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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佛经里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鄂姝略沉默了下,把药碗放在一旁,对插着袖子感慨,“你瞧,没想着出趟宫倒还给自己结下姻缘了,我母家姓鄂,单名一个姝,闺字云云。”

      谢铮河忙从床上下来,恭恭敬敬地对鄂姝行礼,“云云姑娘,铮河有礼了。”

      鄂姝将药碗放下,端正回过礼,把谢铮河扶起来,思索着,“公子,有句话我得同公子明说,这皇宫,你进不得。”她拧帕子,替谢铮河净脸,坐在杌子上查看谢铮河的神色,见他薄唇紧抿,沉静了片刻才继续道,“朝堂现在一塌糊涂,李统领是得了信儿冒雪专程来告知的,他说两浙吃了败仗,南苑攻下平江府坑杀了整个城的百姓,连尚在襁褓的婴儿都没放过,皇上要给天下一个交代,这笔血债总得有个人来承担,你若此时进宫,便成了替罪羊,李统领让我等你醒了同你说,不要自己往刀尖上怼。”

      不进宫去,他能做什么呢?打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作为平南候的小儿子,他每日里面对的是父亲严厉的教诲,母亲慈爱的维护,大哥极度的疼爱,从来意气风发,可这些一夕之间全都没有了,灯火辉煌的两浙十四州沉寂在碎絮似的白雪里,血迹斑斑。

      谢铮河无语凝噎。

      “今夜李统领还会来,我先给你梳洗,总要妥帖一些见人。”鄂姝随手从身侧的箩筐拿出栉(注1)来沾些水,起身道,“你先把祛风寒的药汤喝了,我去打热水,正好昨天有采买来的茶枯(注2)。”她笑了笑,转而就掀了厚厚的挡风门帘钻出去了。

      提起李奇,谢铮河才突然想起来,夜里依稀是有个叫李奇的人来过,那会儿他烧的迷糊不记得说过什么了,揉揉额头去端药碗。

      也不知怎么的,天寒地冻手脚生疮,身上和心里都冷如死灰,本来是没指望的,偏一见着鄂姝,就像沐浴着日光让他觉得温暖,觉得有盼头,她笑起来温温的,能扫除他中沉重的阴霾,让他可以短暂的透口气。

      药黑黑的一大碗,冒着热气,谢铮河舔舔干涩的嘴唇,草药独有的草涩味充斥而来,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憋着气仰头猛灌下去,意外的不苦不涩,还有些甘甜。

      鄂姝已经端了热水进屋,手里还攥着个褐色的圆饼子,仍是微微笑着,见他喝完药,问他,“不苦罢?潘太医说黑糖是发热的,加在药汤里好,我加了好些,可甜?”

      她一壁说,一壁把水盆放在床头边的杌子上,盆里热气腾腾,衬得鄂姝像仙女似的。

      谢铮河赶忙把药碗放下,只说很甜。

      鄂姝点头,“我在宫里服侍过主子梳头,在家中时,也时常替父亲剃面的,正好这边胡同里住着个剃头匠,一套家什齐活,我借了来给你拾掇拾掇。”

      谢铮河微颔首,有些手足无措,父母尚在时,都是母亲替他打理日常琐碎,军营里日子过得粗糙,并没有盛京权贵家们过得精细,样样有俾子伺候着,也不知道该如何配合鄂姝。

      看他傻子一样的坐在床上,手脚无处安放的模样,鄂姝扯过他的手拉他下来,指指桌旁的长脚凳,“你坐那儿,我给你剃须。”

      谢铮河趿鞋走过去在凳子上刚坐好,鄂姝已经用大块棉布围住他的脖子,拿帕子湿水又打上茶枯捂在他的下颚,动作一气呵成,让他稍稍后仰,拿剃刀在已经打过茶枯的胡须上轻轻的刮动,手上的力道放的很轻,凌乱的胡须滋滋的没用一会儿,已经剃干净了,露出下颚线。

      他下颚棱角分明,唇形十分好看,整个人都很英气,是在盛京纨绔里见不着的那种好看,鄂姝收刀的时候愣了下,心里不禁感慨,这样的少年郎可比宫里头那位三年只见过两面的皇帝强多了。

      感慨也不过一瞬之间,她利落的将剃刀抹干净,用湿温水的帕子仔细替谢铮河擦着胡茬子,谢铮河眼角余光刚好能看见她额前碎发和似蹙非蹙的笼烟眉,眉下杏目秋水,阳春三月花照春一样的丽人,挨的这样近,让他不觉脸上有些燥热。

      鄂姝没注意他的变化,放下帕子,自顾着说,“公子,趁着碳火烧的旺,屋里头暖和,我替你洗洗头发,景行到街上去给公子买衣裳去了,用不多会儿就会回来,明儿我们就得回宫了,公子可千万要听李统领的话,不要进宫里头去。”

      谢铮河老实的嗯一声。

      照鄂姝说的,他进宫一定是自寻死路,是朝廷放弃了两浙十四州,抛弃了平江府六千多将士的性命,如今失守了,竟还要将这笔血债强加在别人身上,为死去的将士,他也不能白白担了这桩罪责。

      鄂姝把茶枯一遍一遍的往谢铮河毛糙的头发上打,热水一盆一盆的泼出院子,水落地到地面把雪冲成坑洼,马上结成一层层的薄冰凌子,鄂姝把盆搁在棉门帘后的水盆架上,搓着手到谢铮河跟前,替他用吸水的帕子擦头发,“一会儿公子到火炉子旁边坐着,烤烤火头发也能快些干。”

      “云云姑娘,大恩不言谢,姑娘的恩情,铮河都记在心里了。”谢铮河拍拍心口,“铮河一定不会辜负姑娘。”

      “好。”鄂姝一点儿都不闲着,转而又拖起药吊子舀清水把草药浸上,拎着挂在火炉子挑着的铁丝上。

      门帘子给人从外头掀开,景行胳膊上挂着花布包袱揣手钻进来,整个人冻得脸鼻头通红,一进屋就直跺脚,鞋面上全都是白白的雪屑,他挤到火炉子旁才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烤上一阵,抱怨道:“这天儿可真冷,往年冬日里也下雪,三九的时候也没这样冷过,这天儿是要冻死人。”

      抬眼望见坐在火炉旁的谢铮河,不再是胡子拉碴的邋遢模样,一收拾反倒是个偏偏俊郎少年了,讶道,“公子,你好了?”

      谢铮河十分有礼的抱拳,“烦劳内竖记挂,身子已经无碍了。”

      鄂姝倒杯热茶递上来,塞到景行手里,忙道:“你喝热水先暖和暖和身子,街上铺面开门儿的多么?买到端妃主子叫咱们买的蜀棉了么?”

      景行直摇头,“哪有几家开门儿的?雪下的没(mo)脚脖子呢,就这身衣裳,”他抖抖小包袱,抱怨,“我蹲雪窝子里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店家开门,干爷说的卖蜀棉的织锦坊压根儿就没开门,我看这趟,咱们是交不了差了。”

      差事办砸了,倒霉的一定是他,好歹鄂姝是登记在册的宫嫔,端妃平时再怎么苛待鄂姝,鄂姝也是他们做奴才的主子,端妃总不能因为没买到蜀棉就把鄂姝打死,顶破天罚个把月的俸禄,背锅还得他这做奴才的,景行苦着一张脸,表情赴死般悲壮。

      鄂姝听了,略一顿,也是愁的很,斟酌道:“你别急,我去打听打听掌柜的是谁,找到掌柜家里去问。今年冬天冷,端妃娘娘想拿一块做蜀棉鞋穿的,可宫里头进贡的蜀棉都被纯妃娘娘领走了,咱们娘娘本就心里存着气,敬事房那头不敢惹事,才透漏说织锦坊也有蜀棉,咱们要是买不着,你回去指定又要受罪。”

      景行嗯声,委屈的袖着手,“谁说不是?奴才上个月挨的板子,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杵了会儿,景行反应过来,忙把挂在胳膊上的包袱撸下来递给鄂姝,“薄了点,反正也不出门儿,勉强能御寒的,屋里有碳火。”

      鄂姝接过包袱抖开来,是一件狐白深衣,薄薄的一层棉花填充起来的,却是不够厚实,有碳火的情况下,是足够暖和了,便递给谢铮河道:“公子一会儿自行换上罢,我去外头问问,明儿得回宫了今天说什么也得把蜀棉买回来才行。”

      说完,鄂姝也没迟疑,转而出了门。

      外头果然是冷的很,脚踩在雪窝子里,冻得又麻又疼,出了胡同,鄂姝裹紧身上的斗篷,径直到了街面上,咯吱咯吱的踩着地面往织锦坊去。

      织锦坊是内需司承办的,当中千丝万缕都是利益关系,在宫里头有人,所以很多货物都是从贡品里抽出来卖,如果皇帝不昏聩,官员监守自盗本是重罪,可皇帝不管这些,内需司和司礼监光明正大的倒卖,后宫里的贵人妃嫔要想用贡品中好的,也不得不出宫采买,因为做的都是达官贵族的买卖,织锦坊是盛京里数一数二的气派。

      鄂姝在织锦坊门口停下来,抬头仰视门楼顶上镶金边朱红门匾上‘织锦坊’三个灿灿的大金字,深吸口气,提步登上台阶去砸门。

      这样的铺面里头一定有看管库房或是照看的伙计,不可能不留人照看,果不其然,她砸了约摸一炷香时间,里头有人应声了。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个精壮黑瘦的小伙计,他上下打量一圈鄂姝,梳凌云髻,简单簪一支白玉嵌翠碧玺花簪,身着藕白色宫女裙,外披白狐狸毛领的赤色斗篷,见惯了宫里来的人,小伙计连连陪笑,“是宫里头哪位娘娘的差遣?”

      鄂姝搓手,“端妃娘娘听说织锦坊有上乘的蜀棉,差咱们来买一匹回去做棉鞋御寒。”

      “有,您进来稍坐,小的这就去给宫人取来。”小伙计说着请鄂姝进屋坐,未几捧回来匹蜀棉,“宫人瞧瞧,成色是最好的。”

      鄂姝也不认得蜀棉是什么样,只听纯妃宫里的针线宫人提过一嘴,说质地柔软,光放在手上就暖烘烘的,不似旁的布料冷冰冰冻的手慌,便扯了布将手塞进去,果然暖烘烘的,手感似尚有余温的汤婆子。

      好在是有,这样一来也就能回去交差了。

      她抱着蜀棉辞过小伙计,一路上把蜀棉挨脸抱在怀里,脸上也暖融融的。

      笔直的胡同两边是青砖墙,举目望过去,被厚厚的雪压住的房顶排浪一样涌向灰暗低沉的天际线。

      宫人到宫外采买办事儿,当日若回不到宫中,都是暂住在鹞儿胡同的这个院子里,院子有些破败,但到底是给宫人住的,一应家什齐全,谁来谁住也很方便。

      鄂姝回来,谢铮河已经换过衣裳,吃了些米粥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景行眼尖,马上就瞧见鄂姝怀里的蜀棉,高兴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这样快就买着了?可真是救了我的命!”

      鄂姝也挺高兴,把布匹塞给景行,道:“这就都齐全了,你收拾收拾,明儿咱们就回宫里去。”

      景行挠头,有些为难,看看谢铮河,抱着布匹拽鄂姝出门到院子里,压低声儿对她道:“干爷今儿一早差人来传话了,说宫里头催着,今儿就得把东西都带回去,纯妃娘娘那边发难端主子了,说秀女里头有人说没发放桂花头油,其实大冬天里,谁没事儿整天洗头玩儿也不嫌冷的?都是纯妃借机发难。您说罢,瞧瞧外头都快亡国了,这些做主子的还在争在斗,尽作幺蛾子都不带消停的,苦的都是咱当差的奴才。”

      鄂姝看向屋里,觉得这会儿不能丢下谢铮河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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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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