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雪夜抚弦人

7、最初

　　最初
　　回到最初，仿佛步入轮回。
　　＊＊＊＊＊＊
　　L国 冷岛 2023年
　　黑沉沉的夜，有银色的亮光划过。大片大片的雪花，斜斜地，划破黑暗。冷岛的寒风呼呼地肆虐着，席卷着雪花飘向各处。雪却无声的，静静地下着。

　　霓虹闪烁的彩虹桥上，一位头挽流云髻，髻插紫玉簪，身着淡紫色齐胸襦裙的古装少女站在桥上的步道台阶上。

　　她衣裳单薄，未披御风之斗篷。银白的大雪落在她的发上、衣上，累积得越来越厚，她并未抚落，只是微微地仰着头，望着指间拈着的一枚羊脂白玉戒。那玉戒水润清透，如水如冰，更如雪。雪落在玉戒上，似乎与玉戒融为一体。不知是玉戒化为雪，还是雪化为玉戒。

　　少女望着手中之戒，唇轻轻一弯，一滴泪滑下。
　　……
　　这一年多，她孤身一人于各国游历。来到冷岛时，在街上看到一身淡紫色齐胸襦裙，便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鬼使神差之下，她将汉服买了下来，穿在身上。因是冬季，她在外面披了厚厚的斗篷大衣。来到彩虹桥上时，她莫名地有些失魂落魄，恍惚之中，斗篷大衣何时落下也不知。如今，寒风凛冽中，大雪纷纷时，她竟然未觉得寒冷。也许心冷了，身体便不觉得冷了。

　　望着指间玉戒，她越加恍惚。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仿佛曾经经历过。只是何时经历过呢？十年前吗？

　　这枚戒指，她应该早早还给他，或者扔掉。

　　下面便是冷河，只要一松手，这枚藏着悲伤与绝望的玉戒便会永远消失，在她指间消失，沉没于冷河之中。
　　这样小的东西，泛不起一丝涟漪。只要轻轻一松手……只是，她舍不得。毕竟，这枚晶莹温润中，也含着一份美好回忆。回忆不尽是悲伤，亦有甜蜜藏心头。是啊！含着苦的甜，含着涩的蜜。

　　她正想着，突然眸底余光中，闪过一道身影，那身影往桥下落去。她迅速转过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幼小的身影落了下去，砸入水中。那孩子就在她旁边，若不是她沉于自己的情绪，她本可以发现并救下他的。
　　思绪一闪而过，一瞬回过神，她已经跟着跳了下去。她会游泳，她能救下落水的孩子，她一定可以的！

　　落下的瞬间，冰冷的河水向口鼻涌来。她顾不得冰冷的窒息感，腿一蹬，向上游去。出了水面，她迅速找到方向，
　　向水中那道有些微扑腾的身影游去。
　　游到落水小孩的背后，她吸口气潜入水底，从小孩背后用一只手从其腋下插入，托住其头部，让他的头部露出水面。她换了仰泳姿势，准备将其拖至岸边。不料那孩子突然大力挣扎，她又费了一番气力制住孩子，待她终于将孩子送上岸时，力气已尽。
　　待路人把孩子接上岸，她正要上岸之时，突然，脑中一阵猛烈的疼痛袭击了她。她准备上岸的身体重新倒入水中，冰冷的水渐渐淹没了她。头痛之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模糊之中，她仿佛看到河中浮现一道身影，玉簪青丝，紫色霓裳，胸前的玉锁闪着光。
　　仿佛是她，又不是她。她张合着的苍白的唇中吐出一句句话语，在她耳边响起：
　　“小雪，小雪，小雪……姐姐好冷，好冷……好冷啊！你忘记姐姐了吗？你忘记姐姐了吗……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的尸骨还在这里，还在这里……我被全世界遗忘了，遗忘了……谁还记得我，记得把我的尸骨带回故土……这里太冷了！异国他乡，冰冷的河底……太冷了……太冷了……救救我，妹妹！救救我……”

　　她仿佛沉在一个噩梦之中，想醒不能醒来。这个噩梦持续了很久，很久……昏昏沉沉之中，终于有一道低沉沙哑而哽咽的声音，将她从噩梦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小雪，醒过来，求你了……”

　　意识初醒，眼睫轻颤，纷至沓来的记忆，从遥远的时空而来，涌入干涸的脑海之中。
　　＊＊＊＊＊＊
　　冷河之上，古舫之中，汉服霓裳，团扇轻掩，琴声泠泠，对弈书墨，仿佛穿越了时空。

　　“小雪，我们真有缘分。长得一模一样，穿得也一模一样，不约而同来到冷河古舫，参加梦回霓裳节。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嘻嘻，我们不会真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吧？”

　　“嗯，雪弦姐姐，有可能。我在我家是养女，我从小知道我是被收养的。雪弦姐姐，你呢？”

　　“我也是被收养的。不过家里人对我都很好，将我视若亲生。”

　　“我也是。虽然是被收养，但家人都很疼爱我。”

　　“我有个妹妹，叫千鹤，特别可爱！”
　　“我有个哥哥，叫冷昱，也特别，嗯，可爱。”

　　“嘻嘻，女生才叫可爱，男生怎么能称之为可爱？他男生女相啊？”

　　“不是啦！可爱不就是惹人喜爱吗？他挺惹人喜爱的，在学校里一直都是风云人物，被称为男神的那种。”

　　“嘿嘿，冬天太冷，小雪是不是思春恨嫁啦？”

　　“他是我兄长啦！”

　　“又不是亲的。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卿卿我我，缠缠绵绵，耳鬓厮磨……”

　　“我还是学生，你，你说这么多儿童不宜的话，羞不羞人。”

　　“你又不是儿童，早成年了。还害羞什么。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那个，那个……我们的确在，在一起啦！只是瞒着家人，怕家人不同意。毕竟有着兄妹之名，有违伦常。”

　　“你们家人既然都疼你，应该能理解你的！小雪，加油！勇敢地去爱吧！”

　　“嗯嗯，谢谢雪弦姐姐！我会的！雪弦姐姐有没喜欢的人？”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些好感，不过我们有缘无分。不说我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做个DNA？说不定真的是从小失散的双胞胎姐妹。”

　　“好吧！我也觉得是，改天我们去医院检查。”

　　“嗯嗯。”
　　……

　　“小雪，我觉得我们不用去做DNA了。你看我的玉锁，和你的像不像？一模一样啊！我上面刻了＇大雪＇两个字，你上面刻了＇小雪＇两个字，一看就是姐妹。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哈哈，我又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啦！”

　　“真的啊！太不可思议了！我有亲姐姐了！姐姐，姐姐，雪弦姐姐。”
　　“叫大雪姐姐。”
　　“大雪姐姐。”
　　“小雪乖。”
　　……

　　“小雪，我有个提议，我们互换身份，回对方的家，看他们能不能认出我们。怎么样？这个主意很有趣吧？为了保险起见，脖子上的玉锁也要换一下。”

　　“这样好吗？会不会不太好？”

　　“就是开个玩笑，在彼此家里过上几天而已，又不是长期。怎么，你害怕呀？”

　　“好，好吧！”
　　……
　　“什么，你是被那个豪门世家冷家收养的？我以为你只是被普通人家收养，毕竟，冷岛有很多姓冷的。”

　　“对不起，我没有早早告诉你。不过，这个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身份也不影响什么。”

　　“轮到我害怕了。我害怕被发现身份。听说豪门很可怕的。我们还是不要换了。不过锁子可以多换几天。过几天再换回来。”
　　……

　　“姐姐，爷爷让我给哥哥送东西过去，我送完东西就回来找你啊！”

　　“好的。等等，妹妹。我有一个盒子埋在我们那天去的大榕树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因为各种原因再不能见面，你找不到我了，就去把盒子挖出来。记得，在找不到我的情况下。如果我还在，你就不要挖。”

　　“好的。姐姐，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怪怪的，好像生离死别似的。是我多想了吗？你那个盒子里，到底藏了什么？”

　　“呸呸，瞎说什么，咒我啊，还是咒你自己？没什么啦，就一些宝贝收藏，纪念品。怕我们再失散留下的。你快走吧！等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妹妹别怕，我来救你了！”

　　“姐姐你先救，先救小孩……咕噜……咳……”

　　“我把他放岸上了，小雪挺住，我会救你的。”

　　“姐姐，姐姐……快上来……不要走……不要离开小雪……”
　　……

　　最后的记忆，是冰冷的河水将姐姐的身影淹没。姐姐的身影渐渐沉下去，离她越来越远。
　　……

　　一滴泪滑下。姐姐，对不起……
　　她不愿睁开眼，她怕噩梦会变成真的。不睁开眼，姐姐便还在。

　　她未睁开眼，又陷入了另一段回忆。
　　＊＊＊＊＊＊
　　庭院深深之中，阳光碎碎洒下，照耀在清纯的少年与少女身上。

　　“哥哥，这是我们学校女生给你写的情书。她们让我充当信使呢！这么一大堆，我搬来可是很累的。你要怎么奖励我？”
　　“你还要奖励？”
　　“那，补偿？”
　　“补偿什么？”
　　“补偿我为你损失的体力啊！”
　　“嗯？你为我损失什么体力了？”
　　“我为你送情书损失体力了，哼，你不承认？”
　　“嗯？你给我送情书？我可是你哥哥。”

　　“气死我了，哥—哥—不是我送你情书，是我替别人送你情书，你不要断章取义。”

　　“好吧！妹妹信使，那麻烦你再退还给别人吧！”

　　“你什么意思？还要我重新搬回去？这么一大堆，很累的。你赶紧收了，再给个快递费，我就byebye了，立马原地消失，不碍你眼。”

　　“字面意思，还回去。不还回去，就扔掉。你兄长我还是学生，你让我早恋？”

　　“也不是啦！就是可以回复一下，别辜负别人的一片心意嘛！就是，就是拒绝，也应该回复一下。这是基本的礼貌。”

　　“这么多，你让我回复到何年何月？猴年马月？”

　　“啊？猴年马月？我算算……哎呀，真巧！这不是猴年快到了吗？可以的。”

　　“我怎么逢上你这么个傻妹妹？一边去，别烦我。扔掉扔掉，看着碍眼。”

　　“哥哥……”

　　“走开，别烦我！再有下回，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哥哥……哼！好心当成驴肝肺，好心没好报！我就不应该帮你传东西，真是个可怜的快递，妹妹快递。”
　　……

　　“哥哥，我又来送你东西了。”
　　“什么？妹妹快递，这次又送什么？别人的情书？我说了再有下次……”

　　“不是不是，我才不会吃力不讨好，犯第二次错。上次还不是怪你，到我们学校走一遭，立马一堆情书都跑我抽屉里了，当时那可是塞得满满的。”

　　“我还不是去给你送吃的，小没良心。说，这次送什么？”

　　“祝你考上冷岛大学的礼物啊！当当当，礼物出炉。”

　　“算你有良心。我看看是什么，看看能不能比得上你每年送的生日礼物。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可是一年不如一年。”
　　“怎么会？明明一年比一年贵。”
　　“礼轻情意重，不知道啊？礼物是看贵的吗？”
　　“那你要什么礼物？”
　　“就像你小时候亲手做的那些礼物，就很好！”
　　“我不是怕寒酸，惹你嫌弃嘛！”
　　“你送贵的俗气的，才让我嫌弃。哼哼。来，我看看，是什么？哎呀，领带呀！怎么会想起送我领带？”

　　“你这不是考上大学，成大人了，戴领带代表成人了，不再是小孩了。”

　　“嗯，这个礼物还行，我收了。下次也给你送成人礼，你赶紧长大吧！小不点。”

　　“我已经这么大了，你还叫我小不点？哥哥，请你尊重我！”

　　“傻，这是亲昵的称呼，谁不尊重你呢？小不点，好好学习，考上冷岛大学。这样，同一个学校，有我护着，没人敢欺负你。”

　　“我一定能考上的！你等着。”
　　“好！我等你！”
　　……

　　“哥哥，我考上冷岛大学了！你回来记得给我带礼物啊！”
　　“就只惦记礼物，小没良心。”
　　“礼尚往来，我当时可是送你礼物的。你不会想赖掉吧？”
　　“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等着，礼物很快到。”
　　“好嘞！谢谢哥哥！我很期待哈！”
　　……

　　“哥哥，你回来啦！好想你！礼物呢？”
　　“你是想我，还是想礼物？”
　　“当然是想礼……想你啦！”
　　“乖，闭上眼睛！给你礼物。”
　　“嗯，嘻嘻，还要闭上眼睛。给我惊喜吗？好啦！我闭上了。”
　　……
　　“哥，哥哥……你刚才在干嘛？你，你在我唇上干嘛？涂口红吗？”
　　“口红有我的唇软吗？”
　　“可是，可是你干嘛亲我？你不是要送我礼物吗？”
　　“这就是礼物。一个亲吻，好不好？喜不喜欢？”
　　“我们是兄妹，你，你干嘛亲我？还亲我，亲我那里？”
　　“你说呢？”
　　“我不知道。”

　　“我们不是亲兄妹，我从小就知道，你从小也知道。”
　　“可是，可是……我们名义上是兄妹。”
　　“没有血缘关系。”
　　“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等你长大，等你成年……亲你，吻你，和你在一起！小雪，你愿意吗？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我很混乱。”
　　“听一听，心跳得厉害吗？我亲你，你感觉欢喜吗？用心感受一下。乖！”
　　“唔……”

　　“心真的跳得挺厉害的！好吧！哥哥，我觉得我应该是愿意的，挺欢喜的！只是，家里人肯定不会同意的。尤其是爷爷。”

　　“别担心！我会慢慢说服他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去约会吧！”
　　“去哪里？”
　　“再以不同的心情走一遍我们从小到大走的地方，然后，环游世界好不好？”
　　“嗯，好的，哥哥，小雪已经开始期待了。”
　　“走，哥哥带你游遍全世界，陪你看遍世间风景。”
　　“耶！哥哥真好！”
　　……

　　“哥哥，爷爷让我给你送东西……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
　　“这是误会吗？哥哥，我看到的是误会吗？”

　　“小雪妹妹，你哥哥和我□□躺一张床上，你说是不是误会？”

　　“不，这是假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哥哥是这种人。哥哥，你说话。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小雪，对不起！我喜欢上了别人。我对你，不过是兄妹之情。一直以来，我以为对你……不过是错觉。其实，不过兄妹之情罢了。对不起！你走吧！”

　　“哥哥，我恨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一语成谶。从此，多少年，他们再也未见面。故人重逢之时，已物是人非，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和他，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睁开眼，一片空茫。泪还在滑落，心却已空。心，空荡荡的，透着风，风很冷很冷。

　　姐姐……雪弦姐姐……
　　哥哥……冷昱哥哥……
　　一别多年，一个死别，一个生离。为何，她还在这世上，千疮百孔地活着？
　　抚摸着颈上玉锁，曾经的温润之感，如今却觉如此冰凉。冰凉之感，一直透到全身，透到心里。
　　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