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桉树林》尤加利普

5、第一章

　　（四）舞会。五年的追寻。

　　如今唐清清三十八岁。她怎么从马老师家灵堂出来的，又忘了，又是跟着露露出来的，从教工楼出来，穿过操场。小时候，操场上我们做广播体操，我们跳高，我们扔手榴弹，我们背英语，我们端着搪瓷碗，走来走去地吃午饭。我们集合，听校长讲话，听马祖暅发言。清清往操场南部的台上望去，十三岁时，她在列队中，远远地仰望台上，是不可说出的崇拜，祖暅在台上领奖。如今三十八岁的她望台上空空，祖暅在身后的教工楼里。
　　操场南边是教学主楼，快四十岁的她们慢慢地绕着楼边走。底楼墙上刷着一墙的光荣榜，比八十年代多了许多内容，是每个年级的前三名，每级各科竞赛的得奖者。当年是毛笔字的名单，如今是计算机打印的。马祖暅，这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基地附中都认识的名字，都读得出的暅的音，那些年这个名字，在光荣榜上、在年级里、在竞赛里，襄县级，湖北省级，数学、物理、航模，他是竞赛专业户。直到1980年的秋夏，这个名字最后一次在墙上，他是襄县高考状元。从此，他离开了，他去了北京，奔了要继承的基地的事业，学航空航天去了。
　　刚才第一眼见到他，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马老师家里，露露说了一箩筐的话，清清是谁，澳洲回来，院里老唐的女儿，也是露露说的。
　　近距离的见他只有两次，80年的春节在他家，今天，也是他家。当年在基地附中都是远远地望、偷偷地望。他在高二的队列里，我在初一的方阵中。他在光荣榜上，我在墙下。他去了北京上大学，我在襄县，初中学完祖暅原理，高中学完数理化，我也奔去了北京。清清没有声音。我去北京找你了，我也去了北京学院路，就在你的大学的斜对面。她心里的声音渐渐大了。北京没你，你在襄县。

　　1985年春节，大学一年级的唐清清从北京放寒假回家。十五院的大饭厅，春节前有了舞会。她的大学和斜对面他的大学的舞会，清清总去。清清妈早年在苏联留学学会的交谊舞，清清跟着妈去大饭厅舞场了。
　　我很平凡，从来没有美丽过，一米六五的唐清清普普通通，可是我让舞姿美丽，让舞步荡起来、让胯滑起来、让腰飘起来、让心飞起来。
　　大饭厅里四周摆了几只暖炉，从寒冷的外面进入，清清顿觉暖和了。她解下围巾、脱下羽绒服，挂在了饭厅门口处的衣帽架上。架子上已经有很多大衣了，很多挂着不同围巾的军大衣，那都是院里发的军大衣。
　　“老唐没来？”
　　“老唐笨手笨脚的，不会跳。”清清妈与同事们打着招呼。
　　一位叔叔请了清清上场了，他们挤到大饭厅舞群中，穿着缝，滑着步。清清的头扭成了四十五度虚看着舞群。
　　她看见他了，她看见他了！一对中等个子的舞伴飘来，飘近了，看清了。是祖暅，长大了的青年！
　　祖暅一身灰色的中山服，他左手臂向上，举着托起女伴的手。祖暅右手按在女伴的后背，任女伴的手臂搭在他的右手臂上。祖暅左脚踏向前，右脚滑向旁边，祖暅左脚并过来，女伴的胯贴向了祖暅的胯。清清大着胆子将半低垂的眼帘抬起。祖暅扬起了头，女伴的脸贴向了他，祖暅低头望向了女伴，他的眼神暖暖洋洋。
　　清清被刺得好痛。他这样的眼神看过我的，80年那个春节，他把军大衣放在我身上的那个时刻，我看见了他眼睛的光亮。
　　“妈，我跳累了，我先回家，你跟叔叔阿姨们跳吧。”
　　“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妈，你们好不容易开个舞会，跳到最后吧。”
　　清清从衣帽架上取下她的衣服，她向拉出很远的一排冬衣望去，那里一定也有他的军大衣。
　　法国梧桐被路灯照了一地的树影，清清躲在了树影里。冬天里围巾的功能堵住声音、挡住眼睛。她要在大饭厅舞会散场前把眼泪哭干，她要在黑灯时把哭红的眼睛藏住。等了你五年，找了你五年。从初一等到了大学，从少女盼到了青年，从襄县跟到了北京，从北京回到了襄县。你在襄县了，你却是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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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马祖暅
\"暅\" 读音：geng 第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