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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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岁，皇帝只怕更不见我。你即是宫里的人，我想同你打听。”谢铮河攥着手，垂目盯在灰蓝的被子上。
小火者掖手，“公子，您要是想问两浙十四州的战事，我不知道。”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携裹着一阵冷风吹进来。
“景行，你回去当值罢。”
是清脆的女子声音，谢铮河抬头望过去，女子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谢铮河有些尴尬，收回目光继续盯着灰蓝的被子。
被唤景行的小火者躬身，对女子道，“公子还未用饭，您劝一劝，这不吃饭可不行。”
女子简单点个头，走到谢铮河旁边坐下来，景行便出去把门拉上了。
“你昏迷很久一直说胡话，是全家都战死了吗？”女子将粥端在手中，舀一勺吹着递到谢铮河面前。
谢铮河把头沉沉的埋下去，哽咽道：“嗯，都死干净了。”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过，不过我不太会安慰人，总觉得日子就算艰难，也还是要过下去，”她说，“你还活着。”
战场上厮杀的场面，鄂姝想象不到，她十三岁选秀进宫，已经和宫外的一切隔绝，在宫里想日子过的好一些，要学会察言观色，光是看谢铮河的神情，就知道他如今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她觉得他可怜。
她把粥重又往谢铮河面前递，“吃东西。”
谢铮河接过粥哽咽着喝下去。
夜更深了，外头北风呜咽，屋里炭炉的火舌一个劲儿的往上舔。
“朝廷岌岌可危。”谢铮河捏碗的手煞白，垂着头声音喑哑，“南苑起兵造反，两浙十四州全部失守，月前探马千里加急到盛京报信，请求朝廷出兵支援，朝廷充耳未闻，平江府驻守士兵六千三百人，苏杭二洲三千人，其余州府多则千余人少则百余人尽数殉城，祭酒岭血流漂杵，我们没等到朝廷一兵一卒的援军。皇帝不见我，不出半年南苑的铁骑就会踏平盛京，江山易主。”
他皱起眉头，下巴一仰，苦笑道：“所有人都死在战场上，而我还活着。”
鄂姝不知道该对谢铮河说些什么，家人全都死了，平日一起的玩伴也死了，只剩下一他个人，踩着尸山逃出来，到盛京求见皇帝，见了又能如何？皇帝心思都不在政事上，朝廷里那些读过圣贤书的臣子们不知规劝反倒有样学样，各个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这个朝代还有什么值得说到的地方？早就从外皮腐朽到骨头里，烂透了，怎么还会有能抵抗外侮的将军和士兵？
这人吃人的世道，灭国也不见得不好。
她看谢铮河身上到处都是伤，起身去墙角柜子里翻腾半天，找出件干净的棉衣给他，“我只能在宫外待三天，不能照顾你很久，宫中选秀女，端妃娘娘派我们出宫采买，我是看你可怜才央求景行他们救你，我读的书不多不会讲大道理，不过从今天起你的命就是我的，以后不能再寻死了。”
“我没有寻死。”他倔强的看向鄂姝，“我不会死，我一定要见到皇帝。”
“可你被他们丢到河里差点死了。”鄂姝笑，“被人打死也不行。”
谢铮河无言以对。
之后是长长的沉默。
谢铮河躺下来，他极困顿但却不敢闭上眼，只要合上眼就能看见父亲残破不全的身体，大哥谢遇被挂在扩州城门上血淋淋的头颅，还有杨严被扎成刺猬的模样。
他狠狠的咬牙，这笔账，要找谁来算？
鄂姝小心翼翼替他擦胳膊上的伤口，问他：“你睡不着吗？”
“嗯。”他说。
“算账要时间的。”鄂姝轻轻将帕子放在他手掌的虎口处，那里有一条长长的蚯蚓一样丑陋的疤痕，“朝廷里很多大臣被罢官归乡，就连八大营上月也被遣散。皇帝要大兴土木，国库空着找不到法子捞钱，司礼监盯上八大营的军饷，尽数搜刮去也不足施恩台一处院落的动工款，前些日子司礼监把禁军的军饷也充进去了，你见到皇帝又有什么用呢？禁军都随时会撤掉的皇帝，还能给你什么去打南苑？”
谢铮河听完脸色铁青，“各地方风调雨顺年年纳贡，两浙更是富庶之地每年税收就足足两万两白银充入国库，为何国库会空？”
鄂姝瞧着他，略笑笑，“旁的我不知道，但我爹在临水县做个小官，官场上的事儿偶也同我说说，各地税收上来的银子，收多少往朝廷上报多少是两份，朝官一层一层的扒，真入到国库里不过三五千两，就是剩下的这些，到宫中那些阉竖手中还要再分一层，哪还有剩？”
谢铮河眼里仅剩的那点希望，啪的也灭了。
杨严让他一定要活着，到盛京来见皇帝，要他为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要个说法，要什么说法？朝廷不会给他个说法，皇帝不会给他这个说法。
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风拍着门板，咚咚响个不停，鄂姝说有人敲门，谢铮河竖着耳朵听，只听是风声，他的耳朵嗡嗡的，脑子也嗡嗡的。
鄂姝打开门，是穿着长衫的禁军统领李奇，他同鄂姝揖礼，鄂姝请他进来，问道：“大统领怎么深夜到宫外来了？”
李奇抬手，示意鄂姝不要说话，自顾走到床前坐下来，问谢铮河，“你是谢候之子？”
他长的五大三粗，豹头环眼燕额虎须，说起话来也是粗狂有力，这一问倒是把颓废的谢铮河给惊回神了。
谢铮河点头，“是，家父平南候谢义。”
李奇笑着回说，“还活着就好。我是禁军统领李奇，你爹可能没对你提起过我，我同你爹相识于微，依着辈分你要喊我一声叔父。”
谢铮河脑子有些懵，听人说话也嗡嗡的听不真切，眼眶子发热，头皮却很疼。
鄂姝觉得谢铮河脸色不太对，忙上前探上他的前额，惊道：“他烧的厉害。”
谢铮河只看着眼前人影渐渐抽离模糊起来，眼前发黑，浑身没有力气，耳边嗡嘤响着扭曲的声音：去请太医，带着腰牌，到潘太医家里喊人。
梦魇又一次像洪水袭来，让他觉得害怕，浑身都在抖着，他想救大哥，救父亲，拼命抱着大哥的胳膊不松手，大哥的胳膊很软，温热，还跳动着鲜活的血，他终于救下了大哥，放心下来紧紧抱着大哥的手臂沉沉睡去。
恍惚着，谢铮河再睁开眼已经是大白天，身边无人守着，昨夜就像是场不真实的梦境。
他抬手，觉得身体轻快不少，便试着坐起来，手上勾着件女子的外衫，方才一动，已经掉在地上。
谢铮河愣了愣，昨夜他又做噩梦了，梦里抱着的是大哥的胳膊，难不成……他看着地上女子的衣裳发呆。
鄂姝端着药碗进来，见他醒了，又看到地上的衣裳，眸中隐约羞赧，“你醒了？快喝药吧。”
谢铮河嘴唇抿的紧紧的，低头握紧了拳，好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对鄂姝道：“姑娘，昨夜我昏迷中是否轻薄了姑娘？”
鄂姝脸一红，“你，你不用在意，即是病中不算轻薄。”
“姑娘放心，我会对姑娘负责的。”他说，“只是大仇未报，若姑娘愿意等，只要我谢铮河不死，定会将姑娘娶进门。”
鄂姝听完，反倒不觉得羞涩了，走到床前将衣裳捡起来，坐下，“公子不必如此，我只是个小宫女，这辈子也是出不了宫嫁不得人了，我救公子本就是偶然，并不图公子什么，也不敢存妄想嫁给公子，公子放心便是。”
进宫为嫔，生是皇帝的人，死是皇帝的鬼，就算有人愿意娶她，她也嫁不得，只是进宫多年，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到如今还是处子身，被谢铮河那样黏缠的抱了一晚上，搁哪个黄花大姑娘也不能泰然自若。
谢铮河听完，尴尬的笑笑，“姑娘说的是，如今我孑然一身，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又怎么能给姑娘锦衣玉食的生活？是铮河唐突姑娘了。”
“不是，你误会了。”鄂姝觉得有些头疼，一不小心说话伤到人家的自尊心了，赶忙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公子一表人才，我自然是钦慕公子的。”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为了顾及这位世子的自尊，她就答应嫁给他吧？
谢铮河低头看看瘦弱的身子，头发黏在衣服上，凌乱的稻草一样，胡子几乎盖住了脸，他现在就是个要饭的叫花子，竟当自己仍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小世子。再看鄂姝，弯眉杏目二八年华，哪是他能配得上的？还恬不知耻的说会为人家姑娘负责，简直可笑。
“姑娘貌若婵娟，铮河自知配不上，刚才的话全当是铮河胡言乱语，姑娘莫往心里去。”
“不是不是。”鄂姝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我家中父母尚不知此事，成亲总要三媒六聘，跟着公子我愿意的，我愿意。”
说完鄂姝就后悔了，拿头往手上撞，玩完了。
谢铮河眼里有光闪过，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个人不嫌弃他，愿意陪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2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