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后宅弄风云》和猫

39、第 39 章

　　孟菀耹一进门，就见周小娘穿戴整齐跪坐在小佛堂前，手里一串佛珠不停拨弄，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她身形单薄，脸上苍白无状，眼下青黑，嘴唇更是白的像纸一样。

　　孟菀耹知道眼前人活不了多久了。

　　“小娘，四姑娘来了。”婆子在周小娘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周小娘略停了一下，微微偏转头用余光看她，轻轻点了点头，那婆子就下去了，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此时屋里已经掌灯，孟菀耹站在门边没有前进一步，明黄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

　　两人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最终还是孟菀耹往前走了一步，她声音冷硬，“找我来有什么事？”

　　周小娘念经的声音停了下来，双手合十，睁开眼抬头看面前的观音像，眼神悲怆。

　　“过来。”她说。

　　孟菀耹没有动，而周小娘也没有催，两人就这么一站一跪互相僵持。

　　“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吗？”周小娘转过头看孟菀耹，死水一般的眸子里泛起丝丝波澜。

　　孟菀耹心里涌起一股涩然，年少的记忆纷至沓来，而记忆中的人也与眼前的人重合，只是她更苍老，更憔悴。

　　孟菀耹觉得自己应该笑，应该高兴，因为记忆中的那个人终于没有力气推搡自己，压迫自己跪在佛堂前，就连命令的话也说得这般无力。

　　可她却不自觉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上前与周小娘并排跪在蒲团上，与年少的身影重合。

　　“你知错吗？”周小娘没有看她，只是抬头看上方的神像。

　　“我没错。”孟菀耹跪的笔直，她什么也没看，眼睛直直地落在前面供奉观音的烛火上。

　　“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周小娘突然转头看她，因为愠怒脸上浮起一抹不正常的薄红，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倾国美人。

　　孟菀耹并不言语，像一根没有感情的木头。

　　“咳咳咳……”周小娘猛咳了几声，扶着供奉的桌案才不至于倾倒，她借力站起来，原本就不高的身量在病痛的折磨下更加矮小，影子倾泻在孟菀耹身上，引起她的一片恍然。

　　原来年少时感觉那么伟岸高大的人现在也瘦成了一把骨头，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让她远离自己。

　　“你说，今天中的毒是不是你自己下的！”周小娘扶着桌案，从供桌上拿起一根老旧的戒尺，孟菀耹见状本能想要躲闪，但反应过来后才稳住身形，她已经不是那个没有还手之力的稚儿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怎么，你还想去揭发我吗？”

　　周小娘被气的猛咳，不停地锤自己的胸口，发出呵呵呵的气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冤孽！”

　　“现在后悔也晚了，不如当时就把我掐死，也好过你这么多年如此恨我，折磨我！让我过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你、你……噗——”周小娘气的说不出话，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孟菀耹身上。

　　孟菀耹眉心动了动，强忍着转头的冲动，把这么多年心里的恨一股脑说了出来。

　　周小娘擦去嘴角的血痕，勉力让自己不要倒下，她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我不和你说那些，我只问你，为何要给自己下毒？！”

　　孟菀耹终于转头看她，眼里带着恨意，“不中毒难不成像你一样上赶着给别人做小老婆？！”

　　啪——

　　脆亮的耳光声在房里响起，周小娘抖着手，不可置信，“我……”不是故意的。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又一次伤害了自己的女儿。

　　孟菀耹脸上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地方是心，她突然站起来，视线与周小娘齐平，脸上无悲无喜，“这一巴掌就当是我还了你的生养之恩，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说罢甩门而去。

　　“不！你回来！你回来啊！”周小娘在后面追，但病弱多年的身体又怎么能追得上一个少年人呢，没几步就摔倒在地，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放弃，爬行了几步，嘴里不停念叨着回来。

　　外面的大丫头见状急忙进来扶她，她却拉着侍女的手，“帮我叫住她，快啊，帮我叫住她！”

　　“哦，哦，我这就去。”侍女刚出了门就被婆子拦住，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示意侍女回去，由她去追四姑娘。

　　孟菀耹冲出院子，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也堵得厉害，鼻子发酸，眼泪聚在眼眶似落非落，委屈得厉害。

　　“四姑娘且慢！”婆子小跑上前，喘着粗气拦住孟菀耹，孟菀耹早在她刚出现的时候就擦掉了眼泪。

　　“妈妈还来寻我做什么？”孟菀耹堵着气，语气非常生硬。

　　“姑娘，你且听婆子一言，还是回去吧，小娘这些年苦啊，就靠着您这一个寄托吊着命，不然早就去了！”

　　孟菀耹冷笑，撇开婆子的手，“妈妈说这话自己信吗？”

　　“唉——”婆子长叹了一口气，“我的好姑娘，您这性子跟小娘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她又如何舍得让你吃苦，全都是不得已啊！”

　　婆子说着将父辈们的恩怨娓娓道来。

　　周小娘原本也是书香门第，父亲是教书先生，虽然不富裕，但也过得还可以。孟叔晋就是周父私塾里的一名学生，和周小娘的哥哥周茂仁感情极好，因孟叔晋家境清贫，周茂仁就时常请对方来家里小住，一来二去跟周小娘渐生情愫，两人还约定好等孟叔晋高中就娶周小娘过门。

　　孟叔晋是高中了，可家里的老母亲以死相逼要求他娶梁家的女儿，就为了梁家那128抬的嫁妆！

　　周小娘也是个有才情有傲骨的女子，主动跟孟叔晋断了往来，不叫他难做。

　　婆子说到这里非常唏嘘，孟菀耹虽然表现得不在意，但一直认真听着。

　　“要是故事从这里结束就好了，小娘貌美不凡，父亲又是教书先生，自由一份读书人的矜贵，当时求娶的人家都要踏破门槛，谁知后来竟发生那样的事，好端端一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当时的孟叔晋已经成了亲，手里有了钱就使银子打点了一下，外放到了一个偏远的地方做县官，就在赴任前一天，夜里周小娘突然去找他，哭着求他救命，原来周家牵扯进了当时的平王逆案中去了，尽管周家说自己是冤枉的，但有书信的证据在，无可抵赖，单因牵扯不深，只判了周父斩首，周茂仁不服上诉，敲了登闻鼓，结果落得个流放的下场，而流放之地正是孟叔晋将要接管的地方。

　　一开始孟叔晋没有答应，周小娘为了救哥哥只能委身给他做妾，而两人本就有情谊，自她进了府，孟叔晋就再也没有去过大娘子的房里，恰好当时的大娘子坏了身孕，孟叔晋就更加有理由了。

　　“冤孽，都是冤孽啊。”婆子又长叹了一声，“整整六个月的专房之宠，让当时还年轻的大娘子恨得要命，可是主君护得紧，她也做不了什么。”

　　“后来呢？”

　　婆子看孟菀耹一眼，心里松了口气，没有揭穿她那点子伪装的不在意。

　　“后来啊，大娘子临盆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主君带着小娘去看周公子了，不在府里，所以大娘子难产生了一天一夜，府里没个主事的人，就这么生生地给耽搁了，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所以大娘子恨啊。”

　　“这如何能不恨呢。”

　　孟菀耹皱眉，一度怀疑这是不是面前这个婆子编造的内容。

　　“后来大娘子的娘家人来府里闹了几次，扬言要将小娘发卖了出去，是主君拼了命才护下的，只是后来再也不敢明着对小娘好了。”

　　大娘子接连生了二姑娘和三哥儿，因身体底子受了损伤才没有继续生，后来就是孟菀耹出生，她一出生大娘子就说要掐死她，是周小娘拼了命才护住，而大娘子显然也有了别的想法，她不允许周小娘对女儿好，就是要看她们母女反目，以平息她这许多年的怒气。

　　“所以小时候她打我骂我都是大娘子指使的？”

　　婆子点头。

　　“那我五岁时去庄子呢？也是大娘子指使的吗？”

　　婆子点点头，后来又摇摇头，“姑娘你五岁的时候就出落得很漂亮了，将二姑娘都比了下去，大娘子觉得是个威胁，就想让人找个由头将你卖到外面去，是小娘提前说不如把你送到庄子上，就说是养病，如此长久的不见，或许能让大娘子舒坦些。”

　　孟菀耹踉跄一步，觉得可笑至极。恨了多年的人原来一直在保护她，可她又能恨谁呢？大娘子吗？那也不过是被封建制度荼毒的可怜人罢了，还是应该恨孟老爷？

　　他倒着实可恨，宠妾灭妻，致使长子早夭，可他也不过是个被拆散姻缘的可怜人罢了。

　　说到底，要怪就只能怪这个罪恶的世界。

　　两人说话之际，周小娘房里的大丫鬟急匆匆赶来，眼睛通红，带着哭腔，“四姑娘，小娘快不行了，我求求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孟菀耹呆了一瞬，头脑一片红白，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旁的婆子见她动摇，拉着她的手就往回跑了。

　　孟菀耹被拉着走，没有抵抗也没有挣扎，或许她内心深处也是想去看看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