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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江湖(6) ...

  •   确实还是个孩子,见人群挤往同个方向,辛夷来了兴趣,消失了一阵去问明缘由,回来后便嚷着要看赛龙舟。

      摩肩接踵中顺着人流前往江边,请龙祭神环节将过,数十艘狭长龙船在水底沉睡一年,今日出水摆尾,气势凛然,亟待化作九重真龙遨游,一洗万古凡马空。船上精壮青年蓄势待发,只等争渡。

      岸边多少小娘子灼热眼神瞧着,随着一声令下,船头鼓声激昂,划手们俱使足了劲出发,激起阵阵欢呼。

      云珹也盯着龙船看,分明几分欣赏意味,叫沈容与心里莫名涌出些不服,论容貌长相,论身姿气度,论武功能力,他哪点不如?偏云珹看他从来如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只比路人多了一点熟悉。

      ……我居然也开始斤斤计较这些?沈容与摇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念头甩掉,暗叹自己还需修心。

      及至舟远,众人仍未散,剩下的男子们脱去外裳,扑腾扎进江中冲凉,谓之洗龙舟水,可以洗去晦气,带来好运吉祥。

      云珹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习俗,眼前突然覆上一只大手,严严实实盖住了视线,指肚有剑茧擦过眉梢,他眨了眨眼,疑惑道:“沈郎君?”

      “你,”沈容与清了清嗓子,对方羽睫柔柔划过掌心,要他为冒昧行为寻一个理由,“你到底是个断袖,避嫌的好。”

      云珹轻笑出声,一展折扇置于面前:“这样可以吗?”

      沈容与讪讪收回手,其实他内心全然一片空白,手已快脑子一步行动,此刻便懊恼起自己的唐突。

      “沈郎君放心。”云珹扇后眼眸瞥来,扫过他略显窘迫表情,闪过一丝玩味,“在下并非饥不择食之人。”

      因之前的动作,他们挨得那样近,沈容与能闻到云珹身上幽幽花香,能听见自己如雷心跳,周遭人潮拥挤喧嚣,他们藏在一把撒金玉骨扇后,圈出一方寂静天地,做共享秘密的同伴。

      “我不是说你是……”沈容与忽觉拙口钝腮,不知如何解释,一个香囊却远远抛来,打断他支支吾吾,武功盖世的沈大侠竟没能避开。

      香囊正正好落入他怀里,精精巧巧绣着并蒂红莲,配钗环珠小姐羞涩地扶住婢女的胳膊,偷偷觑他反应。

      等沈容与将这闺阁少女心事还回,原地已不见云珹身影。

      他四处寻着人,左右皆是乡音俗语,独独没有那个翩然公子。

      “聂尧,你为什么叫我配合你劝公子去扬州?”

      他蓦然听见空青声音,正要上前询问,先被他们说话的内容吸引了注意。

      “阿兄这几年,私下一直在找一个人。我比你们更早跟在阿兄身边,也只隐约猜测那人或许是他从小就消失的父亲。”

      “我还以为公子和我们一样……父母都不在了。”空青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透出些惊讶。

      “所以我就想,如果能碰上顾菟宴设赌局,我们未尝不能一试,替阿兄赢一枚劳什子问荆令。辛夷那丫头也就赌技拿得出手了。”聂尧继续道,“省得阿兄还要苦瞒着,不让我们操心。”

      空青颔首同意,而后敏锐捕捉到他话中另一信息:“你先操心公子知道你又带辛夷去赌场玩的后果吧。”

      “那、那还不是她求着我,我才不得不同意的!”少年刚还一本正经,眨眼又叫人戳中软肋,如被摸了尾巴的猫般跳起。

      沈容与跟在他们身后,说不清的五味杂陈,他以为云珹那般人物,当是无忧无虑,锦衣玉食长大,金尊玉贵才能供养出的恣意风流,不料却有如此曲折身世。

      无论是被有意抛弃,还是无意失散,这二十多年他孤身一人,该受了多少苦?连身旁多了几个孩子,多点热乎气儿,也只是受伤的人抱团取暖罢了。

      而自己之前都说了什么?说父辈功绩,说前人重望,说有幸传承,一字一句现下由他想来都觉如利刃刺心,直戳伤口,何况云珹本人?

      沈容与不忍再想,快步追上前方两人:“云公子呢?”

      “沈大侠,你什么时候来的?”聂尧被他吓了一跳,生怕之前的话被听到,暴露云珹隐秘。

      “怎么了,我刚看到你们。云公子与我走散了,你们看到他了吗?”沈容与也做不知,只问道。

      空青指指集市另一头:“陪辛夷挑纸鸢去了。”

      辛夷带着燕子形状风筝回来,兴冲冲要找聂尧比谁放的高,聂尧臭着一张脸,还是耐不住小姑娘激将,点了头。

      “公子,你来给我们当裁判吧!”

      云珹步子还没迈出,便被沈容与叫住:“等等,云公子,我有话对你说。”

      辛夷见他脸色正经,眼睛一转,拉了空青先走:“那就空青姐姐来评。公子,等会儿来找我们呀。”又一把拽过不情不愿的聂尧,朝开阔处蹦蹦跳跳而去了。

      “辛夷和聂尧相处的很好,将来或许能喝到他俩喜酒?”沈容与顺着云珹柔和眼神看向远远跑开的笑闹背影,温声问道。

      云珹摇摇头:“他们自己的事,我可不管。”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反向沈容与挑眉:“倒是沈郎君怎没和香囊主人多相处一会儿,我看那位小姐也算花容月貌,娇美可人。”

      “我既不认识她,如何喜欢她?”沈容与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我找她除了还香囊,只为一事。”

      “沈郎君好一个郎心似铁……”云珹潇洒摇扇,还待调侃几句,却见沈容与掏出又一个香囊,银灰色素淡锦缎,有云纹流淌其上,散发清冽药草香气。

      “我是为了问她,怎么把五色丝带和香囊系在一块才好看。”沈容与微微俯身,理顺趁对方没注意时买来的五色丝线,要将它挂上云珹腰间。

      “噤声。”他朝云珹比了个手势,又继续动作,“毕竟是要送给一位讲究又爱美的公子,不能随意。”

      “你作甚要送我这个?”等他直起身,云珹才再次开口,语气和聂尧收到礼物时是相似的别扭。

      “我痴长你几岁,便托大做这一刻长辈,为你求得顺遂平安,五方鬼神齐来护佑。”

      沈容与肃容站在云珹面前,他长着一张极为俊朗又可靠的脸,因此这话说来,好似真有天神降世,只为庇护碌碌尘世中小小一个凡人。

      云珹握着腰间香包,指节攥紧又松开,来来回回,叫上面云彩也随人心聚了又散,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重新戴上一副风流公子面皮,扯出个促狭的笑来。

      “沈郎君这便宜占错了,当我的长辈可不是什么好事,早有人断出我乃天煞孤星,果然父母皆亡……”

      “我赠你一枚问荆令。”

      他的话又被打断了。

      “什么?”云珹没跟上这不断跳跃的话头,唇角挑起一半,凝滞在脸上,难得显出些呆气,十足可怜可爱。

      沈容与总是那个哑口无言的人,此刻叫对方茫然,竟觉出了一分成就感,嘴角抿起一层浅浅笑意。

      “问荆令出,你到时候想在问荆楼问什么都可以。”

      “我要问什么?”云珹仍满是迷糊表情,怔怔看这无缘无故出手大方的人。

      “我非故意偷听,但聂尧说你在找失散的父亲。”正事面前,小孩的脸面当舍则舍,沈容与不得不挑破原因,“或许问荆楼会有消息。”

      那人眨眨眼,这次听明白了,却半晌没有动静,许久轻轻喃出一句“聂尧那小子哪知道什么”,未等沈容与听清便散在了茫茫风中。

      他又扇起了扇子,好让风把所有情绪也一同吹走,带起缕缕陌生药香萦绕,是沈容与送的香囊。在这沉静香气中,云珹笑道:“沈郎君好大的手笔,倒叫我一时失态。”

      “我既然有,送你又何妨?你若不要,才是将它浪费在了我手里。”

      沈容与不愿听他再说什么天煞孤星的鬼话,云珹不知自己那一刻眀明在笑,眼神却那么凄然又惶然,他有一双太会说话的眼,不必出声,便能窥见其中百转愁肠,半世孤零。

      “好。”

      云珹也在想,聂尧真是完完全全搞错了人,他要找的哪里是流落至亲,却是深仇积恨,偏叫沈容与也生了误会,闹了这阴差阳错一出。

      他想,沈容与啊沈容与,我想从你身上要的,可不止小小问荆令。到时候,你还能这么大方吗?

      他想,你既子承父业,便该父债子还。

      他朝这一无所知的大侠笑了笑,道别再耽搁去看辛夷和聂尧放纸鸢,去晚了小姑娘要不开心。沈容与跟上脚步,接着昨天的缓兵之计问:“那接下来的路程,还是一起结伴同行?”

      你非要一门心思往陷阱里撞吗?你这么傻这么好骗怎么当上盟主的?……云珹扭头看他背后露出剑柄上怀若山庄标志,又闷闷应了声好。

      辛夷和聂尧战况正胶着,空青闲闲候在一旁茶摊上百无聊赖,见云珹到来,起了精神将桌椅俱都重新擦了一遍,才叫他坐下。

      “公子这香囊?”她瞥见云珹腰间新物,迟疑道。

      “无妨,沈郎君送的。”

      ——怀若山庄流传下的秘方,能够安神静气,避毒物愈内伤,确是好方好药,被沈容与半点不心疼地赠给了云珹,甚至都没有提一句功效与珍贵。

      抱朴观出事那夜,他一路追至风月楼,遇到云珹,骤然撞破对方断袖身份,失了方寸。

      香炉熏了满室花意弥漫,靡丽芳菲,与那红衣烈烈的人相衬如许。

      可他却在浓郁花荫里闻得一丝清淡甘松,虽藏的极深,终归格格不入。

      云珹怎会需要理气止痛?这富贵公子身上哪怕出现一丝细小划痕,他两个小丫头并一个弟弟早该急的要死,哪里会放任不管,叫他独自一人忍着。除非他们不知。

      他追的黑衣人和云珹身形也有些相似。

      但他心里又忍不住说,熏香可能只是喜好,男子身形相似者亦多矣。

      沈容与不敢猜,怕凶手故布疑阵,怕不信任误伤人心……更怕猜测万一成真。

      他只能将香囊赠与,再死缠烂打同行,既做监视,也是保护。

      若云珹有伤,那香囊能叫他好过些。若他无事,亦可做个好梦。

      可他却忘了,云珹如是凶手,他们便该是正邪不两立,他为何要在意他看别的男子,为何为他身世生怜,为何要送出问荆令和疗伤药。

      云珹如不是凶手,他们一个商贾一个侠客,本就天差地别,对方数度辞行,是他强求一段缘分交集。

      沈容与已分不清自己的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丹青引赠曹将军霸》
    端午习俗: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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