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110、殉情

　　小匀就知道，冯治卿一定会多嘴把遇到徐澍年的事添油加醋说出来。菜上齐了，他在周砚旁边拿过杯子给周砚倒酒，冯治卿叽叽呱呱还没说完，小匀慢慢放下杯子，眼神犀利，像刀子一样在冯治卿脸上戳，冯治卿毫无知觉。
　　周砚感受到眼神的力度，沿着小匀的手腕往上看，小匀也不避讳。高远性格耿直，听冯治卿说完之后，冒出一句:“因为，不是冤家不聚头。”
　　高远指的是立场不同的冤家。结果老马想的是，徐澍年为旧友申冤；冯治卿想的是，冤家的冤怎么写来着；周砚想的是，这话在哪里听过，也许是《红楼梦》。
　　小匀自己舀蛋花汤，勺子在赵浚川那头。赵浚川要帮他，小匀接过勺子，不需要。冯治卿又叽叽咕咕，问高远的女儿病情怎么样了，总算转移了话题。酒过三巡，他们该吃的吃，该碰杯的碰杯，小匀一个人喝红酒，没人敢说什么。
　　小匀倒不是不能喝，只是不喜欢白酒的味道。周砚指间夹一根烟，小匀懒得自己点，又不想弄得身上烟味太重，从周砚手里拿走抽两口，原路塞回去。周砚扭头看他，小匀看着他，顿了一秒慢慢吐烟，无端有香艳感。周砚眼珠一动不动，在烟雾中也一动不动，仿佛被那一缕烟缠住。
　　每次他这样看自己，小匀都容易心动。烟雾消散，周砚回过脸，手里的香烟接着抽。抽同一根烟对于他们来说，是最普通不过的，心照不宣的小情趣。动作自然到桌子上的任何人没有留意。
　　高远这辈子没想到，自己立志勤勤恳恳做好人，追求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安幸福，三十而立，结果一脚踏进了□□。他想说点什么，什么也说不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房子、豪车、金钱，不是他追求的，但可以让妻女过上安稳健康的生活——周砚举杯回敬。
　　周砚看重他的，正是这一点。
　　老马低声问冯治卿，他们给警察的那个地址是什么。冯治卿只笑，不回答，把他跟小匀查到的来龙去脉当笑话说了一遍。
　　江永佳的毒品事业已经发展到海外，找了一个美国客户。江的一个手下负责运钱，这个手下有女朋友，还在外面交了另一个女朋友。手下拿到钱之后，找女朋友二号炫耀一番，两个人把钞票铺在床上，在上面□□，女朋友二号拍了一张甜蜜合照，发在社交软件上。总之，女朋友一号通过表哥女友的姐夫看到了这张照片，冲上门把女朋友二号揍了一顿，又跟男人闹分手。
　　一开始，冯治卿的小弟当做狗血八卦说给冯治卿听。冯治卿一听就知道不寻常，赶紧打听明白，找人盯紧那个手下，收获了意外惊喜。女朋友一号找人在大街上追着男友砍，把警察都惊动了，本来还要砍女朋友二号，一个叫艳姐的女人保下了自己年仅十七岁的亲妹妹。
　　冯治卿查了艳姐的履历，十分清白。小匀注意到这个叫任雪艳的女人，药学专业毕业，做过高中化学老师，干过生物技术研究，也干过销售。结婚多年，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
　　谁能想到，他们这么戏剧化地抓住了江永佳的把柄。如果不出意外，那个神神秘秘的艳姐一定跟江永佳有关联。
　　冯治卿给警方的地址，就是那个任雪艳妹妹住的地方。女孩是名副其实的问题少女，因为□□被抓过。就算她们发现自己被警察盯上，可能第一时间只会想到，是不是女孩又犯了事。
　　当然不指望警察帮上他们什么，但他们在普天区走动不太方便，就算警察会“打草惊蛇”，打一打也好，至少能看到江永佳的动作。

　　小匀对周砚耳朵说一句，自己去洗手间。过了两分钟，小匀洗完手往包厢走，窗外传来尖锐的警车声。小匀停住脚步，听了一会儿，诧异想总不可能来抓自己的。
　　但那警车声很近，听得人心里不安。小匀继续走，包厢门咔嚓一声打开，周砚走出来，目光找到他之后立在原地。一个等待的姿势。小匀微笑说:“怕我被抓走了？”
　　周砚手放在小匀腰上，说:“别一个人乱跑。”身上酒气浓重，语气也带了一点训他的意思，但并不严苛。小匀问:“外面发生什么了？”
　　“还不知道。”
　　“你喝太多了。”
　　“没到醉的程度。”顿了顿又说，“知道了。”
　　小匀奇道:“你知道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周砚眼里仿佛有恼怒的笑意，他打开门，将小匀揉进包厢。
　　冯治卿正在打电话，嗯一声，又嗯一声。周砚坐回上首的椅子，冯治卿挂掉电话，唏嘘说:“跟咱们没关系，后边的居民楼有人跳楼了。”
　　“为什么？”冯治祥问。
　　冯治卿仰天长叹，说:“哎，殉情呢。他们说，是一对小年轻，结婚才一年。男的得绝症死了，女的从医院回到家，写下遗书，跟着跳楼死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管了。哎！”
　　酒桌上一时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老马靠在椅背上点烟，深深吸进一口烟雾。冯治祥面露悲伤。高远愣住不动。
　　小匀端坐，睫毛低垂，看着手里的酒杯。周砚也把玩手里的酒杯，不动声色向小匀瞥一眼。
　　赵浚川突然说:“太不理智了，也不为自己的家人和孩子想想。”
　　冯治祥和高远回神之后表示认同，两个人低声交流。老马只是抽烟。小匀眼波流转，抬头看进周砚的眼睛。周砚看着酒水闪烁，什么也没说，从表情看不出他的态度。
　　冯治卿说:“这什么时代了，天天结婚离婚的，还殉情呢。不过，哎！难得有情人。”老马淡淡刻薄:“你叹气让人听着难受。”
　　这话冲淡了肃穆的氛围。小匀轻轻挑眉，不过颤动的睫毛下依旧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像蝴蝶在枯萎的花心轻栖。
　　冯治卿转头问:“见哥，你觉得呢？”
　　冯治卿说完，立刻觉得不好。见哥和小匀相亲相爱，自己问人家对“殉情”的意见，这不是咒他们吗。冯治卿正要转移话题。周砚似是而非地说:“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想了一下，周砚说:“如果是我的话，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小匀听在心里。其实周砚的回答也是他的回答，他跟周砚一样。
　　他们有另一种心有灵犀。周砚举起酒杯，再次看向小匀，这个眼神很深，费点周折才在玻璃杯的边缘流泻。小匀无声接住，白皙指尖被血红酒水的波影映成淡红。
　　对视中，他们读懂了对方眼睛里的信号。就算对讲机里大声说真心话，也有不稳定的时候，喂你好，收到请回答。他们只有眼神的试探，怎么可能比对讲机还接近真相。
　　信号，一波三折。总有那么一段波频，嘈杂、模糊、失真，低沉得接近心脏停止跳动。

　　徐澍年手拿对讲机十三年，也不知道它何时发生。喂，听得到吗。
　　什么天气什么街什么房子，死亡发生。什么红绿灯什么急救车，什么消毒水味道，什么电击，波频化作电子屏幕上的一条线。
　　像河水结一层冰。
　　李警官关上对讲机，对徐澍年说:“这年头还有这种事。”
　　徐澍年心想，什么事，为爱而死的事。
　　李警官又开始吟诗了，念叨说:“一个男人，这辈子娶到这种老婆，就是很大的幸福。报答平生未展眉，不辞冰雪为卿热，哎！”
　　如果今天坐在李警官旁边的人不是徐澍年，一定会笑话李警官卖弄，认认真真又不合时宜，到了搞笑的地步。但那是徐澍年，一整个无动于衷。
　　李警官感动了，徐澍年是第一个没有试图打断他诗朗诵的人。
　　李警官正打算多拈两句，竖起耳朵，凑上来问:“你说什么？”
　　“什么？”
　　“刚才你没说话吗？”
　　“没有。”
　　“可能你心里说了，我听到了你的心声。”
　　徐澍年看他一眼，他确实没说话，在心里想事情，但他不认为李警官听到了什么心声。
　　“我说了什么？”
　　“没听清，但好像是……”
　　李警官绞尽脑汁，顿了一下说，“算了，我啥都没听到。”
　　徐澍年看前方，打方向盘过马路。车流不息。李警官说:“老徐，你多久没有过女人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不用。”
　　“你没见过面，怎么直接说不用。要是成了，你请我喝酒就行。”
　　“不用。”
　　“哪个男的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不用。我还不信了。”李警官放低声音，“你是不是呃，那方面……”
　　徐澍年轻轻皱眉，李警官不敢说了。
　　他懂，他都懂，男人都好面子，就算徐澍年真不行，也不好意思承认不行。
　　又一个路口，徐澍年停下车，心平气和说:“我是独身主义者。”
　　李警官一脸茫然，他没听清，什么主义者，这是个什么词——
　　如果不是那一个人，如果注定这辈子要等下去。
　　徐澍年再一次承认，也不介意今后一次又一次承认，他是一个独身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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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江永佳的手下故事来自现实改编，原型是国外du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