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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江湖(1)【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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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一国繁华,自是以皇都为胜。璟朝建国百年,正值强盛,建宁帝登基以来,更是励精图治,要天下海晏河清。
与皇都仅隔三天路程,却有一座小城名曰太玄,因山拦水阻,交通不便,颇为荒凉贫困,百姓泼辣,民风彪悍。
一辆与太玄城格格不入的马车行驶在山间,要往城里去。
这里没有官道,只有一条被前人踩出来的路,狭窄崎岖,叫那马车前后足四匹膘肥体壮的神骏挤挤挨挨,止不住嘶鸣。
马车四壁雕刻精致图案,也被扬起风尘糊了个灰头土脸,暴殄天物。
山匪们藏在隐蔽林中,让这扑面富贵诱得蠢蠢欲动。
有一络腮胡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低声道:“乖乖,哪个世家公子哥出门,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原来,驾车的竟是一位娇美侍女,被日头熏出了薄汗,气息微喘,落在这群大老粗眼里更显动人。
领头的是个刀疤脸,为人谨慎些,拦住众人道:“再等等。”
及至马车近前,一道年轻公子的声音隐约传来:“辛夷,教过你多少次,茶可不是这样烹的。”
女孩儿娇娇俏俏回应,浑然不似个婢女,倒像是妹妹向哥哥撒娇:“公子,煮茶向来不是我的活计啊。不如我出去驾车,换空青姐姐进来。”
那公子无奈道:“罢了,你和空青谁都指望不得,还是我自己来吧。”
确认一行只有三人,一个是附庸风雅公子哥,两个是弱柳扶风美娇娘,刀疤脸一声令下,领着众人往路上冲去。
生活富足,便催闲人。少年读过几册话本传奇,便生幻想自己也是那游侠剑客。听闻不远处有座太玄城,名字很是高深奥妙,纷纷踏马追花而来,美滋滋地准备寻到本《太玄经》,从此成就名利风流。
却都是来丰富了山匪们的口袋。
自诩明君的建宁帝知不知晓眼皮下有这么一处穷山恶水,出尽刁民?
人与马离得愈发近了。
刀疤脸瞳孔兴奋地放大,这一票显见是个肥羊,足够兄弟们松快一阵子。夏天将至,天气燥热,出行的人渐少,他们的生意已许久没有开张了。
可那驾车的女子怎生一点表情也无?
他的兴奋与疑惑到此为止了。
络腮胡率先停住,这动作仿佛发出了什么信号,随即便一个接着一个的轮到了他周遭兄弟。
他们尚还维持着奔跑的姿势,大刀刚刚举起,银辉照亮喉咙处一点血痕,然后沉沉倒下,永远地留在了原地。
阖目前,刀疤脸只见马车帷裳掀起一条缝隙,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执着温润瓷杯,轻啜茶香入口,往上是一双冷漠的眼,眼睫低垂,看他如看一粒尘埃。
不知这富家公子亲自泡出来的茶是什么味道。
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念头。
辛夷惊呼道:“哎呀,公子你的茶浪费了。”
就是那看上去金尊玉贵的年轻公子以指蘸水,随意挥出,举手取了十余条性命。
精工巧匠打造的马车防震极好,壶中茶水已平静下来,但辛夷知道自己洁癖的主人是不会再喝它了。
“这不是还留有一杯么?”青年笑着安慰她,“去帮空青吧。”
他想了想,嘱咐道:“不必遮掩。若能警示一二看到的人不敢再做恶,也算功德一件。”
此地山匪盛行,他们短短路途已碰上数拨,纵然是蝼蚁不自量力,也着实令人厌烦了。
少女撇撇嘴,嘟囔着“还不是公子你太过张扬露富”,又赶忙应是,坐到前室接过缰绳。
空青腾出手,从腰间解下一条银链,却做鞭使,卷起地上尸体掷向路旁,两人配合下很快清出小道,畅通无阻。
*
沈容与坐在客栈角落里,等自己的菜来。
数日前,他收到一封无名的求救信,约他太玄城相见,随信附上了武林盟十八年前的信物,只有德高望重的前辈才能拥有。
十八年前他还是个九岁孩童,生活里除了练功读书,就是疯玩傻乐,又因怀若山庄少庄主的身份被高高捧起,除了他父亲谁也不服,自然不知前辈们都是圆是扁。
而今父亲都已作古五年有余,实在没办法跳出来告诉他这信会是谁的手笔。以防怠慢曾经故人,他亲自跑了这一趟。
因信上写得急迫,沈容与快马加鞭,一路未曾停歇过,此时形容狼狈,风尘仆仆,叫小二屡屡打量,生怕这个看上去十分落魄的江湖客付不起账单。
一辆华丽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
未见人影,清脆女声先传进众人耳朵:“老板,还有上房吗?”
店老板用和他臃肿身体不符的速度从柜台后奔了出来,招呼道:“有的有的,客官里面请。”
少女又吩咐:“备水洗车,要上好的草料喂马,敢偷工减料姑奶奶剥了你的皮。”
说话间,她迈进屋内。分明是个只十几岁,面上还留有婴儿肥的清丽女孩,出口便是狠辣威胁,叫食客们都投去注目。
落在后面的另一位侍女从马车上扶下来一人,那人语带笑意,声音温煦:“小姑娘家家的,别把自己叫老了。”
他非但没有责怪少女出言不逊,反而在进门时对老板劝道:“你最好听她的。”
生意还没做成,先被夹枪带棍一通,老板的脸色当即不好,太玄人的暴脾气就要爆发,却在看清来人模样后瞬间失了语,换上殷勤态度。
青年一副世家公子作态,宽袍广袖,飞肩束腰,锦缎华贵,上绣银线流云暗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头戴长冠,腰别玉佩,洒金玉骨扇在手中翻飞,偶尔露出腕间蛇形银镯,林林总总,真真一个首饰架成精。
偏偏这人又长了一张浓极艳极的脸,压住了过分奢靡的打扮,所穿所佩都作陪衬,要将天下颜色尽汇他身。
即使沈容与见多识广,也不禁暗叹,竟能碰到如此人物。
一室的人都在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地看那公子,他也坦然悠然地款款向楼上走去,少女却不高兴,一眼挑中角落里的沈容与,嫌他不修边幅,怕污了自家公子的眼。
她杀鸡儆猴,指桑骂槐地朝他龇牙道:“看什么看!小心你那双招子。”
“无妨,辛夷。”
公子轻呵一句,斜倚栏杆向下看来,露出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如春花初绽:“毕竟长成我这个样子不容易,合该让人多看看。”
他说这话的态度自然极了,既自恋又理直气壮得叫人无从反驳。沈容与深感妙人如斯,抱拳介绍自己:“在下沈容与。”
如果对方是一个江湖人,这时候就应兴奋地喊一声“盟主”了。
沈容与天资不俗,又托家族长辈庇荫,年少时便闯出一番侠名,交游广阔。父亲去世后一人撑起了偌大的怀若山庄,后来更是被推举为武林盟主,是多少人羡慕不已的青年才俊。
可惜他面前的这个却全然不知“沈容与”三个字代表了什么,只柔声道:“原来是沈郎君……”
沈容与常被人叫沈兄、沈前辈、沈大侠,还是第一次被喊作郎君,只觉对方尾音悠长,每个字都好似含在舌间仔细品味后才倾吐而出,生生带了些情情悱恻的味道。
加上那一双天生澄明若秋波的浅色眼眸直直看来,眼尾收束出无辜无害的下垂弧度,直叫沈容与心底也随他羽睫眨动狠狠一颤。
那人却无继续寒暄下去的意思,连姓名都未告知,利落转身随老板步入走廊深处了。
沈容与也不在意,自斟半杯梨花白饮下,全做当时错觉。
相逢陌路,暂等缘来再回首。
*
是夜,明月高悬。
小城的地也不值钱,客栈圈出广阔一片,后院全靠天生野长的景致粗犷中竟透出丝质朴大气。
老板收敛了谄媚神色,正严肃地站在青年身边:“主人,您交代的事都已经完成了。”
白日里笑意风流的世家公子卸掉了那股劲,变得懒洋洋,半卧在躺椅上,空青执着他那把不离身的玉骨扇,坐在旁边一下下打着扇子。
“不错。”公子慢慢转着手腕上的镯子,边思考边吩咐道,“明日还有一出戏要演,你且先去准备。”
待老板退下,他翻了个身,平躺下去,仰面看向天空。有柳枝低垂,偶尔温柔抚过面颊,落花还未至,先被他轻吹口气远远飘走。今夜只有月亮,没有星星,是他喜欢的景色,是个好兆头。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空青眼疾手快地将他披散长发从背后撩出,还泛着水汽,如一团乌云,沉沉润润,又被她丝绸般摊开,叫月色来晒干。
“空青,你也回去睡吧。”
“我等您头发干了再走。”空青手上动作不停,股股细风从发尾一层层穿过,又小心地在快到达头顶时避开。
“死心眼。”他伸手戳了戳对方额头,“辛夷醒了找不到姐姐,会哭的。”
“她总要适应。”空青不受他威胁,“而且点了您给的安神香。”
“……究竟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怕了你了。”
沈容与在信里写的茶肆等了一天,喝了一肚子劣质茶水,塞了三五个道听途说八卦,也没等来那个神秘前辈。
回到住店,人却因茶叶越发清醒起来,又懒得去敲跑堂开门,他干脆纵身而上,坐在房顶看起了月亮。
视线忽扫过楼下一道白色身影,有人同他一般闲情逸致,赏弯月未圆。
沈容与朝那人喊道:“朋友,有酒吗?”
摇椅停了下来,一张靡颜腻理的脸抬起,朦胧清辉中似月里走出来的人,煦色韶光皆不及他。
他伸手,手指也如玉,比雕花酒壶更精致,含着醉意地晃:“自己来拿。”
沈容与跃至他身旁,从那将倾未倾掌中取出酒壶,免了一场碎玉落珠浪费,饮下一口,赞道:“好酒。”
公子将酒递给他后,便摸索着从椅上站起,跌跌撞撞走向房间方向,闻言只摆摆手,头也没回。
如他白天离去时一般。
沈容与终是向那背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珹。”
这次,他留下了回答。
到达这个世界第五年,戏将开幕,主角自投罗网。
*
云珹的酒味美,后劲却足,叫沈容与安稳睡到天光大亮。
推开窗,浓烟漫天。
隔着这条街,一座在小城里足够体面的院落正燃着熊熊大火。
沈容与站上高处,觉得有些不对劲,拨开围观的人冲了进去,却见烧起的院墙和院中房屋间被人为挖了深深壕沟,阻挡了火势。
数十具尸体整齐摆放在被保护起来的主屋里。
沈容与想,他找到那拥有武林盟信物的求救人了。
可也永远地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重新理了下大纲 后面全都修改了 看过的宝贝重看一下哦
时代背景全部架空 私设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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