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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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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士兵低沉着脑袋,并肩站在军营前的空地上。
面前那个比他们矮不到半个头的姑娘,此时手中握着一根长鞭。
那鞭子比她半身还长,软软地拖在地上。
士兵们紧张得不敢说话。
虽然不敢抬头,他们还是感到审视的目光从脊背划过,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声音。
半晌,一个士兵偷偷抬头,却正对上海凝玉刀锥般的冰冷眼神。
“去百姓那里偷菜,谁教你们的,霍重光吗?!”
劈啦一声,鞭子在空中闪过,只留一道残影。
士兵一哆嗦,险些跌坐在地。
明明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这位将军夫人丝毫不露怯,再看他们,一个个被吓得要尿了裤子。
“报告夫人,没人教我们。”有胆子大的主动出列。
海凝玉将视线转向这人。
他年纪比周围人大,身高更高,皮肤也要黑上一些。
硬朗结实的身材显示出他当兵多年,而一副玩世不恭的痞气表情,也说明此人并不好惹。
兵痞、老油条,海凝玉心中有了决断。
不用这人开口,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禁一阵厌恶。
“报告夫人——,我们当时实在是——太饿了,没——办法。”那人故意拉长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话的内容是装可怜,然而语气却仿佛在说,你个毛都没长全的丫头还想怎么样?
队伍中士兵见有人出头,心思不禁也活泛了起来。
偷窃百姓财物,确实违反军规,如果是将军发现一定躲不了责罚,还是重罚。
而海凝玉不过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还是个女子。
要领罚,他们怎么服气?
海凝玉名义上是将军夫人,但众人却早已认定,她根本不受宠爱。
而一个没有男人依仗的女人,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
“对啊对啊,太饿了,那时候好几天没吃饱饭了。”
“就是,那不是特殊时期吗?现在有粮食了,谁还去偷啊?”
“没错啊,我们就偷了那一次。一次而已,夫人,别较真了,这事算了吧。”
众人纷纷附和,搞得好像是海凝玉无理取闹。
算了,怎么可能?
军规森严是一回事,但也有法不责众一说。
不过,那是在别的军营。
霍家军军令一直严格。
此刻,这些人无非是在合伙欺负海凝玉罢了。
偷都偷了,能拿他们怎么样?不过是个仰仗着将军的女子罢了,此时将军又不在。
海凝玉神色不变,依旧是冷冰冰的,她挥挥手叫道:“军医。”
不远处,军医抱着一团花布包裹着的东西,小跑过来。
“夫人。”他点头致意,海凝玉也点头回敬。
“找到了吗?”
“找到了。”
军医解开布包,露出里面的东西。
众人看清后,不禁大惊,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是藏好了吗,怎么……被找到了?
布包里是一团柠檬黄色的萱草花,有的已经盛开,而有的还只是花骨朵。但毫无疑问的是,水分充足饱满,都很新鲜,采摘下来最多半日。
明晃晃的物证摆在眼前,没人敢说话。
他们口中所说,只有前几日偷了一次,纯粹是谎话。
他们偷了,不仅偷了,而且不止一次,更不是因为他们口中说的饿得不行。
“我说你这个婆娘,不要敬酒不吃……”兵痞模样的人还想争辩。
然而话还没说完,哗啦一声,一鞭重重打在他的腰间。
那鞭子也不知碰到了哪个穴位,疼得要命。
一时间他整个人缩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而剧烈颤抖,整个人动弹不得。
“为什么偷?”海凝玉凛声道。
这次,没人再敢回答。
半晌,站在一旁的副官开口道:“夫人,怎么罚?”
最初海凝玉跟随军医来查将士们呕吐的原因,他老不乐意。
将军好不容易征集来粮草,供他们多挺几天,现在大敌当前,时间宝贵,本应用于训练的时间,却用来登记食物,真是浪费。
而且不过是一场小病罢了,哪个当兵的不受伤不生病,熬一熬不就得了?哪有必要大费周章去查?
然而海凝玉居然顺着此事查出士兵偷窃。
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大不相同了。
凉州城的前任守军因为偷窃、强抢财物,被百姓厌恶。
他们驻守凉州后,将军三令五申杜绝此类事件。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改变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有朝一日,才能军民一心。
如今这些士兵犯了偷窃之罪,要罚,不仅要罚,还必须重罚。
谁知海凝玉却淡淡地说道:“就罚他们把这些都吃了吧。”
“什么?!”
众人惊讶,不仅仅是犯错的士兵,还有军医和副官。
萱草花是一种凉州常见的蔬菜,可以炒着吃,也可以拌凉菜生吃,它味道鲜美,深受当地人民喜爱。
然而不算便宜的价格,也意味着这是军中绝对不会采购的蔬菜种类。
罚他们都吃了?这算哪门子惩罚?
是惩罚还是奖励都有待考量。
旁边的副官不乐意了。
此事非同小可,事关霍家军在凉州的名誉,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夫人!”副官叫道,“这样怕是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海凝玉转身离去,也不解释。
犯错的士兵窃喜,心想别是刚才的求饶起效了吧?
旁边的副官还想争辩,他小跑两步,却被军医拦下。
“蒋校尉,你就听夫人的吧。”军医道。
“听她的?赵大夫,你真是糊涂啊!”副官一副悲愤模样。
“这是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啊!此事关系到我们霍家军在凉州的声誉,如此随意的惩罚怎么平民心,怎么立我霍家军威严啊!”
副官拍大腿,又道:“赵大夫,你还是随我再去劝劝那个丫……夫人吧!”
军医面露难色,片刻,他斟酌地说道:“蒋校尉,此事未必如你所见一般。”
军医没有再说下去,虽然他相信夫人识大体,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然而他也纳闷海凝玉是何打算。
“赵大夫,你我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能有什么假?不要再替她狡辩了,你还是和我一起将此事禀告将军,再由将军定夺吧。”
争辩还在进行,与此同时,几里之外的霍重光也已知晓此事。
一道军令悄然而至。
“军令到!”来人骑着一匹骏马,手中高举霍重光亲手下的军令。
在场的将士包括军医和副官无一不跪下接令,场面壮观。
来人放声读出军令。
“本将不在军中时,夫人海凝玉可掌管军中。”
顿了顿,又道:“见夫人同见本将。”
众人一片哗然。
见夫人同见本将,这是何等大的权利。
这位夫人不是不得宠爱吗?
人群一阵惊叹,众人俯首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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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凝玉踏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登上城楼,她负手而立,朝城外望去。
原主身子弱,宅子又离军营甚远,即使海凝玉一直知晓胡人围城,却也没有亲眼目睹。
今天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
目之所及,是一片黑压压的驻军,将凉州城围得密不透风。
帐篷密密麻麻,没有间隙,其中人头攒动,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部队整整齐齐地战成方阵,似乎正在操练,几道白色的兵器反光时不时的从眼前闪过。
这就是战争啊,海凝玉不禁有些恍然。
她并非不知人间艰苦。
只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她对战争的概念也只停留在书本之上。
这就是霍重光的世界吗?脑子中跳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那人。
根据原主的记忆,霍重光十二三岁就上了战场,与敌军厮杀,立下战功。
而她呢?海凝玉隐隐记得,那时她正因为学医太苦而头疼。
那时,师父每日的功课是,给她一盘胡乱混起来的药材,让她分辨种类,分完了才可以出去玩。
她总是挑几样就累了,然后偷跑出去,被师父发现,打她手板。
“你这么贪玩,就不能努力一点?”师父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当时,海凝玉只道师父是揠苗助长,不理解她欺负她。
后来长大了些,她才渐渐知道师父的用心良苦。
中医虽然和戏班子不同,却也有童子功一说。
入门越早,会得越多,以后走得也越顺利。
然而等到她明白时,却也晚了。
师父早在几年前就已驾鹤西去。
再看霍重光呢?他也贪玩过吗?
海凝玉想了想,或许没有。
战场上你死我活,稍微松懈,下一刻可能就会身首异处。
哪有贪玩的可能?
一阵悠扬的乐曲传来,打断海凝玉飘散的思绪。
她猛然惊醒。
这里是大梁,不是她的时代。
霍重光是霍重光,她是她,人各有命,此为天道。
海凝玉转转脑袋,将不该有的思绪甩出脑海。
她将注意力转向乐曲。
那乐曲婉转动听,不似胡笛般苍茫有力。
海凝玉听出这是京中常见的曲调,还是母亲用来哄孩子睡觉时哼的。
她眉头微皱。
也不知道这曲子演奏了几天。
真是好一招动摇军心的招数。
原本她的计划是筹粮后,等待援军救援,却不想胡人如此欺人太甚。
再思及今日萱草花一事,她心中突然有了计谋。
是时候反击了,海凝玉心想。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过头去。
“夫人。”说话的是军医。
解决完蒋校尉的事情,军医立马四处寻找,问了守城的士兵才找到海凝玉所在。
他想讨教海凝玉罚将士食用萱草花之事,然而,话还没出口,海凝玉先开了口。
“霍重光刚才下令说了些什么?”海凝玉问道。
她方才离开时只听见一句将军令到,并未听见具体内容。
从众人惊讶的反应中,她猜出此事或许非同小可。
然而,她对霍重光一直奉行着三不原则。
不在意,也不关心,也不过问。
而现在,或许是因为刚才莫名的感慨,她不知怎么就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