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体温计》乌尼

59、第五十九章

　　等林焰在熟悉的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外面已经灰蒙一团，大雪把天地都染成了一片白，不间断砸落的雪团顷刻间让林焰和楚希宥的羽绒服变湿，帽子上的一圈毛被打落成一摞一摞的。

　　全身上下浑身湿冷，林焰赶紧跑进单元门口，按住了往上的电梯。
　　凭着一股莫名的直觉和冲动跑到这里，可是要面对家人又让他紧张地全身发僵。
　　楚希宥一直表现得若有若无，也许是刚林焰那句“阴魂不散”，又或许是两人现在还处于互相当对方不存在的阶段。

　　等林焰终于站定在家门口，本来想抬手敲门的，可是却发现了一丝异样。
　　门上贴着新年快乐的字帖，是覆着可爱生肖动物的贴纸——要知道李晶快二十多年一次都没有贴过这玩意儿，别说是如此活泼的了。

　　林焰皱眉，强烈的不祥预感袭来。

　　他憋着口气使劲哐哐敲门。
　　敲得握拳的手边顷刻间变红。

　　里面有拖鞋啪嗒啪嗒走过来的声音，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弄得烦躁不堪：“谁啊谁啊这是？谁大早上的这么敲门，催人命呢！”

　　出来的是个穿着羊羔绒开衫，看着约莫四五十岁的阿姨，她满脸不耐烦，手里拿着铲子，好像正做着饭。

　　“您是……”林焰错愕道，“我爸妈呢？”
　　“你谁啊你，你爸妈又是谁？”阿姨满脸莫名其妙，他挥挥手想赶走他，不过却被林焰抓住铲子。

　　“哎呦你放手，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您认识林风俞或者李晶吗？”林焰急急问。

　　阿姨本来推搡的手慢了下来，像是疑惑顿消。
　　“哦，你找他们啊，害，他们前不久刚搬走，也不知道是什么急事，低价把房卖了就立刻走了。”阿姨继续说，“你找他们什么事儿啊？找人为啥不事先联系呢？”

　　林焰被挥离铲子的手正僵在半空，他一瞬间有点耳鸣。
　　“他们……搬走了？”
　　“是啊。”也许是他的反应太奇怪了，阿姨狐疑地上下看他，“你谁啊？你找他们什么事？”

　　“……”林焰有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搬家了是什么意思？他从被生下睁开眼的第一瞬间就在这里生活，婴儿、童年、青少年所有时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就像是他的老巢。
　　他以为无论如何老爸老妈也会在这里生活，直至终老。
　　就算互不联系，这里也像是个遥远的联络点，有事了总会有能回去的地方。

　　可是现在，搬家了？
　　为什么？
　　是因为他？

　　僵持持续了好几秒，超过了正常人觉得奇怪的点，楚希宥把林焰往后兜，自己站前面笑着说：“我是林叔叔的侄子，本来想突然过来给他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失策了。”
　　“真不好意思阿姨，吓到您了吧？”

　　阿姨看他这小伙子还挺好说话，脸色缓和下来：“别说了，正做着饭呢，你们这催命一样敲门吓得我寿命都减几年了，现在小孩儿可真是……”
　　楚希宥装作闻了一下：“哟，原来真做饭呢？我刚还想怎么这么香呢，香的我都迷糊了。”

　　东扯西扯了一会儿，楚希宥看阿姨终于笑起来了，问：“阿姨呀，那您知道林叔叔他们搬哪儿去了吗？要是在本省那我们再去给他们一个惊喜，要是在外省……就不必了。”

　　阿姨一听这个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说，楚希宥看她的脸色，忙把自己的校服从羽绒服里扒拉出来：“阿姨，我俩是一中的学生，不是坏人，您去高三一班就能找到我，要不我把我电话留给您？”
　　一听是一中，又是重点班的一班，阿姨的脸色立马变得不一样了，她这才一股脑地全说出来：
　　“他们呀，害，我也不知道确切的，不过好像是搬省外去了，看那卖房的架势好像这辈子都不回这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都一大把岁数了还搬家，搬完了还能习惯不？啧啧——”

　　“……”
　　楚希宥的笑容也不可避免地僵在脸上。
　　他不看也知道林焰现在什么状态，他不在这里发疯失态已经是控制力绝佳了。

　　也没什么能说的，楚希宥正想跟阿姨道谢就走，阿姨却“咦？”了一声，指着林焰说：“小伙子，你刚不说找你爸妈的吗？”
　　“你爸妈到底谁啊？我记得搬走的夫妇俩就只有一个儿子，还是H大的高材生呢，不过他都快大学毕业了，不应该你这么年轻啊。”

　　林焰终于把四散的神识聚拢过来，抬头看她“……就一个儿子？”
　　“是啊！他们俩亲口跟我说的。”
　　“真的？”
　　“那不然呢，”阿姨的语气好似很无语，“他们还说过儿子一个就好，别贪多之类的呢。”

　　林焰呼吸一滞，迅速转过了身。
　　“哎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从刚刚开始就奇怪得嘞，我问你你还一个字不说！”

　　楚希宥赶紧插在阿姨和林焰中间，把阿姨给劝回了屋里：“阿姨阿姨，他现在还急着见我叔叔呢，您别介意，他嘴里的爸妈其实是干爸干妈，就我那叔叔。”
　　“哦，那他得说清楚啊，说的还真跟自己爸妈一样，我能不误会不？”
　　“是是，人小孩儿着急嘛，我是陪他凑热闹过来的，他可是真有事儿。”
　　“行吧，那下次来的时候就先联系人，别动不动就直接跑过来……”
　　“是啊是啊您说的对……”

　　整个空间都淹没于两个人的对话当中，林焰小幅度抖动的肩膀没有暴露。

　　好不容易跟阿姨说了再见，把她送回了屋里，楚希宥默默地把林焰塞进了电梯。

　　等电梯门一关，林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呜呼，唔……呜——”
　　地上一个两个小圆点正在被砸落，他一直死死攥着拳头，之前被抓破的死皮再次皮开肉绽，一股小血流横在整个拳头上。

　　心的锥痛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可比拟，脑海深处好像有个猛兽要把他吞没，要把他的灵肉都撕碎，更是要把他的心脏用尖牙咬开无数剁碎块。
　　不可名状的荒唐和信念轰然倒塌，迫使林焰站都站不住。

　　等电梯门再次开启，他们走出单元门口后，楚希宥用力把林焰揽进自己怀里，狠狠抱住了他。
　　“没事的没关系，有我在呢，都没事的，不怕啊。”
　　一直念咒一般在林焰的耳边重复呢喃，缓缓摩挲他的头发——楚希宥明明知道他现在不可能没有事，这么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也压根不顶一点用，但也只能这么说。
　　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不知道雪下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淋了多久，林焰哭着哭着觉得快要缺氧了。

　　被撞进楚希宥怀里开始，他那尖锐的绞痛就陡然变成了无处喷发的愤怒，怒意积攒到一定量，就变成了浓浓燃烧的岩浆，把他的眼睛都染红了。

　　情绪急需一个发泄的口子，他看到旁边站着的楚希宥，怒意便化作一个个箭矢朝他飞去，林焰狠狠推开了他。
　　“滚开！”

　　可能眼前站着的人只他一个，或者潜意识里知道无论如何无理取闹他都会接受，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的难堪太过暴露无遗，不发发火他就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凭什么，他妈的凭什么！”横冲直撞的愤怒快要把他的肺都要炸飞了，“你他妈凭什么每次在我最狼狈的时候都阴魂不散！看戏很有趣吗，啊？有趣吗！！”

　　楚希宥任由他发泄，还是牢牢抓住他双臂，想要安抚他：“焰哥，焰哥，我没有看热闹，我只是想陪你——”
　　“陪我个屁，我让你陪了吗！我需要你陪吗？”林焰狠狠推搡着楚希宥，把他推远，“滚！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到你！”
　　“别这样焰哥，你就当我今天没在，没事的。”
　　这个“没事的”一下子变成更大的炸弹，把林焰炸得乱七八糟的，“让你滚！听到没有！滚他妈的！”
　　林焰吼得声嘶力竭。

　　而被接二连三推开的楚希宥这下也火了，他死死箍住林焰双臂，让他看着自己：“我喜欢你我滚哪里去？”
　　楚希宥的一句话直接把林焰打蒙了。

　　“倒是你，你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敢发誓你不喜欢我？”楚希宥知道林焰为什么这样，也知道他不得不这样，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更委屈，更忍无可忍。他发誓今天一定要把林焰的伪装都撕碎，趁他脆弱的时候乘胜追击，让他无处可逃。

　　“现在家没了，父母都没了，你还要看谁的脸色？”楚希宥逼问。
　　“我就站在这里让你利用，我让你干别的了吗，我让你报答了吗！你还处处把我推开，显得很为我着想？”
　　“滚个屁的滚，我楚希宥这辈子就赖你身上了，你有种现在立刻把我打死，没这本事就闭嘴！”

　　楚希宥像是把林焰的愤怒都引到了自己身上一样，一把抓住林焰的衣领粗暴地把他拖到旁边没人处的小角落。
　　“放手，操他妈，放，让你放手！”
　　林焰也不知道是哭久了没力气还是被吓到了，竟被他连拖带拽拖到了角落，狠狠磕在了潮湿的墙面上，把周围一圈雪都给砸飘了。

　　刚被放开，林焰就一拳扎在了楚希宥的左脸上，力气用了十成十，可是楚希宥却毫无反应，他偏头，把嘴里的血沫吐掉，然后用右臂抵住林焰的喉咙，用左手抓住林焰的双手，让他挣扎不了分毫。

　　“哈，平时装的人模狗样的，气急了怎么？打人啊？来啊！”
　　林焰被箍住了脖子还能骂人，他的挑拨好像真的有了作用，楚希宥抵住他喉咙的手臂用力，让他嘶哑咳嗽出不了一点声音，然后凑近他——
　　蛮横地吻他。

　　反应过来的林焰像是气炸了的煤气，死命转头要避开，唇瓣不小心碰上就会咬得像是要把肉都撕下来。
　　过不久，林焰和楚希宥都感觉满嘴都是血的铁锈味。

　　楚希宥好像真的丢了理智，不管满嘴的血，边吻还边要把林焰的衣服给扒掉。
　　手伸进林焰的羽绒服，直接把拉链都扯开，一层层扒掉他校服里的纯白T恤，直至露出了在寒风中毛骨悚立的锁骨。
　　“唔，唔唔！楚，你妈……”林焰避无可避，本来还能骂出一两声，可一感觉到楚希宥要干什么，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一次看到眼前人这么疯狂的举动，被扒掉的是自己的衣服，可是却好像连同自己坚固无比的心盾都被他打破，接触到寒风的锁骨刺骨无比，就像此刻的内心。

　　林焰张大的眼睛慢慢垂下，双手也停止了挣扎，好像电量告罄的娃娃。
　　本来是想倔强地把反抗进行到底，可眼泪却突然流了下来，委屈至极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掉得他都看不清楚希宥的脸了。

　　楚希宥怔怔看着他，慢慢体会什么叫做心脏正被眼泪砸碎。
　　停顿了几秒，他颓然地把头放在了林焰的肩膀上。
　　“焰哥。”
　　楚希宥看着哭得安静的林焰，把他的衣领合住，再次抱住他。

　　“我们回家好不好？嗯？不生气了。”
　　“回家了就再也不来这里了。”
　　声音温柔，动作也温柔，像是之前的粗暴和愤慨都随着雨滴分解到了地底下。

　　听到回家两个字，林焰再次哭得凶起来，他也猛地抱住楚希宥，让他的肩膀瞬间打湿。
　　“回家，呜，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