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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衣袍 ...

  •   第三十七章

      初春的薄凉夜风夹杂着丛中抽芽的草木花香,低低从窗外不着痕迹缓过,二人的袖袍随之掠起浅浅的弧度。

      沈伶的话方落,下颌被俯身的殷时之轻捏住,迫使抬起头。

      沈伶映了暖色灯烛亮光的双眸撞进他波澜不惊的双目中,沈伶眨了下眼,长睫弯弯在眼睑下投下弧度,忽而她眼前的光景黯淡,是殷时之倾身了下来,鼻尖堪堪擦过她的鼻尖。

      殷时之唇角贴着沈伶的唇,说是像亲吻,不若倒像是用自己的唇浅尝着她红唇上的味道。

      他并不是不识五味之人,于一切无感,昨夜唇齿间残留着的荔枝甜确实不差。

      沈伶鼻间是松木香,带了寒气的拇指摁在她的下颌上,让她不得不保持着目前的姿势,后腰离了椅背,小腹挨着殷时之右腿。

      铜镜中原本只沈伶一人的身影被挡住大半,更多的是殷时之的背影,宣黄色的镜像竟有两三分独属于陈旧画卷的意境。

      殷时之没有松开沈伶,拇指摁过的地方起了一抹红,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张唇时,口中落下的每一个字,皆是贴着沈伶的唇道出。

      “什么?”他问。

      因为隔得太近,反而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的眼眸,唯能听见胸腔里传出的微弱心跳声,当然,只有沈伶自己一人的。

      放在妆台上的金簪与耳坠不知何时被不经意拂于另一旁,铜镜前干干净净。

      沈伶垂了垂眸,与之一同她眸底的黑色愈暗,将所有神色情绪融化,宛若月下松影在明月隐去的那刻显露出的最后一抹痕迹,她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殷时之对上沈伶的眼,明晓这个问题对她似乎很是重要,他停顿了一会儿,平静说:“都不是。”

      沈伶下颌处的力道消失,无形禁锢着的压迫随之消散,她往后退去,尽管一开始自己就有猜到,听见殷时之亲口说出,到底不一样。

      “为什么?”

      人生整整前十七年,她读的是书,学的是礼,信的是正。

      或许她生活得也不是很好,没有什么存在感,随处可见的窘迫,可她没有害过人,她还是她自己。

      而不是如今的和恶在一块儿,反过来将旁人影响。

      她与他相识短,满打满算不过两三个月头,她却真真切切地见过他害人。

      她们本就不是同一路人。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沈伶眼眸沾染上浓厚水汽,她急切想要站起身,木凳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明明我们已经断了,为什么你还要来?”

      宛若多日来的堆积沉闷在这刻终于找到源头,万千情绪泻为洪涛,一旦开了口,便只想着让心头轻松些。

      就好似这两三个月来,全然是她因他的出现活成了见不得光的模样,所行皆是为世间所不容。

      或许没有林才人的事情,她也不知还要以现在的这副模样持续多久。

      她宁愿自己从一开始便不曾出过皇宫。

      殷时之目光淡下,搭在膝的手微微垂着,修长的手指匿在袖袍遮下的阴影中,对沈伶问出的话没有作答。

      沈伶越过殷时之抓起妆台旁边的金簪握于手中,掌心每刻颤抖,还需得另一只手一同握住,簪子锋利,尖部的地方泛起一两点反射的白光,她道:“过去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只希望你能够离开我的生活。”

      殷时之抬了眼,默不作声地看向眼睫都沾有水雾的沈伶,在他眼中,以往的沈伶的确较为懦弱一些,她胆小,怕黑怕暗,不敢反抗,不管是在禁地里他的身边,还是多年前那些在冷宫中的日子,所受皆是咽下,偏生又还生有无用的善意,但是这个东西确实什么都算不上。

      不过,却是有另外的一点。

      殷时之提了提唇,眸里本是没有任何的情绪,提起的唇角边却漫开一抹状似自嘲的笑,他将目光缓缓向下移,由经沈伶纤细的脖颈,移至她连簪子也握不住的手臂,最后落在被她紧攥于手心的金簪。

      恰恰是正指向他胸口的方向。

      似乎她于这件事情上是少有的坚定,就连指着的方向都比第一次好了太多太多。

      沈伶看着步步走进的殷时之,她再次握紧金簪,手掌心中全是细汗。

      殷时之仿佛当隔在二人中间的金簪不在,他只是道:“跟我回去。”

      “我说了,是你离开!”

      沈伶眼眶红起,忽然之间,在她大声喊出这句话时,偏殿外霎时传来轰隆的一声,极似震耳雷声携利刃撕破夜色天幕。

      沈伶警惕侧过头,不料手中失了稳。

      殷时之显然也注意到外出的异常动静,第一反应,他想要拉沈伶过来,右手方要触及的那刻,疾风嘶吼声响起,伴随着的是屋外阵阵带了迫感的脚步声,明显是有备而来。

      亮如白昼的光芒散开,轩窗处、墙门处,结开细网,刹那间,凤梧宫偏殿地动山摇,横在正中的粗大房梁摇晃不止,随时都会坠落。

      殷时之扑过去,将沈伶护在身下,胸口抵上的东西吸走他的所有法力,明明没有刺入他的皮肤,但自他动用过法力后,所有威力全部再次加倍反噬于他身上,经脉受损,血液逆流。

      和在禁地里她离开的十五那日一模一样。

      殷时之咬牙攥紧沈伶的手腕,“扔掉!”

      沈伶手上使不出半分的力,右手疼得要断掉般,五指一松,金簪“啪嗒”清脆一声坠落于地。

      殷时之拾起金簪,凭借着最后一丝力,往外面一掷。

      簪子凭空刺破厚重墙壁,紧接着,殿外响起一声刺耳的惨叫,一柄长刀落于地,刃面上沾染着一抹新鲜的温热血渍,不足片刻,那人疼晕倒地,闭眼砸在他的长刀上。

      如此,愈发让持刀守在屋外的其他人更加戒备,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有胆小第一回遇见这种事情的人在咽了咽口水后,下意识望向另一旁的大祭司。

      自古几百年以来,都是巫师一族辅佐帝王,他们拥有占卜之灵,懂岐黄之术,甚至还拥有旁人用尽一辈子也不可能悟得的神力,每朝巫师自成他人需得仰望之人。

      金簪带着血迹回旋到鸿墨昭手中,簪尾的一点墨色御瑶依旧光滑如初,他用两指夹着,转了转尚还算干净的簪尾,面具之下的眼里终得一丝必得。

      火光腾起的瞬间,火焰如舌吞噬壁檐,浓色的烟雾团团蔓延开来,缠在四周泛着白光的网结丝毫不受影响,甚光芒越发刺眼。

      殷时之本想带沈伶出去,直身的片刻,筋脉疼痛难忍,眼前的事实不得不让他知晓眼下他连这道门也闯不出去。

      他越是用力,自身所受反噬也就越重,不多时,他的唇角已溢出自胸腔里漫出的血渍。

      殷时之将口腔里的血咽下,唯独攥着沈伶的手不松。

      浓烟熏眼,沈伶去扳手腕上的五指,眼睛快要睁不开。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烟雾虽一下消散不少,囚禁的结界越牢固,逐渐缩小下来。

      巫杖杵地,旋即一道凌厉掌风击向殷时之,殷时之落至后五六步远半跪,唇角处流出的血痕更多,颜色殷红,身体里不知受了多重的内伤。

      殷时之好似感受不到,他死死睁着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原处的沈伶。

      胸腔里受了伤的余威接连荡开,屈起的腿再也无力支撑,一口鲜血涌出,殷时之又是全部吞之于口。

      沈伶手腕处的红痕还在,眼前短时间内所发生的一切让她连站起来也忘记,或许可说双腿到眼下仍是发软,耳里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就只剩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沈伶僵硬地侧过身,身旁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道袍身影,似有疾风过,道袍被吹得作响,唯独他面上戴着的面具纹丝不动。

      恍惚间,沈伶记起上月他身边的小厮席原带她去望湖阁时,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原来就是为了等今日。

      鸿墨昭察觉到沈伶的视线,他俯身放低自己手,二人体温相差甚大,触及到沈伶冰冷的手腕时,鸿墨昭微微蹙了蹙眉,接过身侧人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衣袍,替沈伶披上。

      不过他并未替沈伶整理脖颈处的衣襟,而是状似无意,将沈伶的脑袋一齐给罩住。

      沈伶视线受阻,眼前景再也不得见,目光所至,只余模糊黑色和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

      或许正是因这层多出的阻隔,一切都仿佛是未知,沈伶内心升起不安,她实在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伸出手欲将衣袍摘下,小臂被人握住。

      鸿墨昭好言出言提醒:“九公主该去看看皇后娘娘了。”

      “今夜,若是皇后娘娘等不到九公主前去请安,恐凤梧宫是不会熄灯的。”

      鸿墨昭回身对殿外的人道:“还不送九公主过去。”

      此话落,立地有人小跑上前来扶住沈伶,脚步声略显慌乱,显然也是受了不少惊吓。

      火光止住,结界泛光,分明只是迈过两三步的距离,沈伶半晌提不动脚,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此时这般竟觉双腿失了知觉。

      她很清楚今晚要是她离开后的事情,一时之间,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否是想取下衣袍回过一次头。

      明枝没来由心慌,扶住沈伶的小臂紧了紧,小声道:“公主,咱们该走了。”

      听出是明枝的声音,沈伶终是垂了垂头,跟着明枝踏出了屋。

      至少左臂被扶住的地方是温热的、实心的,是正常人所拥有的再正常不过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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