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与杜白》慕容六六

5、第 5 章

　　跟那几个女的分开后，也不知道是很久没来，还是之后又翻新过。杜白发现这园子她是真的摸不着北了。偏偏她又是个长着嘴不喜欢问人的，只好跟着指示牌来回走。

　　方女士给她预留的房间是临江仙。

　　临江仙坐落在一条九曲回廊后，木桥几乎与水面持平。下雨的时候，人走在上面就像踩着莲花。总算找到了地儿。杜白觉得，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她并没有抱着能成的可能性，但希望没有给人留下迟到的坏印象。

　　这时候，天井上空传来一阵闷闷的雷声，天色渐渐转为昏黄，像一幅古画。没过多久，倾盆大雨倾斜而下，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世界。杜白坐在独立的喝茶间，听着雨声，看见窗台栏杆上摆着的几盆兰花被雨点击打得摇摇晃晃、我见犹怜。

　　千算万算，她竟然还是迟到了。可这并不打紧，因为雅间里只有她一人，并没有相亲对象等待。也不知是车没开进来，还是被大雨耽搁了。这样也好，杜白松了一口气。其实像她这种社恐，相亲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本以为八月的雷阵雨下一会儿就停了。谁知下了许久也不见停，更不见等的人来。杜白看了看时间，已经迟到将近一个小时了。如果不是外面雨下得很大，她的确不想再等下去。

　　她并不喜欢不守时的人，不守时意味着不遵守诺言，对自身也缺乏自律。最主要的是，从这小小的细节之中就能看出，对方并不像方女士想的那样想同她认识。一个男人若是中意一个女人，不要说是这雨了，便是跋山涉水只为送一碗镇江锅盖面也是可能的。

　　她轻轻点了点桌子，和着雨打瓦片的声音，等得有些寂寥，还有点饿。杜白心里有些懊悔，是不是应该揣两根火腿肠进来吃吃？

　　她觉得下次要跟外公、齐伯他们提提意见了。客人等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着也得上个果盘之类的，给人家打发打发时光啊。也太把隐秘性这个特色贯彻到底了。

　　就在杜白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起来走人的时候，雨却在这时如急刹车般地骤停。夏天的雨就是这样，这一秒还是瓢泼大雨，下一秒钟，日光就拨开云雾，钻出来一缕，投影在斑驳的白墙上。而阳台外面，院子里面，沿着墙根种的芭蕉树，在被雨水冲刷后，显得愈发翠绿欲滴。

　　她舒展了下眉头，刚刚等待许久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伸了个懒腰，走向刚刚被她合上的窗前。

　　只听“吱呀”一声推窗，紧接着就是“哗啦”兜头的一汪水从楼上浇灌下来，淋了楼下一个人一头一脸，隐约中还带着一股泥土的清香。杜白顿时诧异，原来楼下还有房间，那窗户原本是关着的。定是刚才下雨时窗棂里蓄了水，被她这么一推，正好洒在那人头上。

　　“呸！呸！”那人连忙吐了几口呛嗓子眼里的雨水，抹了一把脸，气得一摘墨镜，冲着杜白反手一指，龇牙咧嘴眼睛这么一瞪，下一步似乎就要破口大骂。

　　却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愣了愣，指着她的手也渐渐放了下去。

　　21世纪东方有位伟大的哲学家——尼古拉斯游郁曾说，美貌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尽管她并不愿意厚颜无耻地承认自己还算有几分姿色；尽管还差三年就奔三十、和一大把的小鲜花们比起来，还是太老了点儿。

　　可在这种手无寸铁又孤身一人的情况下，面对一个被自己泼了一脸水、戴着墨镜的疑似社会人，如果卖个萌、挤个眼就能道个歉，杜白还是愿意的。

　　她仔细想了想每每李紫娴遇到那些想拿下的帅哥，都是怎么挤眉弄眼、卖弄风骚（红叉）风情的，于是也一只手扶了扶下巴，一手摸了摸那兰花，睁着一双泪眼无辜地对那人道：“小哥哥，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杜白都觉得自己要被臊得钻到地缝里去了。看来，绿茶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来的。

　　果不其然，只见那人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本就被淋得狼狈的形容看起来更加狼狈猥琐。

　　她冲那人不好意思地浅浅笑笑，两手摸上那窗户框子，轻轻合上。事后回想起来，当时那画面，真是像极了潘小莲邂逅西门大官人。

　　杜白回到房间里，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终于起身，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她虽然不争不抢，但不代表她是一个很好脾气的人。或许她真正应该松一口气，因为对方迟到的这个过错，正好给了她一个拒绝相亲的借口。

　　顾声站在楼下院子当中，在心里发誓，如果今早出门翻了黄历，他绝不会答应老娘的狗屎要求。

　　早上唐茹把顾声叫过来，将一份早饭推到他面前，“昨天和你一起上头条的女明星又是哪个？”

　　“哪有头条？不中午的时候秦风出了个被粉丝袭击的消息，把我的头条给挤下去了。”

　　唐茹搁下手中的咖啡，通体碧绿清透的翡翠镯子轻轻磕在沉香木桌子上，发出一声不大的声响。她保养得极好，皮肤依旧白皙，被旗袍笼着的身材玲珑有致，气质端庄娴雅，就连生气的时候，也让人赏心悦目。

　　“你跟谁比不好？非要跟秦风那个纨绔比？你跟他能一样吗？”

　　都南顾声，北秦风了，还有什么不一样的？顾声心里想着。

　　兴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不妥，唐茹顿了顿，扬了扬弯月细眉，“早年我和你爸忙于生意，对你不闻不问，把你丢给你大伯、大伯母。你大伯母只会一味地宠你，把你骄纵成这副样子。”说到这里，她嘲笑似的冷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背后做的那些事情。她以为你做了演员，就可以甩手集团，把你弄得声名狼藉、将来你爸爸只能把集团传承给她儿子？做梦吧！”

　　她说的色厉内荏，眉眼间多了一分凌厉，隐约可见淡淡的细纹。美人终究是迟暮了，这些年来，她跟着顾胤飞并不像别人表面看到的那么光鲜，背地里的痛苦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我不管你是真的假的，这次我给你安排的相亲你必须去。”

　　“相什么亲？”顾声有些惊讶也有些不悦。

　　唐茹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得意和满意，“我给你找了个大家闺秀，要学历有学历、要长相有长相，最重要是家底殷实、身世清白……”

　　“我身边的朋友也都很清白。”他冷冷地看了母亲一眼，对母亲这种对人群的偏见很是不满。

　　唐茹不像顾父，会跟儿子硬碰硬，她知道儿子翅膀硬了，从小也不是在她身边长大，对她自然没有那么依赖，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道理得跟他捋清楚了。

　　她淡淡瞥了顾声一眼，“我知道你真正交好的那些朋友都是人品很不错的，包括一些女孩子，也是中戏、北影正经科班出身、兢兢业业刻苦努力的演员。可你扑腾了这么多年，也没看你带回来一个你我都满意的。妈给你找一个，省去那些中间环节，你去见见便是。既省了你的时间，也省了我的时间。你去见了，我也少在你面前唠叨，你爸也少跟你争吵；你也能多点时间去拍你的戏、做你的事业。你看怎么样？”

　　唐茹的话让顾声有了一些动摇。

　　去就去吧，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相亲又不代表真的会结婚。老娘正在气头上，去一下也算安抚一下心情。到那儿之后，跟人家姑娘，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下午在片场录完节目，他便踩着一个滑板到了“善水园”。江州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郊区和周边有不少影视城，离市区也并不远。原先对善水园有所耳闻，却从来没真正来过。到了地方一看，又禅意又隐蔽果然深得他心。

　　哪知道不但等了一个小时也没等到相亲见面的人，下了场大雨不说，好不容易雨停了打算走，刚出房门就被楼上兜头泼了一身的水。末了那人不对他道歉也就罢了，还冲着他挤眉弄眼起来。

　　女的怎么了？女的就可以不说对不起了吗？如果女的欺负人可以不说对不起，那设置妇女联合会还有什么用？谁来保卫广大妇男的合法权益？

　　顾声蹙了蹙眉，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由在心底纳罕：来这里坐坐的人，多多少少有点附庸风雅，希望找找古典的感觉，他还听说，来这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偏爱中式环境的人，当然也会偏爱温婉韵致的姑娘。所以在上善若水看见穿一身旗袍或者汉服襦裙的美女也是常有的事。反而打扮洋气得少，都是投其所好罢了。

　　可刚刚在楼上，因为开窗户泼了自己一身水的这个姑娘，穿着打扮，可和这里完全格格不入。

　　一身浅色短袖工作装，外面罩着一个无袖浅黑色马甲，看起来像寻常酒店的大堂服务生，她既不羞，也不恼，神情也很是波澜不惊，只对他含情脉脉地点点头，大大方方地道了一声“对不起”，便从窗边转身向里走去。

　　他刚才眼见着那女孩朝里走，他本能性地一直往院子门处后退，踮起脚尖，却再也看不见。他在心里思忖道：她一个人来推窗，不见身边有男同伴陪着；泼了楼下人一头水，也不见有女同伴来解围。所以一定是一个人吧！人他可以原谅，可是道理得捋清楚了。

　　这样想着，他狂奔着出了院子，向小院的后方跑去。绕了没多久，就进入到另一个院子。原来这茶楼的背面便是听曲区，园子名叫雨霖铃，是一个天井似的一圈楼。

　　他到了楼上一层一看，哪里还有刚才的人影？心里无限失望，正要下楼，忽然又想起，刚刚那女孩子是推窗的，应当是坐在有窗的雅间才是。顾声向南面一侧看去果然是一排雅间。

　　可那又如何？自己总不能一间一间敲门敲过去！

　　正在走廊门口踯躅，就听到身前的一扇门里，隐隐约约传来不小的说话声。

　　一女子尖叫似的喊道：“他怎么跑了？我们还没见面了，他都不等我！都是你们，说什么拿拿乔，考验一下耐心。我就知道这准不成！怎么办？我妈安排我来相亲，而且还是顾声哎！你们知道多难得吗？这下好了，万一顾声回去告诉他妈妈，他妈妈再来告诉我妈，我妈要是知道我把事情搞砸了，肯定要骂我。”

　　另一个女孩好像劝道：“让他等没有错，谁知道他耐心这么差？这时候都不愿意等，还指望他这辈子能听你的？不过是一个小时而已，女孩子化个妆也得个把小时了。吴阿姨不都雇了记者了？嚷嚷出来还怕他不同意？你可是他母亲钦点的儿媳。”

　　“人都走了，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顾声心里冷笑，原来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不由更加心灰意冷，爸妈为着这个政治婚姻互相之间斗争了一辈子，难道自己也要重蹈覆辙？在娱乐圈辛苦浮沉这些年，又做房地产、餐饮投资，实现财务自由的目的不就是拥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

　　他就是要和顾胤飞对着干！他想让他选的学校，他偏偏不要去念；想让他干的职业，他偏偏要去做演员。现在还要给他安排婚姻。他才不要做待宰的羔羊。

　　想到这里，他朝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躲了躲，冲着楼下喊道：“顾声在楼下临江仙相亲了！”顷刻间，天井对面的三排桌子，看似不相干的七八个人从桌子底下抽出设备，扛着摄像机、单反蜂拥而下，狭窄的楼梯一时间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去挤。可即便这样，还是让坐在一楼的狗仔捷足先登了。

　　顾声自以为得逞，得意地弯了弯嘴角，自言自语道：“什么善水园，还注重保护客户隐私呢。瞧瞧这儿都躲了些个什么人？等会儿我可得跟这里的老板好好说说去。”

　　吐槽完以后，顾声想起当务之急应该是赶紧趁乱溜出去才是。不然等会被堵住，可就遭了。

　　可这个鬼地方，的确不像一般的大酒店好找。刚刚光是从一楼绕到二楼来，他就兜了一大圈。哪儿还知道有什么别的路径？他忽然想起，刚刚那个在二楼推窗户的姑娘，穿着职业装，该不会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要是能找到她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带着他悄咪咪地离开。

　　要说，还真是庆幸这个姑娘开窗泼了他一身水，不然他还想不到要到二楼来找他算账，否则的话，现在很有可能就被那些人堵个正着了。

　　所以说，自己如果见到她，到底是应该怪她呢，还是应该谢谢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