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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后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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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是军队里人手一把的标配配枪,白见俞扶着钟皑肩膀,迅速适应了车厢的颠簸,钟皑只来得及再说一句:“小心。”
话刚出口,声音就被陡然变烈的风声打散了,白见俞已经谨慎地探出了车窗。
漫天狂风掀起了他的短发,散乱发丝后他眯眼看向远处:货车穷追不舍,距离时远时近,一时间甩脱不掉。
再这样下去,只有被它追上,或是司机在高速中驾驶失误,车毁人亡的下场。
白见俞托起枪身。
呼啸而过的风声、轰鸣的引擎声,刹那间所有的杂音飞速远去,他迅速沉入了没有干扰的寂静中,心无旁骛地高度专注,视野中只剩下正中央的,在地面飞转的轮胎,这块黑色的无机物吸引了他百分之百的注意力,他如同紧密的机括般,极精细地调整角度,食指微微用力,扳机零件咬合,细微的咔哒声后,枪口传来了一道爆响!
空气被压缩到极致,子弹旋转出膛,一道金属的冷芒呼啸而出,劈开一道烟尘的轨迹,瞬间打爆了后方追车的轮胎!
货车立刻失控,往旁边一歪!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地方瞬间喷出了一串长长火光,转过一个角度后,径直撞上护栏!
墨绿色的栏杆像薄薄的纸片被霎时撕裂,金属变形的反作用力终于逼停了货车,引擎熄火,车身险之又险地挂在了道路边缘。
而他们还在加速,追兵的失控只是几秒内的事,很快,货车就被甩在后面,化成了一道黑影。
模糊的视线中,货车的驾驶室跳出几个矮小的身影,金属的车门在挤压下弯折变形,他们只能砸破车窗。站在倾斜的驾驶室顶端,才发现他们还没有车身的一半高。
那居然是几个孩子?
白见俞瞳孔一缩,霎时间记忆回笼,深不见底的冷水当头浇下,用寒冷将他从头到尾淹没。他扣着扳机的食指不自觉发出轻颤,险些二次走火,肢体却在通体的冰寒中动弹不得,似乎完全失去了对肌肉的掌控力。
忽然手背一暖,钟皑包住了他环握枪柄的双手,以轻柔又不失强硬的力道,从他汗湿的手掌里取下了枪。
金属的重量,手里陡然一轻,白见俞顿时从那种余悸未消的状态里脱离出来,缓缓从钟皑怀中退到了副驾驶上。破了几个洞的挡风玻璃还在呼呼地漏着风,不知什么原因,他轻轻地打了一个寒颤。
钟皑还在追踪着后视镜里追兵的动向,只来得及注意到他着一个动作,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第一次开枪,心理上过意不去。
他语气略带安慰道:“做的不错。”
他一个甩尾,又超过了前面的几辆无人车,道路上鸣笛一片。切入正常的车道后,钟皑才在面板上按了两下,导航AI接管驾驶,他才终于腾出手。
白见俞顿了顿:“……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不会再过来了,”钟皑说,“他们加装了消音器,应该也不想过于引人注目。至于人能不能跑得掉再说,你先休息一下。去后座?”
他不知又点了什么,副驾驶的座位毫无预兆地转过了九十度,白见俞惊呼一声,钟皑一低头,跨过中间的阻碍,将他环到了后座上。
经过一场有惊无险的追击,这辆车如一尾游鱼,再次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车流中,如果不是挡风玻璃上还狼狈地挂着孔,谁也猜不到它几分钟前的险象环生。
来到后方,副驾驶的座位又自动转了回去,在中间升起一块挡板。后窗的玻璃侥幸无事,三面环绕,围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温暖空间。
钟皑脱下夹克外套披在白见俞身上,昏暗的黄光下,他侧脸白得惊人。
白见俞怀抱外套,或许是厚实的布料本身,又或许是上面残存的体温让他汲取了一些热度,他缓缓说:“我没事。”
话虽如此,可当他接过钟皑从车门里翻出的几条能量棒时,却并不急着拆,借着车外时而闪过的路灯,先看向外包装上面的保质日期,显然,某种残存的警惕还在不死心地发挥着作用。
但能量棒是军队内特供的食品,外包装上甚至连个配料表都没有。白见俞翻来覆去的空档里,钟皑已经咬下一口,说:“车里的东西固定一段时间会换下一批,不会坏。”
白见俞才停止摸索包装的动作,撕开一半,又想了想,望向驾驶室:“……包括那把枪吗?”
“一会让莫文补上子弹就行。”钟皑说。
于是白见俞也跟着咬了一口。
能量棒相当坚硬,连咬断都得用上后槽牙力气,咬下的一大口全堆在右边的脸颊中,顶起鼓鼓囊囊的一团。
他皱眉咀嚼几口,含糊地说:“不好吃。”
“本来就不是为了好吃才做的,”钟皑失笑,“回去给你拿薄荷糖。”
他这一趟走得匆忙,别说薄荷糖了,连配枪都没有带上,如果不是车门里还有一把,情况还不知怎么收尾。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路上,食物有些难以下咽,但带来的热量还是简单地慰藉了惊魂未定的心。
后座只剩下包装纸被撕开的窸窣音,过了几分钟,白见俞的脸色稍有回温,钟皑才觉得差不多了。
先前他一直在岔开话题,试图用其他刺激来冲淡追击带来的负面影响。道路灯火敞亮而后座昏暗温暖,密封的环境下意识带来最原始的安全感,钟皑才开口说:“今天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吓到你了。”
白见俞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其实也没。”
“我还好。”他垂眸道,“况且你现在做的事,不可能一点危险也没有的,现在才遇到,我已经很幸运了。”
钟皑叹了口气。
开口之前,他其实最怕的就是这种善解人意的劝导,哪怕白见俞抱怨生气,都比强行站在他的立场上思考要好。
因为那意味着他能更……放松一点,遇事更多的考虑自己,而不是平静客气,一味迁就着他的安排。
他低声说:“不。”
路灯的黄光一闪即逝,交错的光影映出钟皑面孔,平凡的相貌因沉思而染上了几分森冷的紧绷神色。他摇了摇头,却又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该怎么说起,沉默片刻,反而是白见俞犹豫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苛责自己,谁都会有失误呢。”
那一瞬间,走出宿舍楼的角色定位仿佛被调换了,失落的人成了钟皑,想方设法安慰的反而成了白见俞。
“……况且你看,刚刚的偷袭其实也没造成什么后果。”他说。
如果危害道路安全不算罪名的话。
“我打游乐园里的□□很准的,刚刚的感觉其实差不多,就是后座力很麻。唔……”
白见俞望了望四周,他其实已经有点词穷了,但钟皑的反馈,让他下意识还想要说点什么。
在他支吾的时候,钟皑叹了口气。
他面色依然肃穆,嘴角勉强勾起一丝笑,眼神却还是压着的,他并不会因此而放松,只是并不想让白见俞不自在。
说到后座力,他过了白见俞的右手。
白见俞愣愣地任他动作。他持枪的姿势并不是特别标准,绝大多数的反震力都没有卸下,而是由双手强行承下。虽然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一夜过后,虎口恐怕就会变得铁青,钟皑对此经验丰富。
他顺着筋脉揉搓,力度恰到好处,于是白见俞也短暂地住了口。
顺指腹传递的力度,从刚刚一直萦绕在手掌中的酸疼感也缓缓减轻了少许。
可紧随其后的,钟皑掌心的温度便从未如此鲜明地传递过来,白见俞甚至觉得自己手上的所有神经末梢都在那一刻被唤醒了,带来另一种麻痒的涩感。
“不疼了。”他小声道,往后抽了抽手。
“好。”
收手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钟皑是下意识想要挽留的,一瞬间抓牢又立刻松开。就在这一秒的犹疑里,白见俞忽然感同身受地意识到,现在钟皑所有的担忧可能都源于自己,如果事情不尽早了结,同样的懊恼便会时时吊在他的梦里。
可对此无他也计可施,便不自觉吞咽一下,钟皑说:“……我没事。”
最初白见俞说的话,兜兜转转一圈,又在他嘴里重复了一遍。钟皑甚至还笑了笑:“幸好,已经快结束了。”
“今晚的事,是拿斯温伯恩作饵钓鱼,引发的连锁反应。”他说,“顺着这条线,线索挖的很深——有人该狗急跳墙了。”
他侧头转向前方,车辆就在这时平稳停下。目的地抵达,一晚未见的莫文匆匆向车头赶来,钟皑松开安全带,从一侧下了车。
这里是隐藏在帝星连片的绿化里的一处小楼,往周围走两步就是中心行政区的边缘,很有点闹中取静的意味。隔得很远莫文就说:“元帅,不出您所料,今晚果然有人要劫走斯温伯恩。”
“这有什么。”钟皑一哂,“他们还冲我下手了。”
莫文的脚步顿时一停。“怎么会?”他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按理说……”
钟皑一挥手,截下了他的话。“人有留下吗?”
“发现有埋伏就自尽了,只留下了一个。”
车外的声音有些模糊,白见俞坐在阴影下,分辨着模糊传来的词语,表情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绷紧。
货车上的小小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回到眼前。
忽然车门一动,钟皑转身绕到了他这一侧,伸手拉开了它。
车外的灯光自下而上照入,白见俞转头过来,眼神里还拢着一层未散的茫然。钟皑单手撑在车顶,“下来吧。”
他伸出一只手,静静地停在空中,“今晚可能要换个地方休息了。”
白见俞停顿片刻,既没有接过,也没有推拒,就是默默看着。
其实钟皑同样也有过失落和茫然,只是在短暂的动摇后,稳重与坚定便重新组成了他的盔甲。在下属、在敌手面前他永远无坚不摧、胸有成竹,他伸手的神情平和又坦然,只有白见俞在那一瞬若有所察,其实那一点后怕并不是真正的消失了,只是被强大的意志,深深埋在心底。
袭击以后,必定又是一个连轴转的晚上。
手心掌纹粗糙,留着长年的训练磨出的老茧,可它同样干燥、温暖,带着平定心神的力量。
时间平缓而安静地流逝而去,钟皑的手依然平稳悬在那里,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白见俞沉默一会,垂眸牵上了他的手。
钟皑将他拉出后座。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