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对象又来倒贴我了[快穿]》廿七宜雨

36、江湖（7）

　　怀若山庄非宗门大派，乃是沈家世代相承，虽不出挑，多年下来倒也在武林中积攒了些名声。

　　及至沈鸿钦若朴剑法大成，四方游历，广结善缘，并连着破获数桩大案，将刚要冒头的魔教按了下去，怀若之名才真正大放异彩。

　　其子沈容与亦天资颇高，少年侠骨，眼看顺顺当当又是一代英豪，沈鸿钦的身体却急速衰败，再怎么延请名医也无济于事，三个月都没能撑到便去了。

　　怀若山庄就此陷入风雨飘摇，觊觎其财富底蕴的，想报复曾经败将耻辱的，嫉妒前盟主名气地位的，世上从不缺落井下石之徒，想逮着软柿子捏，叫沈容与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尝遍冷暖荒凉。

　　他遣散门客侍从，只留下几名忠心老仆打理产业，借守孝名义关闭庄门，断绝人情往来，既无利可图，自然少了鼠辈烦扰。

　　人人都道原来那什么沈少侠只徒有虚名，无非仰仗父亲荣光，如今一朝便被打回原形。

　　昔年魔教死灰复燃，叫嚣沈鸿钦不过倒霉短命鬼，又养了个同他一样的无能废物儿子，极尽侮辱之能事。

　　他们占了兴灵山，俘虏大批百姓，教主不知练了什么邪功，功力大涨，打伤众多高手前辈。

　　僵持中，沈容与千里奔赴而来，单枪匹马屠上对方地盘，无名出鞘，若朴剑法终重现寒光。

　　他提着贼人头颅下山，孝期未过，臂上仍裹素布，白巾染血，更衬眸似深渊不惊波澜，面容平静得过分。

　　人人又称道，沈大侠果真不堕乃父之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少侠变成了沈大侠，少庄主变成了新的武林盟主，沈容与却已习惯了那段朴素的生活，从不讲什么排场煊赫，一人，一剑，足矣。

　　可他现在觉得不够了。

　　过罢端午，他们一路疾行，云珹在昨日傍晚就有低低咳嗽，只解释是喝水呛到，早上上马车时踉踉跄跄差点摔倒，沈容与连忙扶住，才发现他手心滚烫。

　　聂尧快将马车速度赶到极限，午间终于看到一座城镇。躺着的人已是半昏过去，感受到沈容与要来抱他，还强撑着坐起想自己走，被着急的几人一同镇压。

　　沈容与仗着轻功，几乎是挟持着医馆唯一一位老大夫飞至客栈，小老头惊魂未定落地，想再啰嗦几句，先叫屋内焦灼气氛吓了一跳。

　　他也跟着急急伸手探脉，怕这病人还未看就升了天，神色变了几变，迎着几双通红的眼长叹口气：“这位公子约是自幼时便身体亏损，又有旧疾未愈，连日劳累加之思虑过重，才会如此。”

　　他提笔写下药方，叮嘱道：“短期内没什么大事，死不了。却不可长此这样下去，这病还需静养，否则有损寿数啊。”

　　聂尧并空青去送老大夫，顺便取药来煎，辛夷催后厨快些烧热水过来，只留沈容与照顾床上睡着的人，窗户紧闭，床帐层叠，风进不来，阳光也止步，满室昏暗晦涩，透出一股郁气沉沉。

　　云珹梦中亦不安稳，偶有低低模糊呓语，沈容与拾起他伶仃手腕，想输些真气叫人舒服些，那人却敏锐挣扎，反手要制他要害，到底没了力气，葱白玉指强自攥紧一瞬，又倦倦松开垂落，被沈容与眼疾手快接住。

　　沈容与心中更重，大夫出门时发出感慨还在耳边，说年轻人有什么坎过不去，非要逼自己到这个地步，慧极必伤，人力有尽，当放下便该放下罢。

　　这个人，总一贯的笑着，活在锦绣堆里的浪荡客，赶路都要带着婢子细致服侍，背后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往和苦楚，让他病中尚不能放下警惕，怕人靠近。

　　酸涩几乎涌上眼帘，沈容与想敛神专心为他理气养病，脑子里已盘算起相识名医，却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由得烦闷。

　　也许是源源不断的真气抚慰起了作用，云珹轻咳一声，睁开了眼，眸中氤氲水雾涳濛，长睫掩不住眼尾泛红，似他醉酒抚琴那晚。

　　空青捧着药汤，小心翼翼要喂他喝下，云珹不耐被当作脆弱琉璃对待，接过碗一饮而尽，微微皱眉，又挤出一个笑容，轻声抱怨：“好苦。”让她不要担心，到街上去给自己买蜜饯甜甜嘴。

　　“聂尧陪着去，陌生地界，小心安全。辛夷也一起，你们好好吃罢饭再回。”

　　三人哪愿离开，但见他神色坚定，不敢忤逆，乖乖退去，辛夷哽咽刚止，说一个字便要打一个哭嗝，还坚持道：“我去给公子挑最甜的蜜饯。”

　　等到屋内又只剩他和沈容与，云珹攒下的力气也用尽，颓然靠到枕上，笑意只在面上浮现浅浅一层影子，快要挂不住：“劳烦沈郎君操心了，孩子们不经事……”

　　“你将他们都支走，是有什么事情交代我么？”沈容与不想跟这生病的人再继续假客套，直接问道。

　　“帮我开一份新药吧。”云珹像是习惯了沈容与的打断，屡屡戳破他客气伪装，“久病成医，我的病要喝什么药自己是最清楚的。”

　　沈容与取来纸笔，记下他报的方子，却越写越惊心：“这些都是虎狼之药，吊命用的，你……”

　　他曾亲手为父亲侍疾，对这些药材再熟悉不过，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凄风苦雨的日子，看着顶天立地的人越来越虚弱，瘦成一把枯骨。

　　“无妨，权宜之计罢了，我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轻易死？”云珹笑道，“人间繁华，我还没有看够呢。只是不想见那几个小鬼再哭鼻子了。”

　　沈容与拗不过，出门为他抓药，脚步停在门前，想了想，许诺道：“今年花期赶不上了，明年，来怀若山庄看牡丹吧。”

　　怀若山庄坐落古都洛阳，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人间繁华，再符合不过。

　　云珹已重新睡去，无法回答他了。

　　到晚上，云珹精神果然好了许多。空青和辛夷犹不放心，要睡在外间榻上守着他。

　　月华如练，沈容与坐在檐下独自喝酒，聂尧静静出现在他身边。

　　“阿兄从来不告诉我们他生病之事。”

　　“你们还都是孩子。”

　　“我不小了！”聂尧心绪难平，“我第一次见阿兄时，他跟我如今也只差不多年岁。”

　　可后来那几年，你有人护着，宠着，便能少年心气不改，而唯有历经世事，人才能说一声长大。

　　沈容与没答这孩子气的话，转而聊起别的：“我观你剑法招式清正，可是哪家门派弟子？”

　　“不是。”聂尧虽不甘心，也知自己着实与他们有差距，不再纠缠，踢了踢脚下石子，“前几年店里总有人闹事，我就求了阿兄给我找了武师习武，把那些地痞流氓都揍出去。”

　　沈容与诧异看他一眼，夸赞道：“只学了几年？你天资不错，来日必能有所作为，我提前叫一声聂少侠了。”

　　“我才不想当什么大侠，我只想有能力保护家人。”

　　因习武和富贵生活，聂尧渐渐长成了翩翩少年郎，重回太玄城，没人能发现他与十八年前火灾丧生的陈家人面容相像，亦无人发现他就是几年前还在受欺凌/辱骂的赌鬼儿子。

　　他的家人只剩云珹，只剩同他一起被收留的异姓兄妹们。

　　云珹传他武艺，帮他报了家仇，聂尧虽不知道他具体在谋划什么，和武林盟主扯上了关系，却也看出沈容与的日益偏袒和心软，要来用自己的话再加一层砝码。

　　“家人啊……”

　　聂尧已经走了，沈容与还在原地细细咀嚼这两个字。今夜清酒入口，格外辛辣，叫他开始想念起与云珹初识那晚接过的酒，月色也不如当时月下白衣人一眼惊鸿。

　　他脚步凌乱回房，正要睡下，但见桌上不知何时何人留下了一封信——

　　「闻君追查旧事，不忍奔波劳苦，特来告知：明心剑派掌门钟乡，可解盟主之惑。

　　同行公子所问，尚在调查。

　　问荆楼献上。」

　　他们消息当真如此灵通？能做到这般地步，恐怕街头巷尾皆是耳目。

　　沈容与不愿深究，只盼这一行有所收获。

　　*

　　延波接荆梦，通望迩沮漳，明心剑派居于汉水涛涛边，至今已有百年传承，其下广收门徒，豪杰代出，现任掌门名叫钟乡，在江湖上辈分颇高，声名赫奕。

　　近日，掌门突然叫门下弟子加强戒备，日夜巡视，众人纷纷不解，道谁敢来冒犯这泱泱大派，怕是叫他有来无回。

　　虽有怨言，碍于掌门威严，巡防仍是布下。天罗地网中始终风平浪静，刚要松懈，某夜却真逮到两个小贼。

　　练武场一片哗然，然未等弟子们弄清贼人是谁，又有何目的，掌门已至，亲自将他们带走审讯。至于关到了哪里，除钟乡本人之外再无人得知。

　　“要我说，掌门就是太草木皆兵，两个小毛贼而已，不值如此提防。”有人连熬数夜，忍不住低声发起了牢骚。

　　身侧同伴立刻隐蔽地拉他衣袖：“别说了，没看到大师兄还在吗！小心告你一状。”

　　嵇盛休冷冷瞥来：“师父自有用意，岂能妄加揣测？”他一袭白衣严整，临时到场不见狼狈，如冰如雪，又去别处引着弟子们按序离开了。

　　“嘁，马屁精，下任掌门还没定，就开始摆威风了。”那人尚有不服，却不敢再叫旁人听见。

　　与此同时，各大门派皆收到盟主来信，六月初三，召开武林大会，相聚明心剑派。

　　盛会在即，各派长辈领着门下精锐，俱往汤汤汉水而来。

　　沈容与同云珹几人也正驾着马车，拟向钟乡寻一个真相。

　　时值入伏，蝉噪草焦，赤日满天地，只需半点星火，就将燃起一场生生不灭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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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白居易
“延波接荆梦，通望迩沮漳”：李百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