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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别簪 ...

  •   第三十四章

      子时过半,皇城静寂,风止树梢。

      沈伶自月阁中走下,月色的裙摆拖曳在地,光润的扶梯泛着从窗口处透进来的一两点明亮,触及手心,清清冷冷一片。

      除去打扫之人,月阁已经许久不曾来过人,越是往下,一阵属于阴冷和潮湿的味道就越浓,伸手可摘星辰的阁楼倒是要更像一处无人问津的禁地。

      楼梯转角处,地上仅一人影子,沈伶脚步顿了顿,却也知道,殷时之就在她身后。

      她们二人之间话极少,何况没有什么可说的。

      到了月阁最下面的一层,沈伶拉开门缝一角,鼻息间的呼吸才算好了些。

      宫道上残留着烟火坠下的碎石,零零洒洒地铺了一地,彰显一两个时辰前这里出现过的盛景。

      朝中大臣已在宫门落锁前带着家眷归家,御花园内的狼藉被宫人打扫干净,所有的摆设恢复原位,甚至看不出今夜这里曾设过宴。

      沈伶要想回凤梧宫偏殿需得经过御花园,旁边牡丹花下有一盏微弱的光亮,十九皇子弯着腰从里面钻出来,头上沾了好些枯叶,他看见沈伶独身一人,拔高了些音量地唤道:“九姐姐。”

      沈司常年纪约八岁,正是爱粘人的时候,他想跑过去抱抱沈伶,人到了跟前,蓦地想起两个时辰前母妃捂住他的嘴对他说的话,他慢下步子,犹犹豫豫不再伸出手。

      母妃说九姐姐不吉,老是惹父皇生气,一月多两月前九姐姐失踪一趟,说不定早就被邪物侵身,皇宫才会跟着变成现在的这个诡异样子。

      最好他也应离她远一些。

      沈伶蹲下身,替沈司常拿下头上的东西,问他:“这么晚了,司常怎么在这儿?需要九姐姐送你回去吗?”

      “我在找东西。”沈司常攥紧手中的糖盒,母妃不许他再来御花园,他只能趁着母妃睡着后一个人偷偷溜出来,他可以挨骂,但绝不能不吃糖。

      对于沈伶问的后半句话,沈司常则摇了摇头,他有嬷嬷,嬷嬷会送他回去。

      沈司常记起宴席上头大祭司当着众人说的话,他问:“九姐姐不回去的吗?先前父皇他们正在找你呢。”

      “待会儿就回去了。”

      “十九殿下,你怎么还是不听话地跑御花园来了?”

      远处,一位老嬷嬷担惊受怕地寻了过来,十九皇子归她照料,她自然怕他出现意外,再见十九皇子与九公主在一块儿,老嬷嬷抓了十九皇子的手,想要快些带他回去,顿时向沈伶道:“九公主,十九皇子贪玩儿,往常这个时辰都歇下好几个时辰了,老奴就先带他回去了。”

      沈伶起身,道:“有劳嬷嬷了。”

      沈司常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奈何抓住他右手手腕的力气太大,暗暗使劲间,嬷嬷未修剪过的指甲不慎在他手背上划过,生疼生疼的。

      沈司常只得放弃,老老实实跟着嬷嬷走,半道上想起一件重要事,立马趁嬷嬷放松警惕时用力脱了她的手跑回沈伶身前。

      他仰头看着沈伶,抿抿唇,思索半晌,认真地道:“九姐姐好生休息。”

      沈司常很快地抱了下沈伶,往她手心里塞去自己的宝贝,身后嬷嬷催促他快些,他松了手,朝着嬷嬷的方向走去,笑着回答道:“来了。”

      两盏灯火随着沈司常与嬷嬷的走远,逐渐一并消失,直至再也瞧不见,沈伶也往凤梧宫偏殿的方向走去。

      她身后的影子在不知何时,由单薄的一道变为两道。

      沈伶握了握手中的东西,掌心感受着它的轮廓,她认得它,是装糖的方盒。

      司常最爱吃糖。

      -

      凤梧宫偏殿亮如白昼,几乎所有的烛火都有点上,窗台上摆放的腊梅枯了好久,如今瓶中仅剩下一捧不带花苞的枝丫。

      明枝坐于台阶上,眼中有着几丝血丝,明明正是深睡的好时候,她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反反复复将这一月多的事情想了足足好几遍。

      沈伶回来时,正见着明枝将额枕在双膝上的模样,沈伶走近,“明枝。”

      明枝蹭地起身,眼角的红尤甚明显。

      “公主回来了吗?”明枝失神问。

      沈伶点点头,见明枝似不对劲,轻声问道:“怎么了?”

      明枝摇头,用仅自己一人能听到的音量很小声地说:“我怕你会又不在了。”

      其实她真的很想问一问,问问她的房中到底有何人,问问这么晚了她到底去了哪里……

      但一切的所有问题,在真真切切地重新见着她出现的那一刻,又不重要了,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

      “我方才去了月阁中,回来在御花园里碰见十九弟,与他多说了些话,就要回来得晚些。”沈伶解释说,见明枝疲惫,又道:“日后你可以不用等我,我这里没什么可做的,再说了,我也是有手的。”

      明枝笑笑,没答话,算是听进去了,可在方将要踏过小院门槛时,她回过头望着沈伶,问:“公主明日晨间还去轩堂吗?”

      沈伶似从明枝眼底看到点点不可言说的期盼,她点头,答道:“要去的。”

      “那我明日来唤公主。”明枝说,话道出口,终于迈步出了小院。

      沈伶进屋,吹灭点着的所有烛火,屋子暗下的片刻,稍稍静了心。

      时值初春,天气回暖了些,厚厚的被褥换成要稍薄一些的锦被,正是好睡的时候,沈伶怎么也睡不着,睁着一双眼望向未关紧的轩窗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身侧床榻微微下陷,与之一同的,是那人固有的寒气。

      沈伶闭上眼,装作浅眠,一只手搭在她腰上,带着她靠近他,额头碰在他胸膛上,她睫毛轻颤,扫过他的衣衫。

      半个时辰前,月阁中的事情浮现在眼前,沈伶耳烫,在殷时之怀中尽量寻了个躺平的姿势,至少可以不用贴得他很紧。

      殷时之翻身压住沈伶,吻住她的唇。

      沈伶察觉到他应该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才渐渐放松。

      不过在下一刻,沈伶眼眸睁大,殷时之似僵了瞬,她亦不敢动,因为他好像尝到了她口中的糖。

      沈伶正想着该如何做时,口中果糖被殷时之卷走,含入他的唇齿间。

      沈伶身上一轻,殷时之躺在她的身侧,好似方才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般。

      沈伶唇上一抹粘人的甜腻,尤其是牙齿间,她舔了舔齿,口腔中属于荔枝的清香甜味蔓延开来,她逼着自己闭眸入睡。

      窗外落了雨声,淅淅零零滴滴答答的,带着缠绵之意,应是这年的第一场春雨。

      身侧响起牙齿咬碎硬糖的磕碰声,混合在春雨声中。

      沈伶一夜的无眠,而殷时之本身自不需要睡觉,二人中间隔有拳头宽,身上盖着同一张锦被,相当于一起听了彻夜的春雨。

      -

      第二日,沈伶很早起来,收拾好后,先去凤梧宫正殿内给赵期芸请了安,再去轩堂内听学。

      赵期芸一宿没睡,心里石头不上不下,越是想下去,太阳穴越是疼,大概在寅时就坐好,想着沈伶今日会不会来给她请安。

      到底不是从自己肚子中出来,赵期芸看见沈伶的那刻,心中五味杂陈,该说与不该说,都是不好。

      若是沈沐,她大可好好说教一番,哪怕棍棒砸下去,血浓于水,他还是得唤她一声母后。

      若是沈茹钰那丫头,她也可责说,沈茹钰爱讨人欢心,定是会撒娇能糊弄过去则糊弄过去,即使糊弄不过去,依着她的性子,转头就能忘,平日里是怎样乐的还是会怎样乐。

      但沈伶她,总归是不同的。

      赵期芸末了只是让沈伶去一趟皇帝那,两人好好谈谈。

      沈伶没有多想,想着自己轩堂下学,父皇应该也下朝了,她到时再去寻他。

      出了凤梧宫不久,沈伶看见了多日不见的林才人,准确来说,是被多人强行拖着的林才人。

      林才人身上着一件白色寝衣,双足光着,脚背上大片红肿,她的头发乱糟糟,一缕一缕地垂着,口中不停地喊叫出令人听不懂的话。

      拖着她的太监嫌麻烦,一人攥住她的一只手,一边不顾礼仪地尖声道:“你在乱喊些什么!走走走,被耽搁了咱们做事!”

      沈伶不知道昨夜御花园内发生的事情,她问明枝:“林才人怎么了?”

      明枝今日早间听别的宫女们说林才人魔怔了时自己还不信,如今亲眼见到,是不信也得信了,她道:“林才人疯了。”

      “什么时候?”

      “就在昨夜。陛下说,说林才人被邪魔扰了心智,妖言惑众,最好一辈子都待在冷宫中。”明枝欲言又止,昨夜她不在御花园中,许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好像是与九公主失踪的事情有关。

      沈伶和明枝说话间,那处的林才人眼尖看见了沈伶,她一口咬在拖着自己的太监的手腕上,挣脱开来后直直朝着沈伶扑过来。

      沈伶没有防备,一下被林才人推倒在地,林才人按着沈伶的肩,大声喊叫道:“你才是妖物!你才是妖物!”

      “林才人,你在做什么?”明枝起初也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沈伶已被林才人攥去了脖颈。

      “你们凭什么针对我!说我妖言惑众?说我胡言乱语?沈伶,你问问你的良心,我说的可曾有过错!我胡说过一个字了吗!该死的是你!不是我!”

      沈伶抓住她手背,怎么敲林才人都像是没听见。

      林才人眼底逐渐疯狂,双手狠狠掐住沈伶的脖颈,“我凭什么要成为你们的替罪羔羊?我不服!我还年轻!凭什么就要这样毁了一辈子!”

      沈伶眼前变模糊,因着脖颈卡住,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胸腔间的空气越来越稀少,耳里听得的声音却是比哪一个时刻都要清晰。

      明枝去抓林才人,甚至拧着林才人的胳膊,去挤去推都没有办法,林才人眼里就是只剩下沈伶,赤裸裸地写着大不了与沈伶同归于尽。

      明枝用身子撞开林才人,死死抱住她的腰不让她再乱动,朝着另一处被吓傻的太监喊道:“你们愣着做什么!”

      两位太监清醒过来,额头冒汗地帮着一起拉林才人,生怕九公主当真会出事。

      沈伶得了呼吸,捂着胸口直咳嗽,胸中跟针刺般地疼。

      另一处的鸿墨昭远远瞧见她们这处的动静,大步走了过来,直道:“把她给我拖下去!”

      “是!”两位太监如临大敌,拖着林才人的胳膊离开。

      林才人不甘心,两腿在地上乱蹬,喊话道:“沈伶!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你不是大善人吗?为何当个缩头乌龟!让我来替你走这一遭!”

      林才人说着说着疯狂笑出声,浑身失了力,任由太监带她去冷宫。

      鸿墨昭眼底一片恶心,道:“要是她再乱讲话,把她舌拔了。”

      太监亦是不忍心之人,低下头捂住林才人的嘴,只盼着这位疯婆子姑奶奶可别再说了,她不怕死,他们可还怕见血。

      鸿墨昭不再去管他们那处,他俯身对着趴在地上的沈伶伸出手,因为他面上戴着一副面具,谁也看不到他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厌烦神情。

      宽大的掌心朝上,在日头照耀下,肤色更偏白。

      沈伶扶着明枝起身,道:“多谢大祭司。”

      鸿墨昭伸回手,道:“你来我望湖阁中一趟。”

      沈伶问:“今日不是大祭司于轩堂中讲学吗?”

      鸿墨昭盯着她:“你一个人去干坐着?”

      明枝对着沈伶默默摇了摇头,沈伶跟在鸿墨昭身后,脖颈上的掐痕久久不消。

      林才人说的每一句都正正落在沈伶心间,在暖日下,她依旧是觉身体冰寒。

      上回凤梧宫的事情,她全程有在一旁,林才人她,确实是没说错什么。

      -

      望湖阁上,明枝同席原守在阁下,沈伶一人与鸿墨昭上三楼。

      鸿墨昭翻找来一个小木匣,见沈伶来时是怎样的,现下还是怎样站着,他越是不顺,道:“不坐?”

      沈伶摇了摇头,她不想在望湖阁中多待,问道:“大祭司唤我来是?”

      鸿墨昭瞥向沈伶被林才人抓破的手背,道:“不用药?”

      沈伶这时才想起手背上受的伤,她右手往身后藏了去,摇头说:“不用了,回去后明枝会帮我的。”

      那行。鸿墨昭随手放下小木匣,撩衣坐于棋桌前,沉下声道:“再下一局?”

      沈伶的棋是鸿墨昭教的,先生发话,她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回,是鸿墨昭先落下白子,待沈伶落子后,他才道:“公主在禁地中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沈伶执子的手僵住,半晌落不下,鸿墨昭不耐烦,直言说:“公主亲自走了一遭,想必应该比我还要更清楚禁地里困的是什么人。”

      “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桩桩件件,哪怕不谈及别人,或许公主心中其实也清楚。”

      沈伶收了手,不再执子。

      棋下不下去,鸿墨昭起身,走至窗扇边站着,背对着沈伶说:“我就在想,林才人说的话,原原本本一点儿错都没有,陛下说她是被邪物迷了心智,那公主觉得自己呢?”

      鸿墨昭回过头看着沈伶,唇角边扯开一个弧度,“林才人今日这一回,可真真是替公主走的一遭呢。”

      沈伶从脚寒至肩,她再也坐不住,想起身离开,鸿墨昭按住她的肩,气势逼得她不得不好好端坐着。

      鸿墨昭手中抚着一根金簪,他俯身,亲手替沈伶别上,张唇道:“九公主可知御瑶是何物?”

      别簪时,他的袖袍垂下,盖在沈伶眼前,周遭全是属于他的温热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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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别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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