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二月萧瑟

38、三十八

　　徐文告诉水汐，有人准备资助她。
　　资助人的来头还不小。所以不能在办公室会面。校长有专门的贵客接待室。
　　“比狄煜同学的父亲还厉害？”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上次狄煜同学的父亲来的时候去的只是校长办公室。”

　　徐文有些惊讶。扶了扶眼镜：“狄森先生和学校有许多合作，他性格算不上随意洒脱，但也不知斤斤计较。”
　　“那这次的资助人怎么知道我的？”
　　“你前几天热度很高。”

　　水汐苦笑：“还好降了。”
　　她不过是看看英语书罢了。

　　“那英语书很重要？”
　　很重要。
　　是你的启蒙书，
　　不，是很重要的人的书，那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徐文懂呢，没有追问下去。

　　推开会客室的门。

　　那一瞬间水汐以为自己看见了狄煜。
　　但这个时候，狄煜应该在教室。

　　水汐很快意识到这人就是上回“开房事件”时顺势上热搜、闹得沸沸扬扬的长得像狄煜的小明星，季允。

　　季允穿着黑卫衣黑裤子，黑色羽绒服，黑色帽子，挂在耳朵上的口罩也是黑色的。乍一看和狄煜平常的装扮很有些像。
　　他一声不吭，由经纪人代为发言。

　　经纪人是个胖子，戴着黑色的边框眼镜，银发锡纸烫，很时髦。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给与水汐同学经济上的支柱。从今天开始，水汐同学的所有学费、生活费都由季允及我们公司全部负责。当然我们公司也不是纯粹做善事。季允是艺人、需要为社会做贡献，也需要人气。我们会和你们拍摄一组照片并放上网络、购买热搜、当然，我们会给你打码。虽然我们觉得，为了双方的合作，你露面更好。”

　　徐文听出话中的含义，赶紧笑吟吟问道：“请问每年的资助额度大概是——”

　　“所有学费。一月二千五生活费。这样，一年六万。”

　　徐文有些犹豫，对方的目的很明显，但这数目很难让人拒绝。他看向水汐，以为会看见一张欣喜若狂的脸。

　　水汐目光冷淡，她一直笑着，笑得很公式化。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起身，弯腰鞠躬。
　　“您们能关注到我是我的荣幸。在学习上请你们放心，我会跟随老师的引导，以报国为目的，拼尽全力考上最好的学校，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一番话说的很流畅，也很好听。

　　季允不动声色。
　　经纪人连连点头。“那——”

　　“抱歉，我的话还没说完。”
　　水汐话锋一转，轻声说：“但我拒绝这次的资助。在大家的帮助下，我每个月有1000块钱的生活费，足够吃饭和购买生活用品，能够撑起我的希望和梦想，所以我现在暂时不需要更多的资助。两位是难得一见的好心人，我斗胆请你们将资助给与真正需要的人。”

　　徐文惊讶。

　　经纪人一愣，笑了。“你知道大学要多少钱吗？你知道大学每个月的生活费需要多少吗？”
　　“我可以申请国家助学金，申请银行助学贷款。徐老师曾经说过，国家不会让一个有心求学的人因家庭贫困而失学。”

　　“虽然如此，但没多少钱，难道你想和别人一样去打工吗？难道你不想和别的女孩一样穿漂亮衣服，用高级化妆品？”

　　水汐的目光冷了。
　　其他人可以打工，她也可以打工。
　　那么多贫困生靠着助学贷款、助学金读完了大学，她也一定能做到。难道她比他们娇贵吗？
　　“最重要的……”她抿唇，认真说：“我认为用别人的资助购买漂亮衣服和高级化妆品是一件非常糟糕的行为。”

　　徐文震惊了。
　　素来不苟言笑的校长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满意。

　　“你打工，怎么有时间读书？”

　　水汐想想，目光却更坚定。她能控制时间，她能做到。她在以前的那个地方从来没有学习时间。对她来说时间一直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季允坐上车，神情窃喜。经纪人吃瘪大场面他见得不少，但一个混娱乐圈的，居然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吃了瘪。
　　“这小丫头不一般。”经纪人说。可惜不能炒CP。

　　“没想到你居然拒绝了。那笔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徐文说。

　　水汐点头，她知道。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有人包下她上学的所有花费自然是好事。但是——
　　“茨威格说，命运赠与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我感谢他的好意，但我猜他不是真心资助我，他要的是热度。他打算把我架在火上烤。
　　“他长得像狄煜，之前每次热搜都拉着狄煜一道上，我害怕如果接受资助会导致其他麻烦。所以一定不能答应他。何况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水汐边说，边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发现徐文怔在原地，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惊讶。
　　“徐老师？”

　　徐文如梦初醒，快步跟上后他轻轻拍拍水汐的肩。
　　“那些困扰你的东西，阻碍你前进的东西，你一定能破除掉。那些让你不知如何处理的情感，你也一定能解决得干净彻底。”

　　水汐一愣：“谢谢老师的信任。”

　　徐文信任她。
　　但这种信任却是基于她的能力。
　　从“开房”事件到现在也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水汐从“开房事件”开始学什么是网络，什么是热搜，现在却已经说得出这种话。
　　难怪这个学生进入二十一中后，进步得非常快。

　　“但他们不算坏，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他们想拉着你炒作，但如果你选择了炒作，获取钱财就会变得很简单。”

　　“我不喜欢玩什么炒作。老师，我只希望能顺顺利利考上农业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相关研究院，一点点也好，只要能为国家做贡献。”意识到徐文在看自己，水汐脸一红。
　　她始终是这样想的。
　　没穷过的人，没饿过的人，没亲自耕种过的人不知道土地到底有多重要。

　　树欲静，但是风不止。

　　水汐不想炒作。
　　但炒作两个字却一直伴随在她身边。
　　在杜洋洋的大力宣传下，许多不关注网络的同学也听说了英语书的事。借英语书对她大肆嘲讽。

　　班上同学都让水汐解释。只要说清楚原因，那些借“好奇”窥探的学生便不会追问，一切便会风平浪静。

　　“就算没有，你也编个感人至深的故事。比如一位志愿者姐姐留给你的啊什么的。风波便可以风平浪静。”马胜男说。

　　水汐不愿意。

　　“难道你喜欢他们追着你跑吗？”

　　答案是否定的。“但这本书……我不会胡编乱造。”水汐红了眼眶。
　　“那你就说实话啊。人要学会长嘴。”

　　水汐知道这个道理。
　　但有些事不能说，宁愿烂在心里。

　　马胜男有些生气。
　　水汐却始终倔强的盯着她，紧紧抿着唇，眼中有泪，一言不发。

　　“算了，不逼你了。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露出这种神情。”抬手，马胜男摸摸她的头。“好了好了，不说了，反正网上每天都有新的热点，过今天他们就忘了。到时候风平浪静。”

　　可那本英语书，却不见了。

　　发现的时候水汐脑中“嗡——”一声响，继而一片空白，她喘着气，疯狂翻抽屉，翻垃圾桶。甚至请班上的同学查看了各自的抽屉。
　　没有。
　　到处都没有。
　　分明今天早上她还看过那本书！怎么到了下午就不见了？

　　马玉洁也帮着她找。
　　除了体育课，其他时候教室都有人，体育课期间别班的学生也不会随便来串教室。唯一的作案时间是中午用餐。“水汐别怕，有我马尔摩斯！”

　　张晴云白了她一眼：“还班长！这件事多简单！查监控啊！”

　　是杜洋洋。
　　他趁着没人潜入教室，拿走了那本英语书。

　　水汐在办公室质问：“我的书呢？”

　　杜洋洋扶了扶眼镜，一脸漠不关心：“烧了啊。”
　　从教室偷出那本英语书后一溜烟小跑去了垃圾堆放区，摸出藏在身上的打火机，将那本书付诸一炬，一脚踢开灰烬。
　　“不就是一本英语书嘛，多大点儿事？”他毫不在意。“如果重要，你为什么放在抽屉里面？是你的小寝室不能藏东西吗？”

　　水汐已经丢下他奔向垃圾堆放区。
　　几个班上的女生紧随其后。

　　垃圾桶脚边只有一道灰烬残留，校工将残骸打扫了干净，丢入了新的垃圾，垃圾车来过，将一切拉走。
　　水汐蹲在地上轻轻触碰最后的灰烬，直到一阵风起，让灰烬烟消云散。

　　什么都没有了。
　　那本书消失了。

　　她妈妈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没有了……

　　蹲在地上触碰灰烬，她却感觉自己被悬空。脚下，身边，处处一片虚无。

　　女生们面面相觑，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水汐忽然站起，一口气冲回办公室，重重一拳砸在依旧洋洋得意的杜洋洋的鼻子上！
　　血流如注。
　　她又一把薅住他的头发朝下用力，手更是重重在他的背上砸了两下！每一拳都砸得杜洋洋哀声嚎叫。

　　徐文被吓了一大跳。和其他老师将两人分开。

　　水汐被徐文用力拉着，她吼得撕心裂肺，来到这个学校后她一直谨小慎微，一直努力做到最好，她与所有人为善，只为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只为那藏在心底的希望。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奇奇怪怪的流言会选中她！

　　“凭什么？你凭什么动我东西？”
　　她像一只受伤的兽，誓死保护自己失去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