穿破他的锁骨,将他定在水池中,水面漫自他的胸膛处,肩处两个鲜红窟窿里浸出血渍,但更像是血液早已流干,唯有伤口撕裂后的破败,身侧的水池颜色偏向于殷红色,而沉在水池正中的是黑色蛇尾,仿佛水池里的水具有腐蚀性,蛇尾上布满的尽数是一些伤痕。

      殷时之低低地垂着头,额前的湿发垂下,更衬得他没有一丝的生气,周身全然仅剩下死寂。

      身后的水滴落石声空寂,因着环境的封闭,油灯里面的火烛越燃越小,饶是沈伶将其笼罩住,它很快还是剩下豆大。

      守在外面的侍卫得了那人的令进来请沈伶离开,侍卫身上的铠甲发出层层摩擦声,他见着沈伶站在台阶上,直接走上前垂首道:“九公主,答应你的一刻钟已经到了。”

      沈伶执着的油灯一下明灭,侍卫的声音没有任何刻意的压低,原本平静的水池里传来一点微乎其微的铁链移动声。

      沈林回过头,隔着一方水池,望进抬了眸的殷时之眼中。

      从第一回见面起,向来都是殷时之看到沈伶的狼狈,从来没有过有朝一日沈伶会站在岸边。

      殷时之不能动,肩处冒出的血水越来越多,顺着他的胸膛流向水池中,带血的水波缓缓漾至沈伶脚边,在她月色裙摆边上烙印出一朵又一朵的零碎红花。

      他望向她的眸里依旧是如死水般的平静,好似在他眼里,她也的确该如此。

      良久的无言中,候在一旁的侍卫再次沉声道:“九公主,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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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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