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医》林白刃

151、失神

　　真的是元无庸留下的浮光掠影。

　　尽管李经早有猜测，但是真的听到光影中的人影自称是元无庸时，还是微微瞪圆了眼。

　　虽然他不承认自己是元无庸的再传弟子，但他的禁术终究是习自元无庸的禁术秘籍，这一层关系始终是抹不去的。

　　何况方老夫人还曾说过，当年方、元两家反目成仇，方家节节败退之际，是元无庸以一己之力逼退了元家嫡子，这才保下了方家最后一脉退守方寸间。

　　虽只三言两语一带而过，具体情形并不得知，但依稀能窥见当时的千均一发，剑拔弩张，一个修行医道的人竟然有如此魄力与手段，细思来着实令人钦佩。

　　然而干出教导妖魔修行医道禁术之事，背叛了山海之间的人，却也是他。

　　所以元无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身为元氏子弟，却帮着仇敌保存血脉；身为山海之修，却养出了一只地道的妖魔。旁的不提，有一点是肯定的，此人，天生反骨。

　　李经一边思忖着一边仔细的打量着光影中若隐若现的人影，却始终看不清元无庸的脸，因为光影闪烁的速度太快了了，正如其名，浮光掠影一晃而过，没等人影成形，光影就变幻了形状，以至于猛一看过去，仿佛有无数的人影从光影中涌现又消失。

　　就这，也想让白玉上仙足不出门就遍览天下胜景？真不知是从游上仙有些不靠谱了，还是元无庸境界不足，无法完全展现浮光掠影。

　　不过从光影中传出来的声音倒是十分清晰。

　　“我是元无庸，生于世家，享万民供奉，却被家族视为不肖，自幼资质愚钝，不堪造就……”

　　光影中的元无庸上来就是一通自我贬低，听得李经都懵了，背刺家族，养出一只妖王，这两件事随便拿一桩出来，都得让人全身发毛，这还叫不堪造就？好吧，可能在元家的立场上，修行不成天机术，妥妥就是不堪造就。

　　他这一走神，就漏听了几句，元无庸已经说到“布衣行于凡尘，尝遍世间百苦，忽而午夜梦回，高床软枕犹寝……”

　　这一段说的是天之骄子流落凡尘了，李经挠挠后脑勺，他漏听的几句，肯定就是流落凡尘的原因，不过这个不重要，同样作为修行资质低下的人，他大致能体会到元无庸的想法。

　　不就是看到兄弟姐妹一个个修行到飞起，而自己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也追不上，反而离得越来越远，心气儿就不顺了呗，当年他看着梁青山姐弟俩，也是一样的心情。

　　后来他为了提升修行资质，剑走偏锋选择了医道修行……咦，难道元无庸也是这般才修行了医道禁术？

　　正在他回想着当时的心路历程时，光影中的元无庸却话锋一转，竟是说起了他流落凡尘时的种种苦难，其中有的是他亲身经历，有的是他看到的，甚至经受苦难的不止是人，也有猪狗马羊鸡鸭虫蚊，世间百千生灵尽在其中。

　　“修行之苦，在于长生难求，凡尘之苦，在于快活难得，我生于修行世家，落魄于凡尘，不得长生，亦不得快活，苦闷难解，徘徊于山野，长啸狂歌时，遇一垂死之狐……”

　　李经正为“长生难求，快活难得”八字而心有戚戚时，忽听一个“狐”字，立刻来了精神。

　　“莫非就是那狐妖？”他下意识的看向梁青山。

　　梁青山微微摇头，他不觉得那个时候还没有开始修行医道及禁术的元无庸有能力救下一只垂死的狐狸。

　　果然，元无庸后面的话证实了他确实没有救活这只狐狸，但是他却收留了这只狐狸临死之前拼命生下来的狐崽儿，那是一只还没有巴掌大、弱小得连叫声都细微可怜的灰毛小狐崽。

　　再平凡不过的一只野狐狸，非妖非魔，只是凡尘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生灵。

　　“也不是狐妖？”李经又诧异了。

　　那狐妖妥妥是位九尾妖王，就算生下来不是九尾，也定然开了灵智，口能人言，不可能是寻常生灵。

　　梁青山皱眉不言，只将手指在唇边轻轻一搭，示意李经继续听下去。

　　李经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落在了他的唇上。

　　说起来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年幼不知事的时候，也没少一起光屁股过，熟得不能再熟，梁青山的模样，他就是闭着眼睛都能一丝不错的描绘出来。

　　可正是因为太熟悉了，他很少有认真打量的时候，偏就这会，他莫名其妙的把注意力落在了梁青山的唇上。

　　那是一双薄唇，唇色极淡，甚至隐隐泛着青，这不是正常的唇色，而是真元耗损过甚的表现。

　　李经这时才意识到，九幽死气对他的压制已经减弱到微不可计的程度，这自然不是因为死气消退，而是梁青山默默无声的为他抗住了死气的侵蚀。

　　击败叶青獒，又奔波收集息壤，马不停蹄再赶回来，梁青山无一刻调息，纵然他的真元再深厚，也难免耗损。

　　真元耗损不算什么大事，及时入定调息很快就能让真元重新充盈于丹田。但一直耗损下去，直至丹田空荡过久，就有些问题了。正所谓久涸之地必生机衰竭，丹田空荡久了，自然会损及根基，虽然可医，但却非常麻烦。

　　可梁青山却一声不吭。

　　李经的心微微的动了一下，像是被羽毛划过，生出几分骚痒，又像是被猫爪儿轻挠，隐约几分痛意。

　　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又失神了，下意识的摸出几粒能快速补充真元的丹药，塞进了梁青山的嘴里。

　　梁青山瞳孔微张，显露出极度的诧异。

　　李经对上他的眼神，忽然脑子一清，此时方察觉自己喂完了丹药，指尖却没有离开，竟在梁青山的唇上摩搓了好几下，硬是搓出了一些血色，使唇色恢复了几分正常。

　　“咳……咳咳……”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李经立刻收回手，用宽大的袖子将犯事的祸首遮得密不透风。

　　“看我干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给你喂药。”

　　他强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却不知道耳根已经红透。这等行径，若往深了说，已经称得上轻薄。难为梁青山竟然没有立刻翻脸，拔剑相向。

　　梁青山盯着他的耳根看了又看，直看得人忐忑不安，到底没有翻脸，只淡淡道了一句“多谢”，然后移开了目光，望向了远处的天际，只是目光中暗藏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涣散，却是不曾被心虚的李经看到。

　　待到二人都回神时，浮光掠影已经消散了，元无庸后面说的话，他们一个字都没有入耳，顿时面面相觑。

　　只是他二人一个是天生冷淡，喜怒不显于色，一个是天生脸皮够厚，虽然尴尬，但硬是没有表露半分。

　　李经仍是若无其事的笑嘻嘻：“再听一遍。”

　　梁青山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听就成了，你还是运功调息吧，后面有你护着我的时候，不养精蓄锐我可不放心。”李经又道。丹药虽然能补充真元，但架不住梁青山一直在消耗真元抵御死气，杯水车薪，远不及调息来得管用。

　　梁青山又“嗯”了一声，竟真的开始运功调息。

　　这么听话？

　　李经愕然半晌，又有些窃喜，不跟他唱反调、不拿冷眼瞪他的梁青山，比往时可爱可亲一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