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今生》regina

16、16

　　几年后的冬天叶钧儒收到阮疏影来自德国的电话。疏影的声音有点异样。叶钧儒问起一直跟阮疏影在德国生活的小儿子，她半晌没有答话，最后说：“你等着，我马上来。”
　　半小时后，阮疏影来到叶钧儒的房间。她穿着一身黑衣服。两年多不见，从装束到谈吐都带着浓浓的德国味了。
　　叶钧儒打开皮箱，拿出四把檀香扇。“阿影，这是杭州买的，知道你喜欢，欧洲买不到，多带了几把，你留着慢慢用吧，送人也是很好的礼品。”
　　阮疏影接过扇子放在一边，没有道谢，也没有作声。叶钧儒用惊疑的眼光打量疏影。他以为那是她的矜持，感到离了婚的男女，的确不妨保持一点距离。
　　“这是给儿子的。”他又从皮箱里拿出一套绿绸衣裤和两只瓷器哈巴狗，“你怎么不带他一起来，也让我看看我的小儿子呀！”
　　“你已经看不到他了。”阮疏影的眼神没有离开台灯。 “什么意思？”叶钧儒紧张了。 “一星期前??”泪珠大颗大颗落下，声音哽咽了。
　　叶钧儒甩掉手中的东西，急步走到坐在沙发上的阮疏影面前，双手抓住她的双肩。“一星期前怎么啦，快说，你快说呀！”
　　“钧儒，饶恕我??我没有带好他，他去了，永远地去了??我们的小彼得??”她一面说一面用力地绞着手指，似乎要绞断它们，才可以减少一点心头的痛楚。
　　他头脑“轰”的一声，颓然倒在沙发上。他的双眼直愣愣地盯视着前方，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切形体，一切光亮，一切动静，一切声音，都失去了意义，他统统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阮疏影放声哭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流泪。他下意识地伸过手臂搂住阮疏影。
　　阮疏影将头倚靠在他的胸前。叶钧儒的心头长久地震动着。这时他才感到无比的痛苦和遗恨。他对不起彼得，对不起阿影。他将她搂得更紧了。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在不经意间流逝。忽然她坐直了，打开提包，拿出粉盒，掩饰一下脸上的泪痕。 “我走了。”
　　“我送你。” 他们走在柏林的大街上。柏林的夜街是繁华的，店铺、剧场、饭店、夜总会，闪着彩色的灯；行人有的匆忙，有的悠闲，来来往往。
　　叶钧儒和阮疏影好像踯躅在沙漠里，有骆驼的寂寞。 “阿影，”一句话，在钧儒的心里翻上翻下，最终还是说了，“现在，你更孤单了。今后怎样打算？”
　　阮疏影斜看了叶钧儒一眼。“你是问我是否准备再结婚？” 叶钧儒点点头。 “暂时不考虑。钧儒，说真的，对你我的分手，我没有怨恨，只有感谢。你想，一个没有丈夫的女人在异国乡土上独自生活下去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力量？现在我拥有了这种勇气和力量。我，从中国的旧式家庭、僻乡小镇来到伦敦、来到柏林，学教育、学哲学，我，换了一个头脑，换了一颗心。我获得了自己的人格，我变得强大了。我真想站在高处向中国女同胞大声疾呼：你们出来吧，离开三从四德，抛开锅灶针线，走出家庭，到知识的源泉来渴饮吧！” “阿影，我羡慕你的进步。”
　　“是的，我进步了。现在，再回头看看我过去的生活，生活的那个社会，多么偏狭、落后和可笑呵。我要回国去兴办教育，办几所现代式的学校，不但要在硖石办，还要在北京、上海办。” “你真是个有勇气有胆识的女性。” “我就是要凭这勇气和胆识，向鼠胆又妄自尊大的中国社会扔几颗炸弹，震惊那些醉生梦死的老爷先生们！” “我，一定帮你摇旗呐喊。” “可是??可是，”她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我只能教育别人家的孩子，再也不能教育我们的小儿子了。”叶钧儒默默地抚摸她的肩头。走到一家剧院门口，那里在演《茶花女》。 “阿影，我们进去换换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