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我见君来

2、王八不怕死

　　日落西山，残阳余晖照在山间，斑驳树影映在小石潭底，不多时便淡了踪迹。

　　女子步伐轻快，似乎很是惬意。

　　此时，王八却神情凝重，她透过小鱼筐的间隙，凝视着小石潭逐渐黯淡的水面中心，那里正缓缓探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头。

　　女人那一双眼睛，浑圆且泛着诡异的光，像是黑夜中潜伏在暗处耐心等待时机的狩猎者。

　　女人冲王八一笑。

　　王八顿时脊背发凉，慌张地别开头。

　　“鲤鱼精竟然真的已经修炼出人形了？！”

　　王八大惊之余，心头笼罩着一团不祥的乌云。

　　女人怨念的目光并没有多在王八身上停留，转而聚精会神地盯着对她大打出手的女子。

　　她舔舔獠牙，似乎饶有兴趣。

　　目送完女子离去的背影，女人转眼沉入了潭底。

　　***

　　女子借着天边仅剩的一些光芒照路，在山间小路上兜兜转转近一个时辰，这才彻底走出这座无名山。

　　虽说是山间小路，实则是多年来，被垂钓者们人来人往踩出的一条勉强称得上是路的路。

　　不过也就杂草少一点，荆棘少一点，即便这样，处在险峻山势里的小路，也依旧不好走。

　　女子下山猛跨的第一步，颠得王八直接在这个竹篾编织的包里，缩着头翻滚一圈。

　　翻回到原位时，王八惊恐地用四只爪子牢牢抓住了四壁的竹篾，只怕再来一次这样的颠簸，会摇得她晕头转向，不慎还会狂吐不止。

　　只是这一下后，不知女子是不是有意为之，脚步不再跨大，步伐也稳重了不少。

　　很长一段时间内，包中再无任何的颠簸出现，王八紧绷的四肢逐渐放松，自觉地缩回了龟壳中。

　　她好奇地伸长脖子透过缝隙探看，瞧见了这条唯一进出山的小路，似乎依旧和几百年的没什么两样。

　　“真是佩服那群垂钓者！”王八心中叹道，“这山无名，这潭也无名，本该是山间猎户都会绕道而行的，这群人竟然还能透过满山茂盛的荆棘丛，从中寻找出这一条隐秘难行的路来，如此行径，当真是对垂钓的执念颇深！”

　　倏然间，王八转念心想：“这女子难道也是垂钓者中的一员？可往日所见的垂钓者，无一不是带着各种各样的垂钓工具前来。”

　　诸如鱼饵、鱼竿、鱼钩、蓑衣、竹篓一类的。

　　“而今日这女子，似乎只有鱼竿和一根丝线，以及......”王八舔舔嘴唇，回味着在水中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的清甜味道，“不是鱼饵，似乎也不是青草的味道。”

　　她骨碌地转动眼珠，目光不禁抬头向女子看去，旋即瞧见了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掌心正拢着王八所待着的竹包里。

　　“难怪不颠簸了，原来是她悉心护着我。”王八恍然，垂头趴在包里，百无聊赖。

　　半晌，王八突然昂起头来，东张西望，心中却纳闷：“她的鱼竿和鱼线呢？”

　　她再细细一回忆，发现那鱼竿的成色，似乎与小石潭旁挺立生长着的竹子无两样，没准就是现砍下来的，至于鱼线，似乎也与寻常水中见着的鱼线不一样。

　　不经意间，王八瞥见了女子裙摆一角竟短了半截，那剩下的半截上还有一根线头。

　　瞧这裙摆的丝线颜色，王八当即肯定了一件事情：女子所用的鱼线，就是临时从裙摆上扯下来的！

　　这就令王八摸不着头脑了。

　　“究竟什么样的垂钓者，会放弃一条硕大的鲤鱼，反而得了一只小小的王八就收手了？”王八不解，扭动着脖子的同时，带动了身躯来了个翻身。

　　她肚皮朝上，四只爪子不着地，使劲用头顶也翻不回来，精疲力竭间，索性直接仰着脖子，就这样翻着开始闭目养神了。

　　一觉睡醒时，王八睁眼便瞧见了自己那平平无奇的原身，在镜中龟一致地行动中，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一面镜子。

　　恰时，身后传来了十分有节奏的咚咚声，王八顺着声音的来源向身后看去，这一看，刚醒时还迷糊的脑子瞬间彻底清醒。

　　只见那位带着王八离开无名山小石潭的女子，正在距离她位置不到一米的地方，一手持着明晃晃的菜刀，一手按压着一根洗净的白萝卜。

　　女子手起刀落，动作利落熟练，一整个白萝卜很快就切成薄片，被抄起丢进了煮沸的锅里。

　　王八瞧着那菜刀的样式，顿时察觉先前所谓的镜子，竟然是被磨得如镜的菜刀。

　　她回头再望向“镜中”的自己，就着身后女子的动作，有些畏惧地低下头，却又瞧见了身下所趴着的木板上有着多条凌乱无章、深浅不一的刀痕，有些深印子里，似乎还残留了一些无法洗净的红褐色物质。

　　用不着多想，这八成是洗不掉的血迹。

　　王八心中不寒而栗，转过脖子再瞧一眼女子，突然觉得女子大概是要用她来煲汤作为今晚的晚餐了。

　　她转回头看向了距离自己不远的窗户，窗户大开，也不过是几步之遥，爬个几步总能到的。

　　她心中这样想着，一边再次回首观察女子的动向，一边脚下小心翼翼地挪动起来。

　　然而，就在王八的前爪刚触碰到窗台，她满心感叹松了一口气时，倏然一只手伸过来，掌心死死按住了王八，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四肢扑腾地挣扎。

　　许是手的主人意识到用力过猛了，忙不迭收了点力，王八趁这个时机，就着本能，缩回了龟壳里。

　　女子见状，轻笑出声：“我有这么可怕吗？小金龟。”

　　王八听她这样称呼自己，不禁一愣。

　　“我近日听了一则坊间传闻，是北方来的商队带来的。”女子哐当放下手中菜刀，双手撑着案板，继续道，“传闻这南方小镇的一山一潭里，藏着一只修炼近千年的......金龟。”

　　闻言，王八心中暗自腹诽：“我这成精修炼撑死也就几百年，哪有个近千年。”

　　于是，她开口如实道：“你认错龟了！我这无名山无名潭里小小王八，只是碰巧有着一身黄色的龟壳，实际修炼了不过几百年，不可能是坊间传闻的千年金龟！”

　　出乎王八意料，女子听见王八开口说话，神情非常平淡，脸上没有一丝惊讶闪过，她道：“凡间剩下的妖族和人族，可不会因为你的这番辩解而就此放过你，相反，凡间人族间常传一句话：‘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王八心下一沉，旋即顿悟，心中暗自叹道：“果真是冲着我来的！”

　　女子忽来伸手抓起王八，直往外屋走去。

　　“传闻的金龟，吃了有奇效，妖族生吃可以使修为大增，有朝一日飞升入神族，是指日可待了。”她边走边道，“人族的吃法就有颇多讲究了，比如，生吃能使灵力暴增，凡人可入修仙界，煲汤可延年益寿、青春永驻。”

　　“可是我这凡人，偏偏觉得，你用来剁碎红烧最是美味。”女子将王八置于池边的石磨上，冲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王八不禁打了个寒噤，却也不忘弱弱地询问一句：“红烧是有什么说法吗？”

　　“红烧，很美味！”女子椅着墙，抱胸认真道。

　　王八沉默一阵，没来由地自我安慰道：“还好，至少你应该不是冲着传闻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效果来找我的吧。”

　　女子疑惑地发出一声：“嗯？”

　　王八抬头，用自己那绿豆点大的双眼望着她，道：“你是真的馋我身子！”

　　女子噗嗤笑出声。

　　“可是，我觉得你还是生吃了我比较好。”王八不以为意，继续道，“能催动符咒的人族往往都是修道者，你生吃了我，没准真会灵力大增，能入得了修真门派的选拔。”

　　女子问：“你也真是奇怪，怎么还会为一会要杀了你的人着想？”

　　王八不假思索答：“可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谁教你报恩是以命相报的？”女子蹙眉不解道，“这太不值当了。”

　　王八思索片刻道：“不记得是谁教的我了，只是你救了我的命，那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一命抵一命，值当！”

　　女子摇了摇头，似乎是否定了王八的这个说法，却在下一秒又反口道：“那好，现在你的命归我了。”

　　王八愣愣地注视着她，显然是没想到她竟会有如此说辞，反应过来赶紧点点头应下。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女子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无端燃烧的火焰照亮屋外，燃烧中的符纸无一点消耗，光芒虽微弱，照亮彼此足矣。

　　女子问：“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我，是真心不会错放过你的人或妖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归西了呗。”王八扭头看向池塘，回答，“还能怎么办？我修炼了几百年，还不如一个潭里修炼了十几年而已的鲤鱼精，她十几年就已经能化人形了，我百年还化不出条胳膊腿来。”

　　女子耐心听着王八的倾诉，冷不丁道：“好笨！”

　　王八顺着女子的话自嘲道：“确实笨！”

　　“笨归笨，和妖性脱不开干系。”女子转念道，“你的妖身为龟，龟先天的弱性很多很明显，你的修炼之路注定困难重重。但是你换个方向想想，你很能活！”

　　“对！”王八听女子似乎在夸耀自己，忙附和道，“我很能活！”

　　“修炼路漫漫，你既然追求不了速度，不如尝试另辟蹊径，走一条稳扎稳打的修炼之路。”女子继续道，“期待你化人形后的见面。”

　　女子说完，抛出了手里的符纸，上面的火焰倏然吞噬了整张符纸，飞起的灰烬在空中簌簌落下，周遭瞬间陷入黑暗。

　　一阵风声呼啸，女子又点燃了一张符纸，明明焰火扑朔在她脸庞，暖光拥着她的轮廓。

　　明明女子垂眸面无表情，而王八就是莫名地，在这副恬静的景象中，忽然感受到了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忧伤情绪。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王八试图开口缓解女子的情绪。

　　“我叫‘宋平凡’。”宋平凡回答，“‘平定’的‘平’，‘凡间’的‘凡’。”

　　“宋平凡？”王八歪着头，“你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宋平凡闻言，诧异地蹲下身子，询问：“你记得这个名字？”

　　“记得，这是个男人的名字。”王八回答。

　　宋平凡迟疑地站起身，神色落寞，好半晌才再次开口：“能让你这长寿的小妖记这么牢，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他老早就死了。”王八诚恳道，“宋平凡，你要不还是吃了我吧，吃了我给你暴增灵力，也算是报恩，我早就活够了。”

　　“以前你想死是没人管你的，现在就不行了。况且，我生来灵力旺盛，过完年就上通天之境入修仙界。”宋平凡斩钉截铁道，“从今往后，你的命归我管，这就意味着，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王八耷拉着脑袋，道：“可死生有命，万般不由得人来决定，且死而复生之事少之又少，玄之又玄，我若真得死去，你又如何留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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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