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两言三拍

41、第八章

　　烟行波坐在棺木上，把玩着火把的手向旁边移开一分，然后抬头看去。

　　三个人从黑幕中缓缓走来。

　　谢青山走在最前面，手里池一根不知道从何处找到的火把，一张玉面在暖色的火把火光下都显得有些异样的冷淡。

　　后面的谢宇低垂着脑袋，看样子是才被训斥过一番，手中用不知道从哪里弄的麻绳牵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个子瘦小，此时垂头丧气地被谢宇牵着走。

　　烟行波眼睛一亮，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被绑在树上的两个男人却突然大叫了起来，看见谢青山的面容和身上的道袍之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大声呼叫。

　　“道长，救命啊！这里有女鬼要吃人！”

　　那棵并不高大的树木在黑夜和冷风下又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上面树叶簌簌地落了下来，被绑在树上的两个男人嚎叫地仿佛烟行波对他们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烟行波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下来，她吹了一下手中已经快要熄灭的灯把火光，然后漫不经心地扔到了那两个人的面前，轻轻一跃就从黑漆棺木上跳了下来，风带起华丽的裙摆在夜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那两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停滞了一下，可下一刻又嚎叫了起来，不断挣扎着，生怕下一刻就落入烟行波的手中。

　　这小女鬼性情阴翳，上一刻还笑着说话下一秒就变了脸，阴晴不定，太可怕了。

　　可说到底，烟行波也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她只不过逗了这两个人一下，谁知道吓成这样。

　　不过，在谢青山面前她还是挺乖巧的，小姑娘跳下了棺材拍了拍手垂在两侧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让人都不好说一句狠心的话。

　　谢青山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开了一些，半垂了眼帘片刻然后眼眸微抬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两个嚎叫的男人身上，然后眉头就轻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烟行波仿佛没听见旁边的鬼哭狼嚎，探头好奇地看了一眼谢宇身后的那个人，才声音清亮地说道，“道长，你回来了？”

　　“你们抓到那个人了？”

　　谢宇对上烟行波一双明亮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然后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抓到了。”

　　这时前方的谢青山回头瞥了谢宇一眼，他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端正了许多，却忍不住对着烟行波眨了一下眼。

　　烟行波歪了一下头。

　　谢青山这时出了声，看了一眼远处的那两个不太老实的男人，目光在烟行波身上扫视了一圈，“行波姑娘，你没事儿吧？”

　　烟行波忍不住抬眼瞥了谢青山一眼，抿了一下嘴唇才摇了摇头，面上带着笑容，一双看着他的眼睛格外明亮。

　　“我没事儿，你把他们绑住了，他们动弹不得，只能大喊大叫地，不能把我怎么样。”

　　谢青山嗓子突然有点痒，视线侧移低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对着烟行波说了一句，“这三个人是盗尸人，刚才谢宇把另一个逃跑的人抓住了，我们等下把他们送到附近的县里去，让官府解决。”

　　烟行波笑眯眯地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在冷风吹过的夜风下她轻声询问了一句，“那道长你们没有什么事吧？”

　　谢青山摇了一下头，“没有。现在天太晚了，我刚才看见前方有火光，应该是有村庄或者镇子，我们先过去借宿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做打算。”

　　烟行波余光瞥见已经安静下来的两个盗尸人，笑靥如花地点了点头。

　　“道长你说什么都可以。”

　　一副全然信赖的天真模样。

　　谢青山低声应了一声，才走到那两个被绑着的男人身前，此时对方已经察觉他们是一伙的了，于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说他们狼狈为奸，骂谢青山与妖邪在一起，也不是啥好道士，反正各种不好听的话都被说了出来。

　　正在烟行波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的时候，声音却突然停住了。

　　她不禁回头去看，那两个人的嘴上被封了两张黄色的符纸，对上烟行波有些诧异的目光，谢青山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过了好几秒他才把地上的两个人拉了起来，拽着走了几步。

　　对她解释道，“这是闭口符，贴上了短时间内可以让人不能说话。”

　　烟行波听到这句话对着谢青山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然后点了一下头，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们一行人走了不到一刻钟，烟行波就看见了远处的灯火，不过在这过程中，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在灯火下有些晃悠起来的影子，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谢青山，青年的发带被夜风一吹，扑在了她的面上，有一刹那烟行波好像闻见了一股很淡的香灰气息。

　　是道观中的那些道士身上都会带着的特定味道。

　　以往这种气息是烟行波最为厌恶的，好像一别数年，只有她深陷在长安那个不见天日的高木上已久，过往流年，真的就如同流年一样了，如水逝去。

　　但谢青山身上的香灰味道与那些让她厌恶的道士身上的味道并不一样，带着一股别样清新的味道，应该是某种香的味道，很冷凝，就像谢青山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发带从烟行波的鼻尖、眼前拂面而过，她眨了一下眼睛，她忍不住拽了一下谢青山的袖口。

　　前方的青年下意识的偏了一下头，对上烟行波的一双眼睛，声音柔和了下来，“现在已经可以看见灯火了，马上就到了。”

　　烟行波低低应了一声，她其实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抓一下对方的衣袖而已，并不是感觉到累了，她目光落在飘落在谢青山肩膀一侧上面的雪色发带，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有点愁人啊。

　　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公子的面皮哪怕是转世之后也依旧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存在，让她心动难耐呢。

　　谢青山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眼帘下垂就瞥见了烟行波拽着他的一只衣袖一角，心思转瞬即逝，他停滞在空中的脚步放了下去，紧抿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神色不变地继续向前面走去。

　　他们很快就进了一个村庄，人家并不多，估计也就十几户人，大多人家都未点灯，只有村中和村头依稀能看见几抹零零星星的灯光。

　　村子里养了几只狗，他们刚一进去，里面犬吠声不停，寂静的夜里顿时吵闹起来。

　　有一户人家的院门被推开了来，一个老大爷身上披着一件短衣走了出来，还端着一盏在夜风中明明灭灭的油灯，看见了谢青山几个人有些惊讶也还有些警惕。

　　身后的那只高大的黑狗冲着他们还在不停地叫，不过因为脖子上的绳子被绑在一个木桩子上面，一时也挣脱不了。

　　谢青山上前了一步：“老人家，我们几人途径此地，可让我们借宿一晚？”

　　他身上穿着浅色的道袍，长相皮质均不俗，老人家打量了他们一圈，目光在后面被绳索捆绑的那三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让他们进了院子，而那三个盗尸人则被安排在了放着柴火的棚子下面，现在的天气还不太冷，毕竟也是夏天，这样晚上在外面待一晚上也不至于出事。

　　这户人家除了住着老人夫妇，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经成家了，小女儿还未出阁自己住着一间屋子，最后好不容易才勉强腾出一间屋子给他们，烟行波一个女儿身也不好和谢青山他们住在同一个屋中，于是只好和那个未出嫁的小女儿三娘子住一晚。

　　三娘子也才十几岁的模样，这个年纪也应该是嫁人的年纪了。

　　烟行波进了这间并不大的屋子，里面很简陋，就放着一张木床还有一个木制的梳妆台，像是自家人自家打的，并不是很精美，还能看见木头本来的花纹。

　　烟行波背着手打量了一圈，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未出嫁女子的住所是何样子，免不了一副好奇的模样。

　　那个小女儿也没见过什么生人，对上烟行波的目光还有些羞涩，“姐姐，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取一点食物过来。”

　　今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吃的蒸饼，刚好还剩下了一些。

　　烟行波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摆了摆手，收回打量的目光，歪了歪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儿，对方脸上还有一些小雀斑，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明亮透彻，看着就很讨喜的模样。

　　“不用了，我并不饿。”不过她说完这句话，眨了一下眼，想到了隔壁的谢青山他们，“你还是拿一些过来吧，道长他们应该饿了。”

　　女孩哦了一声，眼中明显有些好奇，为何烟行波一个十几岁而且穿着不俗的姑娘深夜里会跟着两个道长一起在外面行走。

　　现在这个世道乱的很，稍微富裕一些人家的千金小姐们是不会轻易跟人出门的，更何况是跟道士出门，他们这几个人的组合太奇怪了。

　　女孩走了出去，很快用陶盘子端过来几张蒸饼，温度温热，现在夏天吃来倒也不觉得冰凉，烟行波没有让对方跟她一起出门，她自己端着一盘蒸饼就出了门敲了隔壁的房门。

　　过来好一会儿，谢青山才开了门，看见对方衣衫有些不整，衣领处有些褶皱，也在青年身上可是很少看见过，烟行波不由得眨了眨眼，“你们已经就寝了？”

　　“没有。”谢青山玉面上有些浅粉色，他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看了一眼屋内，才把房门推开了一些，“刚才简单洗漱了一下。”

　　烟行波哦了一声，才举起手中的盘子，绕过谢青山走了进去，笑眯眯地说道，“我跟三娘子要了一点蒸饼，你们吃一点吧，今天你们都没用过晚食，中午也一直在赶路，都没吃多少东西。”

　　这些天，但凡是在郊外，他们都用干粮简单的打发了就行，一连数天，都是风餐雨露中。

　　谢宇听闻赶紧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把自己的发带系上，裹上外衣，他们三人在一起赶路许久，男女之间的忌讳都少了许多，烟行波是不太在意，而谢宇是大大捏捏，也只有谢青山还守着一条线，端端正正，于是见此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谢宇倒是不在意，坐在了凳子上，也不嫌弃食物简陋，拿起一张就吃了起来，还一边道谢。

　　“师兄，你也来吃一点吧，明天一大早我们还要离开去一趟这边的县城，估计也得饿着肚子出发了。”

　　他们身上的干粮已经吃完了，只能等到了县城再补充粮食。

　　谢青山这才坐了下来，却还是问了一句，“行波姑娘，你吃了吗？”

　　这几天在路上，烟行波其实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关键是她的饱腹感来源并非是食物，以前爱吃一些甜品也只是因为想吃，与她并无多大的用处。

　　烟行波却点了一下头，“我吃了一点。”

　　这下谢青山才彻底安了心。

　　等她回屋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屋内的油灯早就熄灭了，只窗户半掩着，有月光从外面撒了进来。

　　烟行波迟疑了一下，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原先的油灯处，感受了一下屋内，只能听见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这时，屋内的床上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行波姑娘？”

　　烟行波这才向里面走去，听见床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疑惑，“三娘子，你怎么不点灯？”

　　其实黑夜给她的阻碍有限，至少对于一个鬼来说，有时候夜里面行事会更方便一些。

　　三娘子从蚊帐中探出一个头，就着沉重的夜色，有些不太好意思，“家中买不起油灯，只有需要干夜活的时候才会点上。”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样坦然地谈及家中境况时还有些不太好意思。

　　烟行波止住了三娘的动作，“你不用下床了，我看的见。”

　　床上的小姑娘哦了一声，这才老老实实地做了回去，烟行波就着夜色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爬上了床。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活生生的人睡在一起，有点不太习惯。

　　三娘子也不太习惯，她也没跟陌生人睡在一起过，而且烟行波身上的衣裙华丽不俗，头上还带着一些精美的首饰，皮肤白皙，长的好看，怎么也不像是村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光是那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平常人家就养不出来。

　　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有些畏畏缩缩起来，也不敢触碰到烟行波，生怕惹了别人的厌烦。

　　烟行波却是一点都没有自觉，她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就像一个尸体，睡过去的时候气息都没有。

　　半夜的时候，三娘子不小心碰了烟行波一下，她一个哆嗦几乎立刻就醒了过来，看向身旁的人，夏天躺在屋子里还是有点炎热的，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她就着月色看了一眼旁边的烟行波，伸出自己的手又摸了一下对方。

　　冰凉凉的。

　　完全没有了温度，一点都不像是活人了。

　　她一个哆嗦，被吓了一跳，迟疑地又戳了烟行波一下，并没有反应，她这下是被吓得不轻了，却还是试探地叫了烟行波一声，“行波姑娘？”

　　“行波姑娘？”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正当三娘子穿好衣服急匆匆要下床去隔壁叫人的时候，烟行波才醒了过来，有些模糊地坐了起来，就看见了正要下床的三娘子。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疑惑，“三娘子，怎么了？”

　　三娘子被突然醒过来的烟行波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跌落在地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小声地哭泣起来。

　　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刚才全身冰凉，我怎么唤你都没有反应，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刚才有一瞬间，她还以为旁边的这位姑娘死去了，那温度完全就是尸体该有的温度，摸上去冰凉凉的，这还是大夏天，不由得让人的心一凉。

　　烟行波打了一个哈欠，怕对方起了疑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刚才睡的太沉了，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她以前常睡在棺材中，那具红漆棺木还可以让她养神，这段时间却一直在外奔波，还没有人给她上供，让她这些天一直都没有睡好，就连法力都被削弱了一些，要不然也不至于在灯火下她的影子都有些飘忽起来，聚不成一个人模样。

　　现下一睡就睡沉了过去，结果这才被三娘子发现了异样。

　　三娘子却还是有些迟疑，“可是……”

　　烟行波下床把地上的小姑娘拉了起来，伸出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的手掌心，笑眯眯地说道，“你摸一摸，是不是有温度的。”

　　三娘子这才摸了一下。

　　温暖而又柔软。

　　是活人的手感。

　　烟行波这才接着说，“应该是那边的窗户开久了，我胳膊放在外面，不小心吹久了冷风，所以就冰凉了一下。”

　　三娘子似信非信，刚才手指触摸时的那一点冰凉感就像是摸到了一块冰块，寒气从里面渗透过来，她指尖都感觉到有点冰地疼了，可不像是吹久了冷风后的效果。

　　烟行波说：“现在夜也深了，我们还是接着睡吧，再过上几刻中，估计天也该亮了。”

　　三娘子迟疑了片刻，看了烟行波一眼，然后才轻轻嗯了一声，上了床榻，却还是说，“虽已是炎夏，可是夜里吹久了风也不好，你如果感觉到冷了，可以跟我说，我再拿一床薄被出来。”

　　烟行波应了一声。

　　这下她不敢再睡沉过去了，一直用法力温暖着自己的身体，于是一晚上过去，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整个鬼都颓废了很多，蔫蔫儿的。

　　一出门就对上了正在开门的谢青山，对方已经梳洗好，穿着一身浅色的道袍，身姿颀长，门口有微风吹过，带动他的雪色发带也飘扬了一下。

　　烟行波忍不住笑了起来，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谢青山。”

　　谢青山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这一眼眉眼隽永，风流蕴藉，远处众山都被掩映在这一清隽的眉眼中，像是汇聚了一泼浓墨重彩的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