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亦同欢》鱼西球球

5、第 5 章

　　把远道而来的人丢在异国温床上，实在算不得多有教养礼貌的事。
　　甚至那床可能在对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冷了。
　　——至少有一边连睡痕都会淡下去。

　　陈醉上飞机之后觉得自己有些离谱，可回了首都，忙着商演通告剧本和综艺，不重要的事忘在脑后，再想起这桩荒唐前情，月历牌都朝后撕了二十多天。
　　谁都没说他一句不是，偏偏临走前陈词问的那句话他偶尔会想起来。

　　——“你不和他一起走吗？”

　　原本是该跟他一起走的。
　　路欢赶了那么远的路来找他，带着一束花和满身的尘光，见了面又大大方方地说上一句“机票太贵了”笑着仰起头看他，说些恋人之间的情话。
　　陈醉本就该再给自己放几天假，陪小情人在国外好好度过一段假期，潇洒无度一段时间，再回到戏中的领域，顺着人生轨迹演他人或绚烂精彩、或无趣平凡的一生。
　　就好像自己也多活了那么几辈子。

　　可他却跑掉了。
　　丢下一沓钱和一张卡，找到婚礼主人嘱托三两句照顾，便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航班。
　　但其实，那趟航班最开始于他这里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回国哄一哄因为想他而开始撒娇的小朋友。

　　陈醉自己赋予了一架冷冰冰的铁鸟意义，又剥夺了它的含义，却还是坐了上去。
　　远赴重洋，一回家被一只养的滚胖光溜的猫扑进了怀，毛茸茸压在身上，好像就能填满那些不知所起的空虚慌张和迷茫，再在一场接着一场的忙碌中将那些骤起的失措逐渐摁压挤平。

　　仿佛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就像那句于困顿缱绻中响起，卷过唇舌耳畔的“喜欢”一样。

　　骤然出现，蓦然消失。
　　如同这世间每一缕夏夜的晚风，吹过又散开。

　　而路欢从困顿中转醒，被人丢了下来也没跟他抱怨过一句，甚至还说了句“哥哥注意安全”。

　　他实在是天底下最乖巧懂事的那只小狗。
　　陈醉递过去根骨头他也啃，扔了半袋磨牙棒也只是趴着“呜呜”两声，不会像别的宠物那般对主人竖起尖牙。

　　这明明是陈醉想要的。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不满足什么。

　　手机里是小狗这些天在威尼斯游玩给他传过来的视频和照片。
　　照片中是日升月落，烟云流换的景色。

　　路欢玩了很多地方，一个人背着包，意语流畅到像是要去做交换生，陈醉一个音节也没听懂，却看见屏幕里的青年在砖红色矮墙外惊喜地转过头，对着镜头另一边根本不存在的人说：“哥！他说前面有一家特别有名的面具店，我去看看，要是漂亮的话给你买一只兔子的！”

　　陈醉不是很喜欢兔子。
　　那种动物看着漂亮温顺，实则凶狠冷漠，养不熟也不亲热，还极容易被刺激，应激反应大的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一样。

　　漂亮但脆弱的东西，也只有路欢这种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会喜欢，陈醉并没有回他什么，照常收到对方发来的视频，偶尔赶上都醒着的的时候聊上一两句，他也想过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却总在敲下键盘后看着对话框发呆。

　　是他把人丢了。
　　是他平白将一颗真心丢进了水里，对方不嫌湖水冰冷跳了下去捡了回来安在心脏里若无其事地粉饰太平，他至少不该、也不能顺势而下。

　　那太不尊重了，说到底，他并不想将路欢作为一个消遣的玩物。
　　哪怕一开始陈醉的确存了这想法……
　　却也总会在朝夕相处的晨暮中生出旖旎情思。

　　·

　　意大利和国内的日月其实是同一对，但换了时间地点、建筑风格和人文景象，看到的东西终究不大一样。

　　路欢玩了几天，陈词和顾言并未因为他是圈外人便心生防备，反倒像是早就交识过的老友一般邀他乘船游玩。
　　他没有不应下来的理由。

　　学表演的人最懂得什么是明眸善睐，路欢原本以为陈醉已经是他见过世上最好看的人，跟这群人在一起待了几天才意识到原来这天底下其实有那么多光鲜亮丽又漂亮的人。

　　船桨划过一阵声响，有人在他耳边问道：“会无聊吗？”
　　路欢侧过头。

　　满船的人上只有一位在这种时候还能被称为老师，迟夏浅夜中，星河入水灯火闪烁，陈词站在栏杆旁，微微抬起头看他。
　　他想问的大抵不是这个。

　　他们身后明明有那个最明艳圈子里最惊艳的人们。
　　他们头顶明明有漫长年轮中最好看的月光。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问他人无不无聊，更遑论这还称得上是他自己的婚礼后调。

　　只是有人天生好教养好容貌，连试探的话也会说的不让人心生不悦。
　　路欢笑了一下，往后退半步，礼貌寒暄：“陈老师。”

　　电影节持续得时间很长，他们的假期足，这里不像国内那样到处都是狗仔和摄像，每个人都在这段难得的清闲里做了一回世俗的普通人。
　　路欢看向水面：“怎么会无聊呢，多谢款待。”

　　他这句话很是真心，不加一点点的算计和猜测，只是在单纯的感谢对方。
　　不论是这次旅行还是婚礼。

　　夏末的水城空气里有一阵很淡的香味，路欢分辨不出来是花香还是风。
　　当然也很有可能是跟顾言他们一起的那些人身上一年四季总也不会缺席的香水味。

　　陈词看见路欢不知想起什么，很突然地轻笑出声。
　　而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侧过头道：“抱歉，我走神了。”

　　“没关系。”陈词说。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他们总是香的。”路欢前言不着后语，随口一提一般，也不需要谁附和，甚至说完也没个解释，突然向前扬了扬下巴，问道：“我知道您是老师，有一个问题最近总是困扰我，我想问一问您。”

　　陈词略显讶异，他视线飘落，瞧见顾言被几个制片人围在小几旁，见他望过来甚至还略显无奈地笑了笑。
　　这人总是这样，哪怕再忙也总会留根神经给他，再微妙的角落，陈词也不会担心捕捉不到他的目光。

　　他偏过头，“你说。”

　　路欢白天在城里走的时候听了一嘴，说是西北方向某个小镇今晚会有烟花节，晚上八点就会有满天流火散落进土地河流。
　　城楼上的圆钟规律行走，路欢问道：“老师，月亮是不会发光的对吗？”

　　陈词微愣。
　　他有些懵，如果顾影帝过来听见这句话估计也会有些懵。

　　他是教语文的，这满船的人又都是搞艺术的，他们或许问得出来“天上月与水中月谁真谁假”的问题，却鲜少有人会煞有其事地问上一句月亮会不会发光。
　　况且听他这意思，分明是已经知道答案。

　　风中有些香味，陈词没仔细辨认，尝试顺着他的思路给出了一个看起来不会出错的答案：“现阶段的科学研究来说，是的。”

　　“嗯。”路欢点头，眼睛落在虚空中不知归向的某一点，像是在看月亮也像是在看星星，更像是在等什么早就有迹象迟早会出现在天上的东西。
　　他说：“小学要学的一门学科叫自然与科学，具体哪一页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那上面印过一句‘月亮的光不是自己发出来的，是反射太阳的光’，然后我就在想，那月球上面大概是有一面镜子的。”

　　有些话不适合对谁都说。
　　路欢其实在想，他当时不仅觉得月球上面有面镜子，甚至想当然地认为那大抵是嫦娥的梳妆镜。
　　放在房间里、檀木桌子上，窗棂格外是闪着光枝繁叶茂的玉桂树，树下有一窝红着眼睛的兔子。

　　他知道科学，却不认为科学只有死板枯燥的一种解释，它明明可以很浪漫，浪漫到让每一次星辰轮转、烟火下坠、水波流荡都遵循轨迹的同时碰撞出璀璨明丽的变数。
　　而这些变数正是相遇的前沿。

　　就像骄阳下躲凉的操场小卖铺中，冰柜前挂着的电视机里漂亮笑着的嫦娥。

　　嫦娥并不必要是女生，兔子也不一定就养不熟。
　　野性难驯的动物总也有成功抵抗天性的先例。
　　只是过程会缓慢一些。

　　分针转到12，远处空茫里蓦然传来一道声响，火烛蓄力飞上天空又怦然爆开。
　　顾言绕过人群走了过来站在陈词身边，路欢笑着点了点头走到旁边让出空位，陈词没再继续那段对话。

　　水中月是天上月，水中烟火却是地上火石。

　　这世上好看漂亮的人那么多，可是嫦娥只会有一个。
　　住在月亮里，养着一窝小兔子，脾气可能不太好，在树下荡秋千，俯瞰人间烟火煌煌。

　　路欢掏出手机，对准天空拍照，挑出最为绚烂好看的一张给陈醉发了过去：
　　-哥，烟花好好看啊，过年我们去放烟花好不好？

　　手指摁在栏杆上，他静悄悄地打着拍子。
　　十
　　九
　　……
　　二
　　一

　　【撤回】
　　【确定】

　　-哥，烟花好好看啊！可惜你不在这55
　　-有没有想我，不能再喂大咪了，她快胖成猪了！！！

　　……

　　——叮！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路欢拿出来，看见发信人的一瞬间就笑了出来。
　　-什么时候回国？

　　水城浪漫温柔，连风中都有香味。
　　他的嫦娥不在这。

　　路欢垂下头，湖中倒影影绰，光线迷茫。
　　-暂时回不去，学校安排我去美国跟一个项目。
　　-哥，我要是想你的话怎么办呀？
　　-你才走一个星期，我已经好想你好想你了。
　　-你也有一点点想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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