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我见君来

1、浑水摸鱼

　　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里，有一座名为无名的山，无名山里有一个无名的水潭，因其潭中所有之鱼不仅个头大，还皆若空游无所依，甚是好钓，便引来了众垂钓者前来一试。

　　也因其潭底堆积的大大小小鹅卵石，流光溢彩，甚是好看，众垂钓者便约定俗成地称其为小石潭。

　　谁承想，这隐蔽在山间，最普通不过的小石潭，实则卧虎藏龙，住着两只修炼成精的妖精。

　　一只是鲤鱼精，一只是乌龟精。

　　大多垂钓者都见过这只狡猾的鲤鱼精，它常以妖身示人，身上花纹多样，似是将花团披在了身上，在小石谭里游动起来十分惹眼，垂钓者在它身上费了不少的饵料，结果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只乌龟精却无人见过，也就同在这一福地居住修炼的邻居鲤鱼精曾见过几面。

　　鲤鱼精对邻居乌龟精颇为不齿，究其原因，竟是鲤鱼精觉得这乌龟精不学无术，修炼了几百年，也还远远比不上它这修炼的短短十几载。

　　虽为邻居，两只妖精却因为作息不同，频频错过，从来没有正式地打过照面。

　　然而在这一日，鲤鱼精破天荒地找到了正在岸边挖掘冬眠洞穴的乌龟精。

　　“讨厌啦，漂亮的鲤鱼姐姐，你为什么要偷看我。”王八尬笑，同时深感来者不善，它一脚踹开了洞窟旁边特地预留出来的逃生通道。

　　“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靓的王八，我在皇宫里见到的王八都没法和你相提并论。”

　　“王八不都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王八纳闷地转着脑袋瞧自己的龟壳，慢悠悠地说出一句：“可能，他们修行不认真吧。”

　　“不，没准是你生来就天资卓越。通体金色的王八人世间仅有你一只。”鲤鱼精眼中闪过诡异的光，“可以像人族之间小说里的唐僧肉一样，吃了能长生不老。”

　　王八心中寻思着：“当乌龟的天资卓越，无非就是反应快这一项，倘若要与长生不老搭上边，那每一只龟都很能活的，能送走一代又一代。”

　　她看着面前鲤鱼精异常亢奋的神情，忙出声及时制止：“鲤鱼姐姐，你修炼不过十几年，竟然早早就进入长生不老的境界了，再专心修炼个几百年，一朝跃过龙门位列神族，哪里还会愁生死之事？”

　　“就想吃你一口肉而已，哪来这么多废话。”鲤鱼精不耐烦道，“实话告诉你，你这金龟的事情不止在妖族里传开了，连人族那些个凡夫俗子都知道了！与其便宜那些平庸之辈，你倒不如便宜了我这个好邻居！”

　　“呸！”向来好脾气的王八怒道，“就你算哪门子的好邻居？！土匪！强盗！”

　　话音刚落，鲤鱼精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尖牙，张着血盆大口向王八覆去。

　　王八下意识地缩头，鲤鱼精的牙全咬在了坚硬的龟壳上，顿时断了几根。

　　鲤鱼精收回牙，顾不上疼痛，又张开大嘴向王八啃去。

　　王八机灵地侧身爬进了逃生洞窟中，鲤鱼精一口咬下来，满嘴的杂草和泥土。

　　鲤鱼精气急败坏，扭身钻进潭里，以硕大的身躯拍打着岸边的泥土，将这一侧的潭水搅得天翻地覆，清澈不复见，势必要将王八逼出来。

　　在巨力的作用下，逃生洞穴顶上的泥土簌簌落下，再几下猛烈拍击过后，洞穴彻底溃败，王八缩进龟壳，被掉落的泥土彻底掩埋。

　　鲤鱼精停止了进攻，王八闻得外头无声，大着胆子缓慢将脑袋往松软的泥土外钻，拱出一小撮泥土，造出了个可供暂时呼吸的小气孔。

　　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王八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寒意，再伸出一点脑袋，想要看一眼水面情况。

　　忽地又见一张大嘴和獠牙向自己扑来。

　　鲤鱼精狡猾得狠，潜伏于潭底淤泥中，待水中尘沙落定，王八放松警惕之时，伺机给予王八致命打击。

　　好在王八是真有些天资卓越在身上，总归是修炼几百年的光阴没白活，反应煞是迅速，一招缩头乌龟的本性就又避开了这张血盆大口。

　　王八趁着鲤鱼精在水中狂吐泥沙，搅得水又浑浊一大片的间隙，扑腾着四肢迅速向下挖了一条临时逃生通道，想在浑水摸鱼间溜之大吉。

　　水中可是鲤鱼精的主场，她不可能贸然出去白给，埋头苦干间又心中暗自嗟叹。

　　***

　　几百年来，王八换了许多个湖泊居住，时常被湖中各方还未修炼出什么大名堂的小妖精，仗着灵活轻巧欺辱。

　　前天在水底找寻食物，被一条鲫鱼精用尾巴库库扇了两巴掌，到嘴的食物也漂走了。

　　昨天在窝里缩得好好的，撞上一个湖里的两个物种为争地盘打群架，湖里被搅得昏天暗地，王八忍辱负重住了好多年的窝就这么垮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掉，忍又不想忍了，那就只有逃了。

　　虽说王八已经忍了几十年了，但此刻多年怒火凝聚在心头无法散去，再不离开，修炼势必会走火入魔。

　　今天，王八吃饱喝足之后，带上她的所有家当——龟壳，就潜出水面，观察一番后上岸，再以多年来练就的日行千里的神龟速度，向着未知的方向前进。

　　不知行过了多久，以这世间最坚硬的龟甲抵御了多少馋她身子的精怪，她终于到达了一处山间不大不小的清净水潭，是最适合修炼不过的地方了。

　　只是没过上多少年安稳日子，竟有一只鲤鱼精溯流而上霸占了这块清净之地。

　　所幸是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的鲤鱼精，尽管偶尔耍弄垂钓者，将潭里搅得污浊，也还算是志同道合，十几年来也没主动上门找王八闹事。

　　相比之前遇到的那些妖精，王八还是能容忍鲤鱼精的。

　　几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也是相安无事了。

　　***

　　“修炼修炼！怎么没把你脑子给修炼一下！”王八心中暗骂鲤鱼精。

　　“不专心修炼，竟听了一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钓鱼佬的无稽之谈。”

　　王八心中真是恨铁不成钢！

　　四肢动作也不禁加快了，仿佛借由挖掘的行为，将心中愤愤不平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忽地，王八一爪子下去，没控制好力度，竟挖通了。

　　潭水霎时间全灌进了逃生洞穴中。

　　逃生洞穴直接废了。

　　王八赶紧憋住气，正要往回爬时，鲤鱼精的一张大嘴就在此时猛地强行钻进来，一口咬住了王八的脚。

　　王八吃痛，却在水中奈何不了鲤鱼精，尝试扒拉泥土做着最后一点挣扎。

　　正是鱼得水，鲤鱼精粗暴地将王八拽出洞穴，在水中狂暴甩动撕扯着。

　　王八昏头转向，一时间想到自己活了几百年，她心头闪过多条此生遗憾之事，嗟叹今日大概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绝望间，她眼前倏忽一亮，目光直勾勾锁定在一片浑浊中的一点白色。

　　似乎是鱼钩。

　　王八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直冲向鱼钩，全然不顾其锋利无比，便张口就咬了下去。

　　然而，令王八意外的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从口腔中传来，口腔里也没有金属刺穿皮肉的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很熟悉的清新香甜味道。

　　入口即化。

　　王八脑中闪过一瞬间疑惑，随即恍然大悟，心道：“这似乎是青草的味道。”

　　她心中如此说服自己，可那心头的疑惑并没有消散，又再次爬了上来。

　　用青草做饵料，岂不是更奇怪？！

　　奇怪归奇怪，比起当下这要被鲤鱼精吃掉的情形，不如来个愿者上钩，走一步看一步。

　　“若是刚出了虎口，又入了狼窝......”王八心中叹道，“我也就认命了......我死了呗！”

　　她心中刚感慨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副打死也不松口的态度咬着饵料，同时脖子猛地缩了缩，带动着湖面上的浮漂上下起伏。

　　绳子果然紧绷起来，显然，那头的垂钓者开始收线了。

　　垂钓者收线的速度其实并不慢，但在王八眼中，却是慢得出奇。

　　王八一边卯足劲同垂钓者拉扯较劲，一边两个眼珠子放哨一般，观察着周围浑浊水域里鲤鱼精的动向。

　　此时回过神来，她发现，鲤鱼精竟然不见了踪影。

　　搅得水中浑浊一片的泥沙，宛如迷雾一般，根本看不透。

　　王八环顾四周，心中忐忑之时，身后突如其来一股水波冲来，她惊慌地回头，只见一张满嘴参差不齐的血盆大口，直直向她袭来。

　　本该是心脏砰砰直跳的时刻，王八心中却莫名地平静，甚至是自觉阖目等死了。

　　岂料下一秒，嘴里的绳子猛然被一拉扯，王八破水而出，她身上带着的水珠，顺着圆润龟壳的边缘撒出一条弧线。

　　水珠被落日余晖映照，折射出多道七彩虹光。

　　王八在空中的一瞬间，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开始担忧着如何去减轻猛烈坠地的疼痛感。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她睁眼，瞧见了一双弯弯笑眼。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女子道，“你上钩了！跟我乖乖回家吧。”

　　女子刚说完，脸色骤然一变，眉头一皱，目光从王八身上移开。

　　王八还不明就里地兀自揣摩女子的心思，只闻得身后“咚”地一声闷响，紧接着哗啦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入水中了。

　　女子注视着潭中，启唇道：“没想到这深山老林的小石潭里，竟然卧虎藏龙。”

　　王八闻言，探出的脑袋心虚地低下，默默缩回了龟壳中。

　　“你这锦鲤的颜色好生奇怪，不大像是外头土生土长的。”女子举起手里的木棒槌，漫不经心道，“你的鱼头一定很补脑，不过我今天得了只祥瑞的金龟，心情很好，不找你麻烦。”

　　女子边说边将王八揣进了竹编的挎包里，转身欲离去。

　　刚踏出一步，身后的小石潭里哗啦出现一阵水声。

　　挎包中的王八透过竹篾的缝隙，瞧见了一条四色的硕大鲤鱼跳跃着跃出水面，极力张大着一张层层叠叠尖牙的嘴，在空中直向女子扑来。

　　鲤鱼精显然是不死心。

　　王八迅速反应过来，瞳孔骤然收缩的瞬间，忙侧首欲呼出声提醒女子。

　　只见女子头也不回，泰然自若地从袖中捻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嘴唇翕动着快速说了一句，随后黄符纸上红色朱砂书写的字符迸发出光芒，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催动着符纸向空中的鲤鱼精飞去。

　　完整的黄符纸一贴到鲤鱼精，便无端燃烧了起来，烧得只剩下里面的朱砂字符，红色光芒霎时黯淡，隐入了鲤鱼精的鳞片中。

　　鲤鱼精发出一声女人的惨叫声，旋即坠回潭中，沉入浑浊一片的水域，不见了踪影。

　　女子微微顿足，回头看了一眼水面。

　　王八瞧着她的神情，似乎是有疑惑，不止是女子，连她自己也有疑惑。

　　她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向了那片水域，心中冒出一个想法：“难道鲤鱼精都已经修出人形了？”

　　王八得不出答案，出神思索时，一只玉手伸来，指节轻敲竹篾，将王八的思绪拉回。

　　她忙抬眼，在竹篾的缝隙中，见着女子笑意盈盈的脸，对着她道：“我们回家吧。”

---

作者有话要说：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