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惹》桑夕诺

3、叔侄

　　“夏纪年”高档酒楼，玄武包厢。
　　从警局领出大侄子霍熙行，其满面愁容，表示想喝酒，霍知潜便将人给领到了这里。

　　“夏纪年”的保密性非常好，“玄武”类特级包厢内，有床、有浴室、有备有一次性换洗衣物的衣柜。大侄子就算喝得烂醉如泥，也能直接躺倒睡觉。

　　最重要的是，霍知潜喜欢这家菜的味道。

　　霍知潜点了一堆菜，霍熙行点了一堆酒。霍知潜只吃菜不喝酒，霍熙行光喝酒不吃菜。
　　叔侄俩各自吃喝自己的，仿佛是小饭店里拼桌的两位陌生客人。

　　霍熙行两瓶啤酒下肚，自己说起话来，“我看到倾倾了……”

　　大侄子双眼直直盯着自己，眼里饱含倾诉欲。
　　霍知潜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遂而停下筷子，丢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霍熙行恍然明白小叔误解了，“不是青青，是我……前妻，沈倾影，倾国倾城的倾。”
　　——“青青”，是霍熙行堂弟、霍知潜二侄子，霍子杰的女儿，全名霍青青。

　　霍知潜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霍知潜筷子继续动，夹菜吃。

　　霍熙行自己心里愁闷，看着霍知潜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着实气恼。
　　他瞪着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叔叔，瞧着对方仿佛青春永驻的容颜，越发恼怒。

　　叔侄俩年龄相近，五官也有几分相似，曾经青葱年少时，大家都是帅哥，颜值相当。

　　然而，岁月流逝，转眼将要奔三，他霍熙行，开始出现中年人的征兆：
　　啤酒肚起来，身材发了福，头发不仅掉得快，还在生白发。

　　但是，他的小叔叔，明明在国外待了几年，不要爷爷的钱，背井离乡，吃不好、睡不好，自己辛辛苦苦赚小钱钱的，颜值居然保持得比养尊处优的他好得多！
　　说他是叔叔、对方是大侄子，都不违和！

　　时间这把杀猪刀，凭什么只杀自己，不动霍知潜啊！
　　霍熙行愤愤不满：“你能不能给点儿反应？”

　　“你搁台上说相声呢？非得有位捧哏？你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叔听着呢。总得知道来龙去脉，才能帮你分析、解决问题吧？”
　　霍知潜慢条斯理喝口茶，“就说这位沈小姐，你们是因为什么结婚？因为什么离婚？”

　　小叔好歹算是捧哏了，霍熙行继续酝酿自己的忧愁。
　　“因为什么结婚……”

　　霍熙行陷入回忆。

　　他的父亲自幼身体不好，早早结婚生子，在霍熙行13岁那年病逝。
　　随后，母亲再嫁，霍熙行由爷爷亲自教养。

　　爷爷性情非常严肃古板，与随性的父亲和放养的母亲都大为不同。
　　又由于父母的生离死别，霍熙行内心十分苦闷。

　　不知何时，心中就住入了一轮皎洁的明月。

　　他的白月光是小叔的同班同学，和小叔一样具有优秀的音乐天赋。从小学习大提琴，收获音乐圈许多大佬的夸赞。

　　在她的琴音里，他仿佛童话中无忧无虑的彼得潘。
　　逐渐沉迷。

　　被爷爷管教的霍熙行不敢早恋。只能默默关注他的白月光。
　　白月光高二时收到国外著名音乐学府的入学邀请，出国留学。

　　霍熙行上大学后，有飞去国外向白月光表白。
　　白月光表示，她只想专心研究音乐，无心恋爱。

　　霍熙行表示理解，愿意等待。
　　为了不给白月光造成困扰，除了偶尔有正当理由，大多时候，霍熙行去国外看白月光，都是偷偷进行的。

　　某次，霍熙行偷偷去国外看白月光。
　　看到她正和一位金发碧眼的白人，在校园人来人往的路边拥吻。
　　画面宛如美丽国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亲吻一般唯美。

　　霍熙行失魂落魄回国，不久后注意到，新晋入圈的沈家，那位继女，长相和气质都与白月光近似。
　　仿佛是看到了白月光的影子，霍熙行开始留意这位沈家继女。

　　没多久，霍熙行听闻，沈家资金链断裂，出现重大经济危机，大概率破产。沈先生到处寻找资金支援。

　　进而，陆续听说，中年丧偶的赵总和许家的纨绔儿子都表示，如果将沈倾影嫁给他，他愿意全力帮助沈家度过危机。

　　次日，霍熙行飞去国外，找白月光当面详谈了一次。

　　白月光承认，她已经交了一位外国男朋友。国外的音乐环境更适合她，如果没有意外，她将来会留在国外。

　　她对霍熙行有好感。但霍熙行不可能为了她移民国外，而她也不可能为了霍熙行放弃音乐事业回国当家庭主妇。

　　这次回国后，没有过多犹豫，霍熙行去了沈氏公司，找到沈先生，提出娶沈倾影联姻。

　　他那时候为什么想娶沈倾影？
　　霍熙行回忆着。

　　移情别恋？肯定不是。
　　他确定，他那个时候并不爱沈倾影。他的爱情还全在白月光身上。

　　大约是因为，与白月光注定无缘，他心中不甘。
　　这份不甘延伸到，不甘看着白月光的影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嫁人。

　　这样龌龊的心理，霍熙行自然说不出口，他开了一瓶白酒，闷了一口，简单吐出几个字：
　　“商业联姻。”

　　霍知潜惊奇，筷子上刚夹起来的小排骨都掉回菜盘里了：
　　“霍氏什么时候落魄到这份儿上？居然需要出卖你来挽救？”

　　霍熙行：“……”
　　他又闷了一口白酒，“不是霍氏出问题，是沈家。联姻……为了方便吞并沈家。”

　　霍知潜这才注意到霍熙行改喝白酒了，劝道：“不要混着酒喝。继续喝啤酒啊，喝到肚子涨也不容易醉。”

　　接着继续吐槽霍熙行的烂借口，“沈家都出问题了，要吞并，还需要搭上你的婚姻啊？”

　　霍熙行也知道自己说出的借口越来越烂，索性破罐子破摔，语气坚定：
　　“就是因为商业联姻。”

　　“好吧，好吧，因为商业联姻。”霍知潜不继续挑刺了。
　　“因为成功吞并了沈家，所以你就又和人离婚了？”仍旧阴阳怪气。

　　霍熙行：“……”
　　他准备再闷一口白酒，想到小叔的劝说，改喝啤酒，喝了一口，嫌弃，“这个不够劲儿。”

　　连着闷了两口白酒，霍熙行张口欲言离婚的原因，想到那个原因，心中发闷，一口接一口闷白酒，含含糊糊说：“是她提出的离婚，因为，因为……我，不爱，她。”

　　“哦，”霍知潜神情淡定，“那你爱她吗？”
　　“不……爱……”霍熙行声音艰涩。

　　霍知潜一点儿都不惊讶这个答案，“所以，你现在到底郁闷什么？如果我没记错，你已经离婚有四年了吧？”

　　“她……”“我……”
　　仿佛酒堵了喉咙，霍熙行每发声一个字，都分外艰难，几乎都是气音。

　　霍知潜很是费了点儿心神，大致分析出，霍熙行的这句话是：
　　“她离开后，我心里空落落的。”

　　霍熙行继续用气音叙说着：“我一直假装没事，正常生活。昨天，我看到她了。心中的那个念头再也压制不住。我想抱着她，告诉她，我爱她。”

　　“我爱她！”这几个字，霍熙行几乎是吼出来的，倒是很容易听清。

　　“就该这样嘛，说话声音大点儿。不知道你叔我听觉有损吗？听你说点儿事儿，感觉耳朵像聋了。”
　　霍知潜掏出左耳朵里的助听器，检查了一番。

　　霍熙行的这番话，他是真的听得费劲儿，总是怀疑助听器坏掉了。

　　霍知潜重新戴好助听器，“不过，这句话跟我吼这么大声没用，留着真情流露去对着正主抒发吧。”

　　“但是，”霍知潜咳嗽一声，“但是的话都不怎么好听。”

　　“老话说，得到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追悔莫及。
　　“还有现在流行的一句话，昨日你对我爱搭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人家沈小姐，就算曾经喜欢过你，但既然是她主动提出的离婚，还是用的你不爱她的理由，想必是婚后对你十分失望。

　　“何况，你们已经离婚四年了，如今沈小姐应该已经对你没感情了，甚至并不想再和你有所牵扯，你不要冒然打扰沈小姐现在的生活。”

　　“我知道，我知道……”霍熙行一杯一杯灌着白酒，毫无节制。

　　“刚刚等在警局，我想起，今天看见倾倾时，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牵着一个小孩子，很小很小的小孩子，像是刚学会走路。”

　　“我怀疑……”霍熙行的眼泪掉到杯中白酒里。
　　“我怀疑，倾倾已经再婚，甚而生子了。”他一口闷干，又苦又涩。

　　霍知潜：“……”
　　小叔终于也无语了一回。

　　——

　　“夏纪年”，朱雀包厢。
　　蔡檬檬挂断电话，一脸歉意地对顾道珺说：“倾倾，对不起哦，柴姐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顾道珺：“你道什么歉？你帮我牵线联系柴老师，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何况，是柴老师临时有事，又不是你临时有事。
　　“我没事的，多等几天我等得起。而且，我也不会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卖剧本上。”

　　这些年，顾道珺写过不少短视频剧本，游戏策划文案等，成功案例不少。
　　还写过几部长篇小说，哄姐姐开心，例如《替身更美》、《天才宝贝帅妈咪》等等。

　　知道姐姐得癌症后，顾道珺尝试着创作电视剧本，刚完成第一部，依托人脉，寻求卖出版权。

　　蔡檬檬是想直接买下投拍的，但顾道珺表示，她们俩什么关系，顾道珺如果需要钱，直接找蔡檬檬借就成了，她现在真还没到需要借钱的份儿上，第一部电视剧本，更希望看到真实的市场反馈、听到专业的意见。

　　于是，蔡檬檬帮忙联系圈里的知名编剧，期望能够请他们帮忙评审顾道珺的剧本。

　　蔡檬檬从前还真没注意过编剧群体，好不容易才辗转联系到这位柴老师有所回应，答应了饭局。蔡檬檬非常重视，特意预订这家中式顶级饭店。
　　谁成想，她和顾道珺人都到了，等了半晌，再联系柴老师，对方道歉，说是临时有事。

　　尽管性格天真，到底混了几年娱乐圈，蔡檬檬很快就明白，先前人柴老师回应她，只是社交礼貌地客套，根本没当一回事，答应饭局也是随口一应，没往心里去。

　　蔡檬檬对顾道珺感到歉然，是自责自己没有将事办好，同时亦是生自己的气。

　　因为家里的关系，蔡檬檬的演艺事业顺风顺水，虽说不是大红大紫，但也有死忠粉丝追随，而且圈里走到哪儿看到的都是笑脸。

　　这次还是蔡檬檬自己第一次求人办事，才清晰感应到：
　　从前她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她的办事能力实际很差。

　　“咱们自己吃！”蔡檬檬呼叫服务员上菜上酒。
　　顾道珺很想回家陪呦呦，但看出蔡檬檬心情不好，起因还和自己有关，只能留下陪闺蜜。

　　顾道珺撤掉蔡檬檬点的酒水，“没到庆祝的时候，喝什么酒？喝个果汁就成了。”
　　发小说了“庆祝”，蔡檬檬不好再说自己心情不好想喝酒，默认其将酒水换成果汁。

　　吃饭时，顾道珺讲几个笑话、说一些趣事，蔡檬檬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心情好起来。

　　两人饭量都不大，晚餐亦都吃得少。
　　顾道珺见蔡檬檬停筷了有一会儿，也放下筷子，“吃好了，咱就结账吧。”

　　“好。”蔡檬檬呼叫服务员。
　　买单走人，两人手挽手走出包厢大门，蔡檬檬忽而驻足。

　　顾道珺：“怎么了？”
　　“你看对面。”蔡檬檬提醒。

　　顾道珺望向相距了一个大堂空间的对面，看到门匾上刻着一只古朴画风的老龟。
　　想来是“玄武”包厢。

　　“那个女的是伍秀秀。”
　　蔡檬檬叙说继续，顾道珺才注意到，对面包厢大门边，站着一位身着白色公主裙的人影。

　　那人影面向玄武包厢大门，几乎是背对着这边，偶尔活动脑袋时，方才露半张脸的弧度，难为蔡檬檬认出人家。
　　不愧是从小到大的对家。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发小，而是你的对家。
　　顾道珺自问，要是换蔡檬檬站到那个位置，背对着她，她大概率认不出人。

　　“伍秀秀站在门边，这么半天，都不进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搞什么名堂，我们等等看。”
　　蔡檬檬猫下腰，猫步踱到木栏杆前，只露出眼睛以上，透过木栏观察对面。
　　又示意顾道珺蹲下来，悄声，“别让她发现我们。”

　　顾道珺无奈，依葫芦画瓢，猫腰蹲下，鬼鬼祟祟偷看对面。

　　不一会儿，一队服务员小姐姐走来朱雀包厢，各个向顾道珺、蔡檬檬投来注目礼。
　　她们是来收拾朱雀包厢的。

　　蔡檬檬尴尬地对着她们笑笑，“做瑜伽，消食，嗯嗯……”

　　顾道珺已经面若无事地站直了身体。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蔡檬檬干笑着，拉住顾道珺的手，低声催促，“快走、快走。”
　　想要逃离尴尬现场。

　　顾道珺眼观六路，发现对面包厢门开了，“你看对面，包厢里有人出来。”
　　蔡檬檬都经历这样的尴尬了，若还不知晓对家在搞什么名堂，岂不是太亏？

　　蔡檬檬马上熟练地猫腰蹲下，好奇望向对面。
　　顾道珺猫腰蹲下熟练度亦+1。

　　“哇哦！”蔡檬檬惊叹，“居然是霍太孙和霍小叔！”

　　“霍太孙！”这个称号令顾道珺心惊。
　　“霍熙行？”她向蔡檬檬确认。

　　顾道珺一边问着，一边死死盯着对面两位男子。

　　一位正好被挡住半个身躯。
　　而身形靠前的那位，微胖，小肚腩明显，约莫三十多岁，略有些壮白头。

　　其面容还是姣好的，举手投足亦自带着雍容贵气。
　　若是健健身，做好身材管理，应该是一枚“帅大叔”。

　　俄顷，被挡住的那位露出全貌，这位“帅大叔”潜力股，立即就变成了形貌不明的背景板。

　　尽管距离不近，面貌难以窥得细致分明，但后一位，一双桃花眼映照整个面容如明媚春色。
　　这寒冬室内，仿若变幻成锦绣山川，顾道珺仿佛看见了，花团锦簇的山野，百鸟飞舞朝凤。

　　他二十岁出头的年轻模样，不仅长相俊美非凡，身材亦是充满美感，秀颀挺拔，既有股清癯的飘逸，又彰显着阳刚之气概。

　　饶是顾道珺先入为主，对这两位霍姓男子怀有恶感，多看这人几眼，都对他讨厌不起来，甚至还想再多看他一眼，再多一眼。
　　脑海中更是自动勾勒刻画着这位“少年谪仙”的一眉一骨。

　　一眼千年，脸恋不忘的初恋，当如是呵。

　　尽管这两人叔侄的身份，当是一目了然。
　　顾道珺还是向蔡檬檬确认：“哪个是霍熙行？”

　　蔡檬檬斩钉截铁：“肯定是更帅的那位吖，霍熙行可是‘京城第一俊少’，没人比他更好看！”

　　——

　　“五年级的时候吧，周围的小伙伴开始谈论男孩子了，说喜欢谁啊什么什么的，什么偶像哥哥、中学部的风云学长。

　　“随后，初中部举办校园歌手大赛，同桌非要去看。
　　“霍熙行是那届的冠军。”

　　“我不记得他唱得怎么样了，只记得，他站在台上闪闪发亮，我好像置身于阳光明媚的春天，一切都是那么得美好舒适。

　　“后来，我心情不好，就去偷偷看看他，看到他，我就又像回到了春天，整个人都会好起来，再对生活充满希望。”
　　……

　　“结婚后，就算后来怀疑他不爱我，但看看他的脸吧，又觉得，就是为了这张脸，嫁给他，我也不亏啊……”

　　孕身明显的姐姐，躺在贵妃藤椅上，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晒着窗外折射进屋的阳光，给妹妹讲述她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