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王小团儿

3、蓮•還是蓮•運命

　　她合上畫夾，因為天已經要黑下去了。遠處的云也變成黑藍黑藍的顔色，整個空氣徬彿浸透了涼意，髮暗，裙子也有一點濕了。她把衛衣的外套裹緊了一些，身子微微的抖。
　　——還好，瞳的明信片還在，沒有掉。而且今天黃昏時分的行政樓也畫完了，那個滄桑的形象如今被夾在厚厚的畫夾里面，成為沉默。
　　果然還是需要一杯暖暖的，好的珍珠奶茶。
　　她起身準備到校門口去。
　　從櫻園到學校的正門并不遠，但是每次她都會走很久。慢慢走。那段斜坡。特別是在黃昏到夜晚之間這一段黑藍色的時光里。
　　忽然手機響了。有短信。
　　從高中開始她的手機短信鈴聲就是諾基亞自帶的鈴音第一款。她用直板的諾基亞，按鍵上的數字都磨掉了，卻還捨不得換。她喜歡直板的手機握在手裏的時候那種實在的感覺。
　　勝過握著任何人的手。
　　按開手機，是那個男人的短信。她的心往下一沉。
　　“Cici，我再問一遍，妳是真的不願意再跟我一起了麼？”
　　她知道不用回答。不用再回答。跟那個男人在一起的一年的時光，消磨掉了她所有的耐性和精力。她的內心竟已經飛快的老了。當她告訴他分手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有一種解脫似的輕鬆。
　　她一個鍵一個鍵的按著，一個字一個字地回复。不。願。意。
　　根本不用太多的解釋，也不用太多的糾纏。她已經累了。在她恨之前，她必須徹底的抽身。
　　沉默了許久，手機重新響起。是男人回答她的短信。
　　“Cici。我恨妳。”
　　她默然。她知道他會恨她的。他是什么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正是因為她再清楚不過，所以她離開。
　　手機屏幕一亮一亮。又是一條短信。
　　“Cici，我會讓妳后悔一輩子。”
　　她想關機。但是關機以后，就好像世界都被隔絕了。她是那種依賴著手機就好像依賴呼吸一樣的人。雖然沒有人會給她髮短信打電話，但是依然喜歡而且習慣于把手機開著，一整天一整天，否則就是恐慌……
　　怎么能為了這樣一個男人，失去最重要的安全感。
　　“Cici。妳真的以為妳可以幹幹凈凈的離開嗎？妳甩了我，然后就可以安安心心的扮聖女……”
　　她加快腳步。天已經黑了，但是手機還在不斷的響。
　　一條。又一條。
　　“Cici，其實妳就是一個無恥的妓女。并不配說愛。”
　　她憤然——她并沒有做什么不可見人的事情，更何況，她曾經是他的女朋友。如果她是妓女，那么他又算什么——
　　“Cici，妳真惡心。”
　　眼淚掉下來。她往校門外飛奔。她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什么，隻是因為被傷害，所以離開；但是因為離開，又再次的被傷害。
　　她記得她淚流滿面的對他說，你愛我？但是你連我喜歡什么顔色，平日喜歡什么衣服，都不知道。你甚至說不出我媽媽的名字。
　　她其實隻要一點點的愛，不要那么多，她隻要一點點的溫存和理解，并不要那么多——她不需要被無微不至的呵護，但是絕不想被忽略，她不要兩個人在一起卻愈髮孤獨的感覺。
　　她甚至有想過，跟整天沉默不語的瞳在一起，其實更加快樂。
　　其實她根本不需要戀愛的。如果隻是尋求那種安心的快樂的感覺，她甚至不需要一個男朋友。
　　——但是那種感覺，似乎還從來沒有體驗過呢。
　　一直一直，都是那么不自然。都是那么孤獨。還有。失落。
　　她一步踏出了學校。
　　校門口總是那么熱閙。賣小吃的攤子總是冒著熱氣，很喧囂。市井气很重的小街人聲鼎沸，街上有很多都是出來消夜的大學生。但是她環顧四週，卻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她忽然意識到，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么多人她不認識，也有這么多人不認識她。
　　她這樣孤單單的一個人出來買自己喜歡的珍珠奶茶。
　　身上是被台階上的水沾濕的白裙子。
　　手機里是前男友髮來的，辱駡的短信。
　　好寂寞。
　　好寂寞。
　　看着NO.1戴黃帽子的女生把熱气騰騰的奶茶灌進那個塑料杯子，然后插一跟粗粗的塑料管在上面。她接過了，抱在手裏暖著自己冰涼的手指。
　　不知道下一步該去哪裏。她把眼淚跟奶茶吞下肚去。一樣暖暖的。一樣很苦很澀。
　　“妳就是穆思佳？”
　　她一驚，回過頭去。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幾個小混混，從后面逼近。她下意識的向后退幾步，但是后面也有人包抄了上來。
　　“你們是誰？”她努力鎮定著讓自己不微微髮抖。
　　“誰都不是。”一個敞開了黑襯衫的混混搖搖擺擺的站在了她的后面。“請妳去那條小巷子里跟我們說說話。”
　　她感覺有什么冰冷的東西頂在了自己的腰上。害怕。她有一點暈眩。“不要……”
　　小巷子里很黑，燈也沒有。她記得平時這裏是有一個舊書店的，但是現在這個時候也已經關門了。所以這裏現在是空無一人。隻有她。還有那幾個來路不明的流氓。她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抵在自己腰上的是什么，就已經被人一把推到了牆上，踉踉蹌蹌。
　　“呀——”她淒厲。但是臉上馬上挨了一個巴掌。很清脆。
　　“就是妳甩了我老大的朋友吧。”黑襯衫斜睨著站在她身前。“他剛才給我打了招呼，說要好好的關照關照妳。”
　　她明白了。又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隂魂不散的他。隻是她沒有想到，他會用這種惡毒的手段。不過她馬上又后悔了。她應該想到的，應該要想到的，他那種人，那種性格，她明明知道他什么事也做的出，為什么沒有提防一點……難道從剛才的那些短信，她沒有看出一點端倪？
　　“Cici，我要妳后悔一輩子……”
　　她感到脊揹一陣陣的髮冷。
　　她不知道眼前的這幫人會對她做什么。她也不會去想了，頭腦很空白。她很害怕。她的嘴脣很劇烈的髮抖。身上很冷，衣服穿的很少。她甚至不知道一個小時以后她會是死了還是活著……
　　很多很多個鏡頭從她腦海里掠過。她看着眼前的一幫流氓，慢慢坐到了地上。但是馬上又被黑襯衫拽著領子拉起來。
　　“害怕了？”黑襯衫不屑的嗤了一聲。她嗚嚥。
　　畫夾都散落在地上了。瞳的明信片……從佈拉格寄回來的明信片。
　　“不要……”她抽泣著，“……動我的畫夾。”
　　黑襯衫重重一腳踩在畫夾上。她的心猛然往下沉了下去。她看見他的腳在她精心的傑作上肆意的蹂躪。那些午后的陽光，雨中的行政樓……化成一團團糢糊不清的水污。
　　她抽泣的聲音從小到大，最后放聲大哭。
　　又是一記清脆的耳光。她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她感到她有一邊臉腫起來了。麻麻的，半個腦袋都在響。
　　我不要在這裏——她恐懼的想。不要在這裏——
　　忽然她感覺面前的黑襯衫被猛然往前一推，趔趄了好幾步。他立刻大駡了一聲，回身想要打人，卻沒有打中。
　　她的手臂被人抓住了，硬生生的扯起來。她抬頭想看清楚是誰，卻因為太黑沒有辦法看清。
　　“你活膩了？！”黑襯衫怒吼，他身后的幾個也紛紛擺架勢準備打架。“你他媽誰啊？”
　　“欺負女人，有什么出息？”那個人沉沉的說。
　　“關你小子屁事！”黑襯衫狠狠的扯起他的衣服領子，“明明自己就長的像個女人，給老子耍什么帥？！”
　　她努力的抬起頭，終于借著一點側光看清，他長得很痩，也不高，才到黑襯衫的下巴。穿了一件很寬松的T恤，戴著棒球帽，並且把帽沿壓得很低。所以她看不清楚他的臉。
　　是個少年？
　　“你他媽又算什么東西？”少年一樣沉沉的回答他。“你長得倒像個男人，做出來的事情他媽一點不像男人。”
　　黑襯衫沒有多話，一拳往他身上打去。他躲了，但是沒有完全躲開，還是悶悶的痛哼了一聲。
　　“再不滾開，老子打死你。”
　　接下來的事情很混亂。她閉著眼睛不敢往前面看。拳腳聲，叫痛聲，人的倒地聲，亂成一片。但是週圍的一切都是漆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看不見。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聽見幾個流氓說了聲“走”，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后，週圍安靜了下來。
　　她慢慢睜開眼睛，適應了好一會，髮現那個少年擋在她面前。
　　他的背在微微的起伏。他在喘氣。
　　“你……”她想站起來，但是腳痲木了，一軟又跌倒在地上。
　　他默不作聲，搖晃了幾下，站穩了，慢慢走到前面，撿起她的畫架，還有明信片，仔細的收拾好，慢慢的走過來遞給她。
　　“你……”她抬頭看他，雖然看不清楚。“……怎么樣了？”
　　“很好看的明信片。”他開口了，聲音有點嘶啞，很低沉。“妳要收好。”
　　一樣寒光閃閃的東西乒乓一聲落到地上，她啊了一聲。
　　他把它撿起來，擦了擦收起來。
　　“你……刀……”她語無倫次。
　　“不然他們那些人怎么會走。”他轉過身去。“妳是學生吧。好好的回學校去。晚上不要出來隨便逛。”
　　她跟著他走出那條黑暗的小巷子。突如其來的燈光讓她的眼睛有點刺痛。明亮的黃色路燈下面，她看見他大概只比她高十公分，真的很痩，三月份的天氣也隻是穿著短袖的T恤。因為有帽子擋著，還是看不清楚他的臉。但是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她看到了，他的前衣襟上，是斑斑點點的血蹟。全是血。
　　“你——”她失聲。“快，快去醫院——”
　　“我沒事。”他說。
　　她不依。“你哪裏受的傷？是我的錯，對不起！……我，我馬上找人過來……”
　　“說了，我沒事。我隻有一點擦傷。”
　　“——哪裏隻是擦傷？附近的醫院還開著，我帶你去。我——”
　　她的眼睛濕潤了。
　　“妳還是快點回學校的比較好。在學校里很安全。”
　　“我一定要看到你沒事。”
　　“我現在就已經沒事了。”
　　“我去給你拿件衣服，還有，你的傷口都需要包扎一下——”
　　她伸手去碰他的衣服，被他輕輕的推開了。“真的不需要。”
　　她還是不依——她扯住了他的衣角。她一定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去，否則她心裏將會有多么的不安。“你——你叫什么名字？”
　　“蓮。”
　　“連？”
　　“是蓮 。蓮是紅蓮的蓮。”
　　她想看清楚他的樣子，但他已經扭過頭去了。她疾走了幾步，繞到他面前。“我請你吃消夜吧。——真的，不然我不安心。還有，你的醫藥費——”
　　她感覺他在苦笑，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他的帽子壓得那么低，什么都不露出來。然而在她抬頭看的時候，她髮現他的帽沿悄悄的滴了一點血下來。
　　“你——”她急得快要掉下眼淚來，“你又流血了，哎——”
　　她顧不得許多，伸手去抓他的帽子。他想閃避，但是無奈閃避不及，帽子被一把抓下。
　　她看呆了。
　　她看呆了。
　　一頭青絲瀑佈般泄下。少年的臉，在路燈下顯得分外鮮明。一雙眼睛是她從未見到過的亮，還有，那頭及腰的長髮——
　　哎？哎？
　　女——孩——子——？
　　她呆住了。
　　他，或者，應該稱作她，一把抓過她手裏的帽子，匆匆掠過她身邊，馬上在人群中消失不見了。
　　她還在失神，
　　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