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王小团儿

32、Cici的信

　　莲。

　　是不是也应该写上，祝安。

　　这样的信，第一次写给妳。但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感觉到，我永远不会对妳说这些话。那时我给自己编了一个完美的童话，然后赖皮地以为从此我们可以过那样幸福的生活。

　　但是我们没有。

　　莲。妳知道吗。那天妳走了以后，我躺在草地上听妳的脚步声，一直一直由近及远，然后慢慢地消失不见了。然后我听到草在窸窸窣窣地挠我的耳朵。我躺在那里，躺完了整个安静的白天。

　　莲。你是骄傲的。妳的骄傲一开始成为了我的掩体，我甚至觉得无力的我可以躲在妳的骄傲下面，被保护着度过很久很久的时光。但妳的骄傲同时也不允许妳跟另外一个人来分享爱。妳说妳不在乎我曾经爱过什么人爱得有多深，可我知道有些事情妳始终没有说出来，妳不允许有人同时跟妳分享同一份爱。或许妳忽然明白了，有些人，有些事情，有些空白，永远没有办法代替，失去了也永远没有办法弥补。

　　然后妳感到无力。然后生命中妳第一次感到粉碎性的无助。本来已经被现实摧残得伤痕累累的妳，连最后一线希望也失去了——甚至在妳最重视的感情里，妳也无能为力，妳也并非万能，妳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坍塌，也回天乏术。

　　妳为我不惜一切，义无反顾，最终我无以为报。妳以为我们的爱情能给妳坚持的勇气，最终却发现依然是镜花水月。

　　妳已经筋疲力尽无力再爱。我不敢看妳的眼睛，生怕知道某一个结果似的；但不得已看到妳的目光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已经无法继续。

　　我从来不认识的目光。那么疲惫。那么绝望。那么——冷。

　　莲。是我所求太多。

　　是的。我需要那么那么多的爱，每个人都需要那么那么多的爱，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那个在冰冷的，黑白的灯光下独自长大用功温书的穆思佳，舍不下瞳，也舍不下妳。我不想找任何无稽的借口。我只是需要爱。人的私欲总是很可怕的，哪怕在最美好的爱情上，也如此不堪。我每天在内疚和惶惶不安中度过，不敢直面自己，不敢质问自己。

　　我甚至不敢去想细细。不敢想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我的翅膀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折断了；如果妳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在从不同的侧面向妳证明，妳是孤单的，在这个世界上妳是无依无靠的，那种感觉，会让妳觉得害怕，会让妳想拼命的抓住些什么东西。”

　　就连我曾经那么怨恨的细细，相比之下，我们有何不同？

　　在这个残缺的世界上，我甚至没有勇气站出来质问大多数的人：“你们谁有能耐将不属于你们的爱完全拒之门外？”

　　没有。莲。真的没有。

　　就像妳沉默着没有拒绝细细一样。我没有拒绝瞳。

　　一切不过如此。

　　以前我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会哭，但是现在我会笑。一直笑啊一直笑。谁较真谁就是输家。莲。我输了，妳也输了，还有瞳，细细，小霞……我们都输了。

　　只有残酷才是赢家。

　　我学着细细，把手伸向太阳，然后看着从指缝间流落下来的阳光。我唱着她告诉过我的那首童谣，“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 Humpty Dumpty had a great fall. All the king's horses, And all the king's men, Couldn't put Humpty together again.”

　　蛋在悬崖上孵着。孵着孵着，掉了下来。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马；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臣子；蛋也再不能回复原来的样子。

　　是的。莲。我们都碎了。

　　妳把我从过去的阴影里救出来，我给了妳生活的一点希望。可是最后发觉，我们敌不过时光，敌不过波折，敌不过岁月。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我做孩子的时候，给妈妈送过一个沙漏，精心挑选当作生日礼物。可那天晚饭的时候她因为一点小事骂了我，然后迁怒于那只沙漏。她一面说着我送她沙漏是咒她早点老死，一面抓起那只彩色的沙漏，狠狠地摔在地上。

　　摔在地上。

　　摔在地上。裂为碎片。

　　她没有道歉。也没有必要道歉的。因为她是妈妈。就像世界没有必要向我们道歉，只因为它是世界。一切理所当然的转动。伤害我们，碾碎我们，然后丢下我们扬长而去，并不需要负责。

　　那个下午我躲在窗帘后面的窗台上，害怕所有人看到我。我一小块一小块地收起沙漏的碎片，彩色的，晶莹剔透的，能割破皮肤的。然后第二天我仍旧开始温书，开始麻木地学习，开始考第一。

　　莲，在这个世界上，我希求哪怕是一点点温柔的温暖的爱。

　　可是，正因为我的这点懦弱，我失去了妳。

　　我没有妳的坚强勇敢。没有妳的义无反顾。我顽固地躲在妳的庇护和自己编织的谎言下面，靠着瞳和妳的爱，自私地生活了那么久的时间。

　　莲。是我毁了妳。可是在那之前，生活已经把我毁掉了啊。

　　莲。妳不会有机会看到这封信的。因为就在我一笔一笔地写这些话的同时，我点火焚烧着我以前写过的所有信件。那些瞳没有机会看到的，自言自语的信件。信纸燃烧的时候发出很好闻的味道，还有一缕一缕的烟，慢慢变成火苗，吞噬掉我说的所有的话。

　　然后，给妳的这封信，将作为这些信的结尾，最后被烧掉。

　　明天是学期结束的最后一天。我已经买了票。早上8点50的T301。钥匙我已经交还给房东。

　　如果妳告诉我的是真的，那么明天早上也是妳参加巴黎美术学院的面试的日子。Bon courage。

　　然后妳要去巴黎。

　　然后妳要去赛纳河边实现妳以前所想要的，只是非得倚靠着别人的臂膀。虽然我知道妳是那么不愿意接受那个人的帮助的。

　　然后我将回家。那个我和瞳一起长大的江边小城。

　　是哪首歌里唱的呢，说了再见，才发现再也见不到。

　　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一切顺利。

　　妳的。

　　Cic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