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二月萧瑟

48、四十八

　　警车拉走了水汐和老孙头。
　　一直藏在角落的马胜男快速剪视频，加上字幕后上传至水汐现有的所有视频号、以及其他社交媒体。
　　张晴云和马玉洁上传了另一个角度的视频。

　　网络上的看客们见水汐更新赶紧来看热闹，搜肠刮肚思考这一次要怎么骂才骂得好听。
　　怀揣这样的情绪点开视频，却觉自己的三观都被掀翻，连天灵盖都悬浮在上空，脑细胞乱飞也理不清前因后果。留言中【？】漫天飞，【炒作】两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有人翻出自己当时不被在意的质疑：【我之前说了，这个女孩的父亲的家境，习惯，相貌，没有一点能够保证他娶到能生出水汐同学这种长相的女孩的女人。除了拐卖我想不出任何理由。那个天杀的男人买了老婆，老婆跑了（恭喜她！），现在又开始卖女儿！可你们却还在纠结水汐同学的入学到底合不合规？在我看来二十一中这次的行为就是扶危济困！从成绩来看，水汐同学也没有辜负二十一中对她的期待！分明是双赢的事，却在网上被你们骂得好难听！】

　　【赞成。太恶心！什么年代了哪有这样的父亲？】
　　【这种事政府不管吗？】

　　马胜男看见这样的消息赶紧发文：【听说是现金交易，趁黑抓了就走。就摆了三桌，政府再厉害也不可能在每家每户安装监控吧。】

　　【那个老头说“杀人”？】

　　热搜彻底爆了。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闹腾得厉害。

　　二十一中瞅准时机，联合水汐所在地的乡政府、派出所，学校发布联合声明。
　　承认水汐同学身上存在拐卖现象。
　　承认水汐当晚为了逃出来动手伤人。因为是未成年，案件性质又十分简单明了。

　　强调不是“杀人未遂”，主观上水汐没有杀人的想法，那不过是一个被逼到极致的未成年的逃生，属于正当防卫。所以在政府、警方、学校的三方运作下她很快就换了学校。
　　承认水汐进二十一中是因为双方校长间有一面之缘。没选当地的学校是为了避开那些人。水汐原来的学校、乡政府、派出所都十分感谢二十一中付出。之前从未说过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

　　风向立刻变了。
　　之前漫骂猜忌的营销号不少认真思考。流量可以踩，热度可以蹭，但良心不可丢。
　　他们纷纷发布声明，承认自己之前的判断有错。

　　张叔看着网上的言论跳动。
　　他已经不在意了。
　　当他最渴望的热搜被送上【爆】的舞台，结果如何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只是想嚎叫罢了，他只是要让世界听见他的愤怒，听见他的不满。世界听见了，他便放弃了。

　　他看着那张遗像。
　　他想到了那天水汐穿着红底白花的裙子坐在树荫下的模样。那一个瞬间，他想到了照片上的那个女孩。

　　有人敲门。
　　是警察。
　　他们要求张叔协助调查。

　　张叔收好了那张遗像，他不在家时一定会小心将遗像缩进保险柜。他不害怕进警局，研究过相关法律条文，就算能定罪也不过关押几天，罚几百块钱而已。

　　上警车时张叔忽然想到了老孙头。
　　他一直知道老孙头的存在，但他更清楚只要老孙头上了网络，所有的谣言与猜忌就会不攻自破。老孙头从未接受过现代化手机的洗礼，甚至连疫情期间他所有打卡都在乡政府的帮助下完成。
　　所以老孙头始终不知道水汐的事。

　　乡政府、派出所、学校要保护那一夜水汐的颠沛流离，保护她残余的自尊，所以没有说。
　　村里人要保护自己，不敢说。
　　水矛七担心老孙头分钱，不会说。
　　照理说，老孙头的事不会被人发现。

　　能说出这个消息的只会是水汐自己。
　　这个孩子怕是疯了吧？张叔想。他很快想明白，坐在车上哈哈大笑。
　　“聪明的孩子。”

　　“你的档案我们已经看过了。”面前的女警察神情温柔，拉着水汐的手，努力平复她的情绪。
　　水汐喜欢警服，只要看见警服就会觉得安全。只要看见有警察在，躁动不安的情绪便会平复下来。她缓缓开口，将所有的一切尽数揭露。“我杀人未遂，但、是正当防卫，对吧？

　　女警察点头，却又摇头。
　　一瞬间水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秒都过得煎熬。她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女警察赶紧笑着安慰：不是杀人，因为她只是为了逃走罢了，她内心根本没有杀人的想法。

　　“哗——”
　　似乎有一阵风从耳边掠过，沉淀在水汐脑中的所有不安，所有压抑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看着自己的手，再也看不见手上的血迹。
　　那双手的手指骨节粗大，是一双干活的手，干干净净，连一丝血痕都没有。

　　周六晚。
　　水汐开直播，这是她第一次直播。
　　她没有开打赏。她只是给了某短视频平□□播权。
　　直播前她找到费斐提出“独播权”这个想法时，费斐脸上的表情像是硬生生吞下了几根钢钉，但很快他眼睛亮了，他找人回家拿那条五位数的小裙子。
　　“今晚之后，你买得下它了。”

　　水汐笑了。
　　费斐家认识人，可以帮助她减少许多繁琐的程序，她也可以避开大大小小的坑并拿到最大的抽成。

　　但说到底，她不过是为了说明真相，为了给自己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罢了。
　　直播间的人数增长很快，10万，50万，然后逼近百万，渐渐又过了百万。在无数人的围观中，水汐穿着普通的衣服，缓缓说起真相，一点一点，抠下自己的伤疤。

　　有人为她叹息，有人为她痛心疾首，有人帮她喊打喊杀。
　　水汐心静静的屏幕，浅浅的笑着。
　　“过去了。”
　　前前后后，她被迫上了无数次热搜，每一次都上得莫名其妙。直到关于二十一中收她进校的那个帖子的出现她才大约明白事情的关键究竟在哪里。

　　就像欧阳腾老师分析的那样。发帖子的那个人或许恨的是二十一中，要不就是他没考上，要不就是他的孩子没考上。水汐不过是一个发难的理由罢了。

　　直播间有人提问：【那个老头怎么就正好找到了学校？】
　　水汐泰然承认老孙头的出现就是因为她的做局。“被逼到死路了，兔子也会咬人。”

　　无数人刷屏：【宝宝你好厉害！】

　　【你准备什么时候签经纪公司当网红？】
　　“没这个打算，我对未来的职业有自己的设想。”

　　【请问你打算考哪所大学？】
　　“个人隐私。”

　　【那本英语书是你妈妈的，你想找到妈妈吗？】
　　果然来了。
　　水汐神色平静：“我是强.奸犯的孩子。”

　　【那本英语书上似乎有法语，你妈妈应该会说法语。】
　　水汐一愣。
　　强笑：“抱歉，我只认识英语。”

　　【从拍下你和英语书的那个视频的角度看，偷拍你的就是九年级五班的学生，对这种面子上说和你好，背地里捅你一刀的人你怎么看？】
　　水汐：“怎么？在教室拍东西犯法？”

　　留言中一群【哈哈哈哈】。

　　偷拍视频交给杜洋洋的那个女孩盯着手机屏幕。偷拍的事出来时她吓得浑身发抖，但，水汐似乎毫不在意。
　　偷拍的原因，妒忌罢了。
　　妒忌费斐对她那么好，但这一刻，她似乎也放下了。难怪他们两个都喜欢她，不只是因为她漂亮。

　　直播间人数继续飙升。
　　有人问：【那你原谅你的父亲吗？】
　　水汐认真想了想。回答：她不原谅。

　　【那你会告那个死男人吗？】
　　水汐：“不会。”
　　卖她是口头商量，村中没人帮她说话，证据链可能不完整。

　　她轻描淡写转移话题。
　　“我揭露这件事一是为了反抗压在我身上的重重‘热搜’，更重要的，是为了……”

　　水汐坐端正，直视镜头。语调平和得像是在念一首情调悠远的散文诗。

　　还有人，被囚禁在深不见底的牢笼。
　　她们是谁的女儿？又被迫成为了谁的母亲？那些被迫生下来的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残酷的命运。她成功逃离了出来，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下渐渐过上了被人艳羡的生活。
　　但还有像她和她妈妈那样的人，她们过得不好。
　　她们需要镜头。需要目光。她们才是真正需要关注的人群。
　　发声。发声。
　　为她们发声。
　　或许，就差你一个呢。

　　当晚，热搜又爆了。

　　欧阳腾买了啤酒，点了烧烤，一边吃吃喝喝，一边流泪。
　　他的号“名侦探的裙摆”成了见义勇为的代名词。
　　二十一中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但最后，更多的人在赞美二十一中，学校解救了一个无辜的女孩，牵着她走过了最难的一段路，在舆论疯狂发酵时他们顶着压力保护了这个女孩。
　　无数人在下面留言说：谢谢。

　　二十一中抓紧时间发出视频剪辑，内容是之前的运动会。水汐身姿矫健，耐力超群，为班级荣誉竭尽全力。
　　留言大都是【感动】、【女儿抱抱】。

　　网络的风向就是墙上的那一株草。
　　看的不过是哪边的风更大。

　　只是，欧阳腾抹了一把泪……
　　“辞职当侦探，一毛钱没赚到……不当侦探，却干起了侦探的活，世道啊……命运啊……”
　　现在辞职？
　　不，还是单位香。
　　何况号都被学校收了——宣传用。

　　听说那些帮水汐开直播的孩子都分了一杯羹，唯有他这个老师，必须以身作则……
　　想到没能触碰到的钱，欧阳腾噙一把辛酸泪。
　　命运啊命运……

　　后来老孙头被送了老家。
　　警方态度强硬的要求水汐的爸爸还钱，那笔钱最终由水汐除了。但却不是帮着还账。八万块钱，是水汐所能想到的在那个家能给与自己的最大花销。

　　给了钱后水汐发布声明，在全网的见证下宣布成年后就和父亲一刀两段。

　　“可是为什么水汐不直接将那个混蛋送进监狱呢？”费斐不明白，证据链应该完整。
　　狄煜小声解释：水汐妈妈的事情上证据链已经彻底断了。除非她妈妈站出来举证。水汐圣诞节的那天就成年了，但她弟弟水光宗还是未成年人，如果水矛七被抓，照顾弟弟这个未成年人的责任就会落在水汐这个成年人的身上。“她想得很清楚。”

　　这一刻费斐忽然觉得自己好蠢。
　　水汐拿着钱过来找他买那条裙子。她曾说欠他们两个的钱她一定会还，她做到了。她买了裙子，却对狄煜甜甜一笑。

　　目睹这一幕，费斐有些丧气，恋爱还没开始就彻底结束。
　　说不难受是假的，但似乎也就这样了。骂一句该死的青春期，骂一句该死的荷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