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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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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是一座荒城,死气沉沉,马上就要亡了。
十五天前,胡人围城,军饷和支援都断了。求援的将士有去无回,有人说他们死在半路了,也有人说他们到了,只是驻守的霍家军被朝廷抛弃了。
无疑的是,这座边境弃城不过在负隅顽抗罢了。
城外响起一阵悠扬的琴声,不是胡人的羌笛,而是大梁的乐曲。
守城的士兵鼻头一酸,军饷断了,凉州将亡,他们注定客死他乡。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没有落下。
因为他们不敢。
“霍”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人身着银色铠甲挺身傲立,帽甲上红缨迎风飘扬,甚是威武。
然而,站得近的副官还是从这人紧皱的眉头看出,这位少年将军和他们一样,正因战事焦虑。
只是他没有资格哭泣,更不能动摇,因为他就是军心,站在那里就是军令。
曲调一变,悠扬漫长,似抚慰又似呢喃,几位将士鼻头当即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将军,是否要罚?”副官在霍重光耳边问道。
阵前落泪,动摇军心,当罚。
“不罚。”霍重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没再多说,走下城楼。
罚?怎么罚?这一曲就是动摇军心的招数,倘若处罚,只会更加动摇军心。
副官点头记下,又道:“将军,粮仓那边刚发来派人送信,余粮最多能支持三日。”他面露难色,继续说道:“是否从城中百姓……”
他有些犹豫,没再说下去,因为霍重光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是否动用武力,从城中百姓手中强征粮食。
粮饷不足,三日之后若再无支援,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对于他们这些将士,饿死是死,战死也是死。
只是,这城中百姓……
城中的百姓根本不相信这一仗能赢,甚至有人巴望着早日投降,胡人也好,大梁也好,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个叫法的事情。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想法有多可笑。
霍家时代为将,霍重光十二岁就跟着霍老爷子上战场了,胡人见汉人就杀,占领后屠城是他们经常干的事情。
霍重光也派人和百姓说过此事,只是百姓不信。
他们只坚信自己看到的。
凉州地处胡汉交界,百姓与胡人有不少经济上的往来,他们对胡人印象不坏,只当他们除了个子大一些,皮肤黑一些,与汉人无异。
围城之初,霍重光号召百姓征集粮食,然而收到的捐助却寥寥无几,原因就在于此。
那时征粮的态度颇为柔和,因为霍家爱民如子的家训不许。
然而,现在霍重光却动摇了。
柔和的政策是征不到粮的,为今之计只有强征。
他正要下令,不远处卷起一阵飞扬的尘土,北城校尉从黄沙中奔驰而来。
北门出了什么大事?
战马长鸣,猛然勒住,一个急刹停在霍重光面前,校尉从马上一跃而下。
“将军,夫人醒了!”校尉跪倒在少年将军面前。
校尉口中的夫人是霍重光的妻子,海凝玉。
霍重光眉间的阴云更重了,却不是因为担心。
他说:“战事要紧,上次不是说过,战时不通报家事吗?”
海凝玉身子一向不好,病重这事他早就知道。
只是现在这个光景,城中连个药材都不好找,更别说治病了,就算是有情分他也做不了什么,最多是祈祷两句自求多福,更何况他对海凝玉哪来的情意?
霍重光挥手遣散校尉,转身向帐中走去。
然而,下一秒,却被叫住,校尉急道:“将军——”
“夫人说她有办法解决军中的粮响问题。”
“什么?”霍重光猛然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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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把药喝了吧。”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丫鬟恭敬地候在塌前。
她叫春梅,自小跟在海凝玉身边。
一年前,庶女海凝玉代替姐姐海凝玫,嫁来同样是庶子的霍重光,两人才从那个地牢一般的丞相府逃出。
然而,嫁来不到三天,霍重光就被派往边疆,所以他们才到了这凉州城。
海凝玉只有十五岁,身子骨弱,自从来了凉州,就一直病着。
这病拖了一年多不见好,这几日天气转凉,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今早海凝玉气息越来越弱,大夫都摇头,说要不行了。
春梅只管在旁边哭,谁知道哭了一个下午,小姐居然醒了,还说要见将军。
她不敢耽搁,找来校尉后,又找到找来郎中,才放下心来。
这会儿,校尉去了一阵子,小姐却又不行了,整个人软软地趴在床上,好像随时要断气一般。
春梅又开始嘤嘤地哭了起来。
床上海凝玉缓缓睁眼,她被尖细的哭声吵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过是刚才吃太多犯困,原主这个丫鬟居然又哭了。
一双玉手缓缓掀开床帘,春梅哭得一脸阑珊,海凝玉不禁有些心疼。
虽然她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但是既然答应要帮这人完成夙愿,就要负责到底了。
“春梅,过来。”海凝玉从床头摸出绢帕,将春梅脸上的泪水拭干,柔声道:“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春梅泪眼婆娑,反复确认小姐没事,才终于停止了哭泣。
她将药再次递来,对海凝玉说道:“小姐喝药吧,都凉了。”
海凝玉没有喝药。
她摆了摆手,示意春梅把药倒掉。
春梅却是急了:“小姐,不喝药你的病怎么好啊!”
海凝玉脸色不算好看。
原主不懂药理,但她不一样。
她自小学习医术,颇为精通,原主身体不好,并非天生,而是常年堆积的寒症。
治疗寒症应服驱寒的药,而春梅手中这碗,不仅寒,还是大寒。
这明摆着就是有人想害原主。
“春梅,这药是谁煎的?”
海凝玉问道,声线不似之前柔和,反而多了一丝寒意,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原主一向性子软绵绵的,就像是个随便人捏的团子。
而此时她忽然变了脸色,春梅也愣了。
“是……绿枝。”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绿枝和春梅一样是海凝玉的陪嫁丫鬟,不同的是,春梅从小跟在海凝玉身边,而绿枝是出嫁时,夫人送的丫鬟。
海凝玉一听就懂了。她虽然从未见过那位夫人,但这人处心积虑地害原主,定不是什么好人。
“叫绿枝来见我。”海凝玉保持着刚才的严肃表情,朝春梅吩咐道。
然而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高呼。
——将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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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霍重光心里都在嘀咕。
海凝玉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是找她的丞相老爹帮忙?
海凝玉是当朝丞相海巍的小女儿。说是小女儿,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女罢了。
这桩婚事是霍家如日中天时定下的,原本要娶的是海家大小姐,只是因为霍家败落,对方临时变了卦,才成了海凝玉。
别说通讯兵能不能到京中了,就算是到了京中。
丞相真的会帮忙劝皇上派出援兵吗?
想到这,霍重光又怀疑了,他其实看不懂皇上的态度。
虽然皇上对他们如常,甚至派他来驻守凉州,但是也有风声说,皇上希望他们兄弟二人都死在边境。
况且现在除了强征,霍重光想不到别的办法,海凝玉真的能想到吗?
霍重光调动脑海里所有关于海凝玉的记忆,却发现根本无几,不要说亲密,两个人其实不过是有夫妻名分的陌生人,霍重光对她的了解甚至不及今年的新兵。
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马在庭院前停下,霍重光翻身下马,朝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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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霍重光到了,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夫君”。
海凝玉半卧在榻上,眼睛迷城了一条缝,朝门口看去。
虽然说是夫妻,其实两人没有圆房,连见面都少的可怜。霍重光平日里军事繁忙,而海凝玉总是病着,
他们并不熟悉,甚至连基本的交流都没有,海凝玉也不担心露馅。
霍重光花了好些时候才想清楚见了海凝玉要说些什么,然而看见海凝玉的时候,他心中所有准备好的的言语都消失了。
他被海凝玉的这股子眼神一惊。
霍重光隐约记得,海凝玉是十四还是十五,却记得不真切。
但无疑的是,眼前这个人和印象中那个肉团子,似乎变化很大。
她生得十分好看,虽然尚未发育完全,但眉眼已经出落得十分标志了,不是那种中原美人的端庄大方,倒有种异域美感,半卧在塌上,纱质的衣服随意搭在身上,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仔细看去,她的长相似乎没有变化,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和过去截然不同了。
然而霍重光又一时间说不出哪里不同。
然而他很快将这个疑问抛之脑后。
他不是来问谈家事的,他是来问海凝玉口中破解之法的。
“你说,你能解决军饷的问题。”
霍重光很快重新组织了语言,再开口时,又是他原本冷冰冰的将军模样了。
他走到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海凝玉。
眼神中大有一种海凝玉说不出个所以然,就亲手把人杀了的狠戾感觉。
旁边的春梅吓得一哆嗦,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然而,海凝玉没有怯懦,她坚定地回望。
“众筹。”
她只说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