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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能留你在此 ...

  •   警校毕业的第二年,降谷零接到了潜入搜查的任务通知,和进入警视厅公安部的好友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而彼时距离叶歌结束交流、正式回国的日期只有不到半个月。
      他和诸伏结伴走出霞关,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多说话,只是各自摆弄着手机。诸伏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兄长的号码,给远在老家的最后一个亲人发了一条短信,简明扼要地表示他已经从警视厅辞职,接下来可能去做些别的工作。他反反复复地把那一行文字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信其中的说辞没有任何漏洞,也没有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内容,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按下了发送键。当身在长野县的诸伏高明收到这则有些莫名的短信时,或许会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但必定要到很多年之后才会真正地意识到,这一行字就是来自弟弟的最后道别。

      诸伏收起手机,转头看向身旁,发现降谷仍然保持着几分钟之前的姿势,捏着电话低头发呆。他在短暂的一瞥中看见了降谷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出通讯录界面,而小麦色的手指就在手机键盘上胡乱地按来按去,却始终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正中央的那个名字。
      “和学妹说一声吧。”诸伏收回视线,看不过去一般地出言劝道,“就说之后的工作会很忙,可能没有时间再保持联系……之类的。”
      降谷也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机息屏,塞回了口袋里。
      “算了。”他将双手插进裤兜,突然加快脚步,兀自超过了身旁的好友,“反正……我现在也已经没有在和她保持什么联系了。”

      的确是这样。降谷一边走,一边想着刚刚在手机上看到的两人的信息往来记录,最近的一条还是好几个月之前,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他给叶歌发了消息,接着收到了一句“恭喜”,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过去的一年里,他时常在想,如果当时没有答应分手、如果当时能更加坚决地挽留一下,事情会不会稍微还有一些转机,会不会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往来减少、形同陌路,最后慢慢地变成毫无交集、毫无关系的人。然而,就在收到卧底任务的那一刻,失恋的沮丧之中又突然地升起了一小股微妙的庆幸。
      至少,现在没有人需要再去面对第二次迫不得已的分离了。

      诸伏非常轻易地读懂了他的想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他:“真的没关系吗?”
      “什么没关系?叶歌的话,她毕业之后就要出国了。离得远一点,应该还是挺安全的。”降谷说着,抬腿踢走了一块脚边的小石子。
      “别装傻。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零。”诸伏显然对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很不满意,“你不是已经决定等她回国就去请求复合吗?参与任务的话,就没办法实现了哦。”
      “……那还能怎么办。”

      降谷抿了一下嘴唇,没好气地往旁边瞪了一眼,对好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为表示谴责。
      他当然知道。他能不知道吗。虽说公安在外面的风评名声都不太好,甚至说是臭名昭著也不过分,但还没有不近人情到强迫员工上岗。说白了,如果一个小时之前的降谷在上司的办公室里摇一下头,那这份派遣通知就当作废,他们再去别处找下一个合适的卧底人选就是。他有拒绝的权利。他当然有。就连上司都面色严肃地对他直言不讳,说这项任务可能很难,要耗费很长的时间,如果没有接连潜伏几年的觉悟与心理准备,最好还是慎重考虑。于是,他依言慎重地考虑了一分钟,点了点头,说我同意,我去。尽管他心里很清楚,只要点了这一下头,只要在这份公文上签了字、按了手印,那么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几年、甚至很可能几十年,都将变得危机四伏、身不由己。自由与安宁的日子将就此结束,任何常人的幸福都将与他无关。他将踏上一条回不了头、也看不见终点的单行道。

      他知道。他知道啊。……他都知道。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罪犯不会因为一个警察拒绝任务而停止犯罪,即便今天不是他,不是诸伏,也总得有人扛下这份责任。而既然他有能力、有条件、有资格被选中,那除了欣然接受,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信念、大义、或是当初对着樱花警徽许下的誓言……讲这些恐怕显得太虚,太过崇高。若是往稍微俗气一点的方向想,降谷觉得,至少他要对得起警察厅每月发给自己的薪水,毕竟那都是国民的税金,是一亿多人托付给他的责任。

      哪怕要为此放弃许多东西——近在咫尺的重逢,以及触手可及的未来。

      诸伏上前安慰地拍上他的背,说:“既然决定了的话,就一起加油走下去吧。学妹肯定也不会喜欢不负责任又半途而废的男人。”
      而降谷顿了许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姑且算是回应。

      大概就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隐约地产生了一种预感:“潜入搜查”这个词,不是任务公文上那短短一行的白纸黑字,也不是公安同僚嘴里的随口谈资,它所指涉的现实要比任何刑侦剧中虚假的情节都更加残酷,一旦深陷其中,便无人能够幸免。只要在这条路上迈出了第一步,无法回避的罪恶就会化作沉重的枷锁压上他的脊背,任何结果上的正义都无法为此辩护。他注定要一步一步地远离阳光之下的世界,踩着血迹斑斑的脚印在漆黑的阴影里禹禹独行。
      然后总有一天,他会变成叶歌最讨厌的那种人。

      “很难过吗?”诸伏不知道好友具体在想些什么,只是感到他依旧低落的情绪,于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相当体贴地提议道,“想哭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哦。”
      “哈……?!谁要哭啊!”降谷瞪大了眼睛,忿忿地反驳。
      “明明那个时候就是嘛。学妹刚一走就开始‘呜呜呜’地哭,一边哭一边抓着我大喊:‘她怎么直接就走了啊?她凭什么那么说我啊?!’……都忘记了吗,零?”诸伏摸着下巴,像是陷入了回忆,“之后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下来了,结果刚一打开手机,就看见了她发来的分手短信。”
      “嘶、闭嘴啊!景——给我忘掉!”
      “好好好……忘掉了忘掉了、已经全都忘掉了。”

      怎么可能忘得掉。直到现在,诸伏都还能清楚地记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最初的起因他不知道,毕竟等诸伏来到现场的时候,架都已经打完了。他问降谷发生了什么,降谷却对此闭口不谈。基于相识多年的了解,诸伏多少能从发小的反应里猜出个大概,恐怕是对面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把降谷给惹急了。
      给叶歌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诸伏毫无疑问是抱着让女朋友来一起帮忙哄人的心思的。然而,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想,如果事先知道这两个人会为这件事气上头来,当场你来我往地互相指责、大吵一架,那他绝对不会像当初一样手快地拨出那通电话。

      降谷察觉到了他隐隐怀有的愧疚和懊恼,摇着头说:“就算这次没事,早晚也会变成这样的。”
      说话的时候,他正趴在茶几上,大半张脸都埋进了自己的手臂里,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嗓音也因此而显得格外沉闷,压抑的愠怒之外还带着满满的难过和沮丧。
      “……那都是气话,她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降谷又快速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都是气话。是啊,都是气话,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只要稍微冷静下来仔细地想一想,矛盾的本质昭然若揭——纵使再努力地靠近彼此,他们之间也有着始终难以消除的差异。
      叶歌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家人、朋友、老师、甚至是不那么熟悉的亲戚邻居,也都是可靠又亲切的人。她按部就班地上学、读书,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大的烦恼不过就是考试成绩。勤奋与谦逊让她得以源源不断地获取到丰富的知识,但事实上从没在书本之外真正亲眼见识过不加掩饰的恶意,所以总是是非分明,相信理性、规则与程序正义。
      是气话也好,是担心也罢,无论她说什么,她的心里都在明明白白地认为降谷的做法是错误的。在她眼里,暴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不正当手段,打架都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事,而她一定要与“坏孩子”坚决地划清界限。

      或许在更早之前,从两个人许多次随口闲聊的内容里,降谷就隐约地察觉到了这种分歧,只是那时,事情还没有严重到殃及自身。补救的行动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些都没有用,因为他们缺少的从来不是共同话题,而是共同的价值观。
      降谷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有的时候——真的只是有的时候,他看着女朋友弯起眼睛,听她笑眯眯地讲起那些快乐幸福的童年趣事,内心深处会忍不住涌上来一点——也真的只有一点——羡慕、甚至说是嫉妒。然后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嘴上便会不受控制地吐出两句酸溜溜的阴阳怪气,在原本轻松愉快的氛围里小小地泼一捧冷水。

      叶歌一定也有所感觉,总是会忍不住流露出一点受伤的神情,但又在降谷想要道歉或是解释之前便轻巧地隐藏了起来。后来慢慢地,她不再在降谷面前谈论这些了,就像是避免在他面前穿红色衣服一样,尝试用这种方式来回避问题。
      直到最后的那一天,倾盆的大雨让积累许久的矛盾都无所遁形,刺眼的闪电将那层状似美好的爱恋无情撕开。

      “但你就是喜欢她。”诸伏后来断言道,“你就是喜欢那样的人,零。”
      “……是啊。”降谷叹了口气。

      确实,他想,他一边羡慕着叶歌、一边为她不理解自己感到生气又难过,一边又在无可救药地爱着她。因为她在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一面下长大,所以能永远心怀善意、热爱生活、积极开朗又充满同理心,珍惜朋友和亲人……诸伏说得一点也没错,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人。——他就是喜欢她。

      开始卧底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切断了同过去的所有关系,“降谷零”的存在被一层一层加密,封存进警备企划课档案室的最底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他第一个删掉了叶歌所有的联系方式,然后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亲近的朋友,只留下两张照片实在舍不得动,最后锁进了私人电脑的加密文件夹,偶尔偷偷摸摸地打开来看一眼,再偷偷摸摸地关上。诸伏还在的时候,他们会趁着其他人不在的机会,用模棱两可却心照不宣的话聊上几句,点到为止地回忆一下过去。但后来,唯一能对话的人也离开了。有一段时间,降谷频繁地失眠,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做梦,梦见死去的人用沾着血的手掌撕扯他的身躯,而活着的人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他惶然惊醒,看见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惊觉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无数个寂静的、冷清的夜晚,降谷撑着脑袋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上那两张照片,仔仔细细地看:一张是警校时期的好友合照,另一张是走在隅田川边回头微笑的叶歌。有时候,他会顺便打开社交平台,装作随手刷到的样子瞥一眼叶歌的账号,一条一条地划过去,再不留痕迹地退出。叶歌一直不是爱与陌生人分享生活的人,发出来的照片也很少露脸,大部分是风景照和食物。很多年的时间里,降谷就透过这一层屏幕,看着她在遥远的异国学习、生活,今天学会了新的料理,明天独自修好了家里的水管。他一边在心里夸奖能干的女孩,一边又隐约地有些怀念那个剥水煮蛋都笨手笨脚的小女朋友。他当年还为这些嘲笑她,一定让要强又好面子的叶歌心里很难受。现在想想,真不应该。

      降谷揉了揉肩膀,然后关上电脑,再次闭起眼,这一次终于能够顺利地入睡了,尽管很短的几个小时之后,生物钟又会准时准点地将他唤醒。每一个筋疲力竭的时刻,大概正是这些——警校毕业时发过的誓言、与朋友们许下的约定、还有记忆里珍贵的笑靥能恰到好处地给予他力量,让他相信自己在做着正确的、有意义的事,在守护着值得珍惜的人和有他们所在的世界,而在这条道路上死去的任何一个人,都决不会白白地牺牲。

      某个偶然的机会,降谷去过一次英国。当时正是暑假的末尾,机场里随处可见返校的大学生,提着大包小包走来走去。他从出租车上下来,往候机大厅走的途中经过了长途巴士的车站,站牌上显示的目的地是牛津市。他鬼使神差地停下来,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好几个年轻人围在车子边,正在排队往里面放行李。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上车坐下,才在贝尔摩德的电话催促中转身离去。他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当然没有,世界上不可能会有这种巧合发生。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他看着那个独自拉着行李箱、独自上车的年轻女孩的背影,一瞬间想象成了叶歌,并相当鲁莽地产生了上前打招呼的冲动。但下一秒,手机在衣兜里振动起来,长途巴士的车门关闭,缓慢地沿着身侧的道路开走了。
      降谷想,他应该只是想她了。在许许多多人都接二连三地离他而去之后,他应该只是感觉……太过寂寞了。

      然后在分别后的第七年,他们重逢了。

      安室透在下意识地道出一句“欢迎”后抬起头,不偏不倚地与同时看过来的女人四目相对。他很难说清自己当时究竟是什么心情。惊讶、欣喜、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点点慌张,但不到一秒钟,就全被多年锻炼出的职业习惯掩盖在了那张完美无缺的微笑底下。他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快速地移开了视线,仿佛那道眼神交汇只是陌生人之间一次小小的偶然。叶歌看起来也认出了他,不得不承认,她震惊又诧异的反应让降谷产生了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喜悦,因为这或许让他有理由相信,过去的许多年里,叶歌也一样记得他,至少没有完全地忘记他。
      当然,无论如何,他全程所表露出来的行为都不动声色。于是叶歌也如他所愿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她向来很聪明,大概对现在的状况也多少有所察觉。降谷这么想着,却还是免不了在心里感到担忧,在和小孩子们交谈的间隙里留心听一听叶歌和朋友的聊天。后来发生了针对东京峰会现场的恐袭事件时,降谷给下属一个个地下达紧急指令,最后站在爆炸现场,仰头看着建筑物的废墟和尚未熄灭的火焰,突然想到了叶歌和她的朋友说过的话,然后垂下眼睛,叹了口气。他想:对不起,没有保护好这个会场,她们恐怕是不能来玩了。

      回到两人偶遇时的波洛咖啡厅。安室站在收银台后面,看着叶歌走出店门,清脆的铃铛声随之想起。她在门口与朋友道别,然后一个人撑着阳转身,没有再给背后的咖啡厅和咖啡厅里的店员更多的关注。降谷很快地眨了一下眼,刹那间敛去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再转过头面对咖啡厅同事和孩子们的时候,依旧笑得滴水不漏。

      重逢来得太过突然,而且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理智告诉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不要去接近,不要去产生任何交集,不要做任何可能将对方牵扯进危险的事。那天之后,降谷出于谨慎,让风见去找到了叶歌租房的公寓,然而却从房东那里得知她已经搬走了,甚至连一天都没有住过。风见转述了房东给出的理由,说是她要去就近照顾年迈生病的外祖父。但降谷一下子就识破了这个谎言,因为据他所知,叶歌的外公根本很早就过世了。而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他自然心知肚明。
      “还需要再去查一下这位小姐现在的住址吗,降谷先生?”风见不清楚上司的目的,但还是尽职地问道。
      “不用了,到此为止吧。”降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末了又特地补充说,“这件事不要对别人提起来,知道了吗?”
      “是,请放心,降谷先生。”

      降谷挂断电话,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如释重负。
      叶歌向来很聪明……她真的很聪明。降谷闭上眼,无言地为她的机智鼓掌,可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在说着:如果她没有这么聪明就好了,如果她不要这么识时务就好了,如果她……不要这么坚决地离开,就好了。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降谷如此强硬地对下属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下定决心不在任何事情上与叶歌产生任何一丁点关联,结果自己却还是没能完全做到。
      大概是峰会结束的一两周之后,降谷去了一趟东都大学,为了调查冲矢昴的身份情报。差不多结束的时候,他路过文学部的大楼,然后在门口的展板上看见了今日讲座的宣传海报,主讲人那里赫然写着熟悉的名字。降谷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讲座刚刚开始了半个小时,于是犹豫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推门走进了大楼。
      只是去看看——只是看一眼。
      降谷压低帽檐,遮住一头显眼的金发,也遮住小半张脸。他在阶梯教室的后门外面站定,透过半开的门缝向里面看去——只是一眼,真的只是一眼,却也足够让他看清站在台上侃侃而谈的身影,从容又自信。

      就像降谷无数次在脑海里描摹的那样,在他没有参与的漫长的时间里,他所珍重的女孩长成了更加优秀的人,更加闪闪发光的人。也就是那一刻,他忽然前所未有地确信,哪怕时光飞逝,但自己对这个女人的喜欢,对她的爱,从来没有减少过一毫一厘。如果有那么一天,一切都结束了,降谷零能够光明正大地回到太阳之下,那他一定要到她面前,把这份心情原原本本地传达过去。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怎样的回答,他都接受。
      降谷靠到门上,按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女性温和流畅的嗓音仍然持续地从教室里传来,他听见她在读诗,“Till heart with heart in concord bests”,于是也翕动嘴唇轻声默念,与门后的声音一同接上了后一句:

      And the lover is beloved.
      ——And the lover is beloved.

      不久之后,一切真的都结束了。这次,降谷没再麻烦风见,也没有去动用任何属于公安的权力,自己辗转问了许多人,靠着简单朴素的侦探基本功,一路找到了叶歌的现住址,然后非常具有行动力地直接来到了她家楼下,拨通了那个已经能够倒背如流、此前却一直没有机会拨打的号码。
      然而,在等待对方接通的忙音中,他忽地又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无措,或者说是为自己鲁莽的行为感到有些懊悔。叶歌会不会觉得他很烦,会不会觉得他在干涉自己的生活,会不会觉得他分手多年还要死缠烂打。毕竟叶歌很讨厌被别人指手画脚,很讨厌自说自话不顾他人想法的人……诸如此类的念头一瞬间裹挟了他,向来在职场和战场上都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头一次为这种习惯感到不安。只是现实没给他退却的机会,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雨中撑着伞面对面了。

      不要心急,降谷零。他这样对自己说。他们失去的时间太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弥补得了的,要慢慢来,要慢慢地靠近,慢慢地重建关系、以及感情。

      这种时候,他突然格外地怀念起萩原,然后想起还在警校的时候,诸伏喝酒之后把他前女友的事情说漏了嘴,松田他们便起哄着谈起了降谷的八卦。萩原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给他叽里呱啦讲了好一通请求复合的行动要领,送香水也有部分来自他的建议,只是后来复合计划泡汤,就被降谷当做毕业礼物送给了叶歌。
      如果他在的话,会说什么呢?会热情地手把手教会降谷如何露出讨前女友喜欢的样子,如何一步一步地攻陷女孩子的内心防线。降谷想象得到,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好。毕竟叶歌确实容易心软,以前两个人吵架,他发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表情,女朋友立马就不生气了。即便她现在声称自己铁石心肠,想必也不会真的铁到哪儿去。

      降谷很清楚如何戳中叶歌的软肋,正如波本很清楚如何利用人心达成目的。但他不想让事情变成那样。他不想……真的成为叶歌讨厌的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他原本的确是这样想的,如果叶歌没有在那时不假思索地说出那种话。
      她说她知道,她懂得,她相信——你在做正确的事,在做有意义的事。

      这是什么犯规发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立刻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所有维持在表面的轻松和从容都在刹那间崩塌。什么不求结果,什么只要传达到就好,都是假的,都是谎话。他想她想得不得了,只想抱住她,吻她,然后永远也不离开她。

      说出来可能都没有人会相信:曾经黑色组织大名鼎鼎的情报专家、警校第一的老练间谍、警备企划课传奇人物加魔鬼上司、能够一天只睡三个小时还精神抖擞打工之神……这样一个铁打的男人,只要爱人口中的一句简简单单的认可,就轻易地破防了。
      溃不成军。

      降谷快步穿过走廊,直奔电梯而去,从头到脚散发出的心满意足的氛围,以及嘴角幸福的微笑,都让路过的同僚震惊又好奇地驻足。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要先去珠宝店取订做完成的戒指,然后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大学接女朋友下班,最后一起去早早预订好的旋转餐厅吃饭。
      萩原、景……或者谁都好,请务必保佑他,希望复合之后的下一个目标也顺利实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番外:能留你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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