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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犹不许相逢 ...

  •   升上二年级之后,课业肉眼可见地繁重了起来,反倒是快要毕业的零显得越发清闲,当我在图书馆复习期中考试的时候,他却在和朋友开开心心地唱歌弹琴。还没有特别忙的时候,我当然也接受邀请,去现场听过他们的排练:虽然男朋友唱歌的水平有点一言难尽,但弹吉他的样子是真的很帅,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在发光。我本来还带了课本,准备在无聊的等待时间里背书,最后却完全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过了好久,还是突然传来的说话声让我回过神来,转过头,有点惊讶地看见社团的前辈站在一旁。

      我在对方询问的目光下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正要开口表明身份,他却先一步拍了一下脑门,说道:
      “啊、对了,是降谷的女朋友吧,我听他说了。”
      “嗯……打扰了。”
      “没有没有,你随意吧,不用紧张。”
      前辈朝我友好地笑了笑,似乎还想再寒暄两句,但有人过来喊他,便只得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转身离开了。我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刚一稍稍放松绷紧的身体,就又听见不远处两个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说是窃窃私语,其实声音不小,我都能清楚地听见她们在讨论什么,而话题的中心好巧不巧,正是我自己。

      “女朋友?降谷的?”
      “好像是吧……听说是文学部的二年级生。”
      “诶……原来他喜欢那种类型的学妹吗,我还以为至少是同届呢。”
      “是那种优等生嘛……”

      什么啊,真没礼貌。
      我皱起眉,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她们也很快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议论会被当事人抓包,一瞬间露出了有些懊恼的表情。我抿着嘴唇,没理她们,只是默默地又把头转了回去,掏出手机开始百无聊赖地看起社交软件。过了几分钟,我忍不住再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个女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在将视线移回手机屏幕上之前,我又往前面看了看,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发现了正与诸伏前辈交谈的男友,然后在他们两个人察觉到我的目光之前,再飞快地低下头。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为什么事生气,大概只是觉得,明明是这家伙邀请我来看排练,最后竟然只顾着自己,完全把我晾在一边,独自应付这些无聊又尴尬的社交——我本来就不擅长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又不是不知道。

      这些糟心的小插曲让我在回去的路上都一直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零看起来还沉浸在刚刚的音乐里,自顾自地哼了几段歌,才注意到始终一言不发的我,握着我的手捏了捏,低头问道:
      “怎么了?不开心?”
      “没什么……感觉吵吵闹闹的,有点累了。”我任由他继续在我的手上胡乱摩挲,粗糙的茧子弄得皮肤有些发痒,便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最近几周大概会很忙,我得专心复习了。”
      “也是。”零点了点头,“那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让我一边忙着学习,一边看你轻松悠闲地玩手机吗?”
      “哪有那么夸张,我也是有期中作业的人。”

      我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说起他这个期中作业,我就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刚开学的时候,这个清闲的毕业班学生兴冲冲地跑来对我说,他这学期准备来文学部蹭课,学学文学史。我本以为他只是打算旁听,谁知道竟是正儿八经地选了课,期中期末还都要正儿八经地写论文。他自信满满地把课表拿给我看的时候,我盯着授课教师那一栏里闻名文学部的魔鬼的姓名,差点儿没一下子背过气去。

      “何苦啊,零。”我捂着脸趴到桌上,痛苦地□□了一声,“都要毕业了,就轻轻松松玩一年,不好吗?”
      “那也太无聊了。”零看起来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坐在对面撑着下巴,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真的很难?”
      “你敢看不起我的专业吗,外行人。”
      “怎么会……只是偶尔也想努力往叶歌的世界靠近一点,多些共同话题嘛。”
      “……真是的。”

      不得不承认,我有点感动了——好吧,其实我很感动,这种备受重视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我趴在自己的臂弯里,鼓了鼓脸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抓住那只在我头顶作乱的手,抬起脸,正色道:
      “总之、论文写完了给我看看!不许给我丢脸!”
      “好的好的,放心吧,砂原老师。”
      我“哼”了一声,突然地扑过去,恶狠狠地揉了揉那张笑容灿烂的娃娃脸。

      事实证明,零姑且算是个让老师省心的好学生,虽然初稿写得一塌糊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的课是法理学,但胜在虚心好学,而且一点就通,比我同门的那个糟心学妹强了不知道几个等级,真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总而言之,在我们俩的共同努力下,他这门课顺顺利利地通过了,成绩甚至还不错。更大的额外收获是,这家伙不知道从文学史里汲取到了什么养分,有那么一段时间(大概就是写论文的那段时间),变得很喜欢像个文艺青年一样给我背诗:今天是华兹华斯,明天是柯勒律治。我深刻怀疑这是他读文献写论文魔怔了的表现,我非常能理解,毕竟在啃大部头文论原典的时候,我也曾精神恍惚到把亚里士多德当恋人。
      不过——不过,我得承认,我的确吃这一套。零的嗓音真的好好听,念英文的时候更好听,读诗的时候,那就是天籁,行走的荷尔蒙,浑身上下都是无处安放的魅力。

      我有一次调侃他:“这么喜欢呢?下学期继续学吧。”
      “不了不了。”他十动然拒,义正言辞地说道,“下学期我得准备考试了,说不定还会去找个兼职。”
      “哦……公务员考试?”
      “没错。”
      “行,你加油。考过了记得写一份攻略,清子和红过两年说不定也会去考。”

      零有点敷衍地“嗯嗯”了几声,然后话锋一转,突然问起我将来的打算:“你呢,叶歌?不打算直接去工作吗?”
      “嗯……我是感觉读书比工作有趣多了。”我点着下巴,随口答道,“说不定会一直读到博士,然后回来当老师。”
      “喔……”零发出了赞叹又遗憾的声音,“那我岂不是直接输掉了学历。”
      “没关系,你要当领导的。”我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学期,他果然按之前说的,一边准备考试,一边去找了一份兼职。工作日的白天,我在学校上课,他在事务所搬砖,到了晚上双双累得要死,只想化身咸鱼呼呼大睡。到了周末,我一般会和父母去外婆家吃饭。外婆年纪大了,今年刚好满七十岁,虽说看起来身子骨还算硬朗,但大大小小的毛病也多少都有。几个月之前,她说自己去了银行,打算买一小笔基金,结果被工作人员拒绝,因为这份产品不卖给七十岁以上的老人。
      “我六十九岁,还有几个月才七十呢。”外婆笑眯眯地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她说起来的时候,或许是抱着讲个笑话的心态。我也确实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突然觉得有点悲伤,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将我从小带到大的外婆竟然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偷偷地谈了一年多的恋爱,我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对父母熟练撒谎,但在外婆面前,这些话我一句都没办法说出口。
      我的确很想和男朋友出去约会,但我不想丢下重要的家人。谎话会越说越多,越来越累积起一种微妙的罪恶感。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有时会突然感到迷茫,觉得自己既对不起家人,也对不起零。

      星期五晚上,零会早点下班,赶在我回家之前一起吃顿晚饭。我妈开车过来接我,车子停在路边,我们两个就偷偷躲在巷子里,在我妈看不见的地方拥抱一会儿。他摸着我的脸,对我说: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就是很喜欢这样的你。”
      “什么嘛……”
      “好了,开心一点。也许过一段时间……我去拜访一下伯父伯母?”
      我没有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或许是出于一种奇怪的不安,对于未知的未来的不安,我对于和家人坦白恋爱这件事情还是……相当胆怯。

      初春的时候,天气慢慢回暖。我终于得到机会,现场看了一次零和诸伏前辈他们的演唱会。坦白来讲,我一直以来都是个古典乐拥趸,对摇滚没什么兴趣,是个单看外表连吉他和贝斯都分不清的纯外行人,一个人坐在台下,被一群摇滚爱好者包围,难免显得有点局促。好在男朋友很帅,诸伏前辈也很帅,就算欣赏不了音乐,也能欣赏他们的颜值。
      演出结束之后,零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聚餐,我看了一下时间,然后以和人讨论作业为由婉拒了邀请。

      “这么忙?”他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反正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好吧,别待太晚,到家之后告诉我一声。”
      我咂了一下舌:“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根本没有什么讨论作业的事,说到底,我只是不想和一帮根本不熟、还完全没有共同话题的人一起吃饭罢了。
      我去便利店买了份关东煮,一个人边走边吃。路边上,之前坏掉的那盏路灯已经修好了,光线分明更加充足,我却一下子感觉有点难过。

      当然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世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我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也很清楚,没有人有义务来迁就你的脾气、你的喜好和你的性格。只是、我只是……在那一瞬间,看着他站在我面前,听着他和我说话,却蓦地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割裂与疏离感。毕竟,就像他们社团里那些人口中的议论一样,我就只是“那种优等生”而已。
      我就只是——那种、无聊的优等生。

      期中刚过,紧随其后的是外务省主办的晚宴邀请,我们专业的老师和同学都在应邀名单里。听小鸟游老师说,他们每年都会搞一次这种活动,今年还顺便充当了什么演讲比赛的颁奖典礼。她相当不屑地将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比赛狠狠批判了一通,末了将邀请函往我们手里一塞,说:“但你们可以去随便玩玩,反正吃喝不要钱。”

      这话倒是让我们提起了点兴趣。我翻箱倒柜地找了身正式一点的裙子,然后难得地踩上高跟鞋,勉强做出了一点优雅社会人的模样。我和真咲、清子还有红四个人结伴出发,在等计程车的时候,让同班的男生帮忙拍了张合照,转手发给了零。
      “怎么全是黑色裙子?”他评价道,“搞得好像要参加葬礼一样。”
      我知道,零的本意大概只是想开个玩笑,抖个机灵。如果他就在我对面,我一定能看见他脸上露出来的那种调侃的眼神。但隔着手机屏幕,那一行字就显得冷漠又生硬。最后,我气鼓鼓地回道:
      “好好上你的班,不许偷玩手机!”

      小鸟游老师诚不欺我:晚宴很没意思,但食物和饮料都很不错。外务省不愧是外务省,即使是糊弄学生的小型活动,该有的派头也一样不少。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那么专业的侍者,真的会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端着盘子走到你身边,问你需不需要一杯酒、或者一块蛋糕。我尽力维持着得体的姿态,不想被人发觉其实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故作熟练地拿了块蛋糕、又喝了点酒,结果最后发现实在是吃不干净,只好又将还剩着食物残渣的碟子和酒杯交给了前来收集空餐具的另一位侍者。——我装出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心里其实还充满惶恐,并且对自己的浪费行为感到了一丝愧疚。

      晚宴结束之后,班上的男生起哄,说难得同学们都在,不如等会儿找家酒吧继续玩一会儿。我没仔细听他们讨论,正想给零发个消息,却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只得作罢。等我重新加入谈话,他们似乎已经商量好了去处。
      我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你们都要去的话,我也一起吧。”

      那其实是我第一次去酒吧,真的。我和真咲跟在最后,偷偷地打量内部的装潢,时不时的窃窃私语却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盖住,一个字都听不见。男生似乎都非常熟练,我们干脆地将点单之类的事交给他们。
      这边的座位似乎有最低消费的要求,男生们点了一堆吃的喝的,装着各种颜色液体的玻璃杯在桌子上摆了一排,供我们随意自取。我和真咲她们聊着天,时而吃一口炸薯条和鸡米花,吃得很口渴,又不得不在音乐声中抬高嗓音,最后搞得喉咙都有些哑,只好一杯又一杯地喝酒,试图缓解干渴。

      还挺好喝:我是说那些五颜六色的鸡尾酒,而不是最开始他们点的那小小一杯的纯饮龙舌兰。

      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三点。有几个男生还不尽兴,最后是班长出面,陪我和真咲一起打车回来,一路将我们俩送到了公寓楼下。
      我和真咲打着哈欠上楼,结果刚一出楼梯间,我就被视线里熟悉的金色头发给吓得一激灵,困意立刻消散了大半。

      “……零?你怎么……这么晚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朝我走过来,紧皱的眉头和似乎有些阴沉的脸色让我感觉大事不妙。真咲在旁边握住我的手,但我很快冲她摇了摇头,在她仍然充满担忧的眼神下,不容分说地将她先推进了屋里,“咣”地关了门。
      紧接着,我没来得及在心里叹口气,突然就被靠近过来的零一把抓住胳膊。我有点吃痛地叫了一声,脚下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墙,被他伸出来的两条手臂圈在狭小的空间里,被迫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他低着头,声音也很低,显得有一种令人害怕的压迫感,“去哪儿了?”
      我不想表现得太过弱势,于是梗着脖子答道:“所以……我不是和你说了,今天要去参加外务省的……”
      “什么晚宴要开到凌晨三点?”他毫不犹豫地打断我的解释,顿了一下,或许是突然闻出了我身上的味道,立刻狠狠地皱起眉,“你去喝酒了?”

      “只是晚宴结束之后,就和同学们一起……”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大半夜的,手机关机,还穿成这样,跑去酒吧喝酒……嘴上不是一套一套的安全小常识吗?现在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手机没电是我的错,但你也没必要这么……班上的同学都在呢,还有好几个男生,不会有事的。”
      “熟人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不也是你说过的吗?忘记了?”

      我被他这一句轻飘飘的、充满嘲讽的话给一下子激怒了。
      “降谷零——!”我用力地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没有推动,于是更加生气地抬高了声音,“你说够了没有,你说够了没有!明明根本就不了解,凭什么这么说我,凭什么这么说我的朋友和同学!”

      他像是愣了一下,可能在他眼里——不对,不是可能,在他面前,我确实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
      我趁着零放松身体的一瞬间推开了他的肩膀,但下一秒又被回过神来的他抓住手臂,于是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捧着手机看你的短信,我又没有义务什么都向你报告!之前你和社团的人出去聚餐,一个晚上都没有给我发一条消息,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也没有对你生气吧?更没有对你的事情说三道四吧?!”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
      “是啊,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对不起啊,我就是这种记仇的人!!”

      “叶歌——”
      零叫着我的名字,按住我的肩膀,将我牢牢锁进怀里。他的力气比我大好多,做起这种动作简直易如反掌。
      “那怎么能一样?至少我没有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和白天三点有什么区别?!重点是,你凭什么对我的朋友和我的生活指指点点!”

      凭什么啊。

      忘记给手机充电是我不对,没有及时联系他是我不对,让他担心了也是我不对……我承认,我认错,但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大半夜找上门来对我说教,像是在审讯犯人一样不停地质问我,好像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发现自己印象中那个无聊的优等生竟然会和同学去酒吧,一直玩到凌晨才回家,于是觉得失望了吗?觉得自己的幻想破灭了吗?觉得我其实不是他自己脑海里构建出来的、那个完美的女朋友的形象了吗?

      我不太记得后来我们又你来我往地吵了些什么,曾经被忍受过去的许多旧账都终于有了机会清算出来。当时那个情况下,哪怕一点点小事都只会火上浇油。最后,我们一同怒气冲冲地分别:我开门进屋,他下楼回家。

      真咲已经洗完了澡,听见声音后从房间里走出来,问我有没有事。我笑着说没事,然后快速地钻进了浴室,生怕慢了一秒,脸上的微笑会维持不住。
      我靠着还有些湿漉漉的墙,在氤氲着水蒸气的角落里蹲下,将脸埋进抱起的膝盖里,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眼泪。

      早知道不去什么无聊的晚宴,不去吵吵嚷嚷的酒吧了。现在脚好痛,嗓子也好痛,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还要被男朋友说这说那。
      明明我都没有对他生过气,明明他不开心的时候也总是我在想办法哄他——

      不公平。
      一点也不公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犹不许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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