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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   卢斯科探长硬着头皮走进小阿尔的房间时,惊讶地发现照顾孩子的,是另一个保姆。这无疑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新的保姆穿着崭新的制服,更加年轻漂亮,也更沉默寡言——卢斯科探长说不出他更喜欢这两个特质中的哪一个。
      在他的询问下,保姆简明地解释了换人的原因:自小阿尔被从犯罪现场抱回来,一直嚎啕大哭,声嘶力竭也无法停止,上一位保姆怎么都哄不好。直到她被探长叫去问话,孩子在暂时代班者的怀里,反而渐渐安静下来。所以,现在孩子归她照顾了。
      卢斯科探长对这个状况的各个方面都感到满意。他大致说明了来意,保姆进行了“可他才刚睡着”的微弱抵抗,然后就不情不愿地将半梦半醒的小阿尔从床上抱起,一边拍抚着,一边试图移交给探长。
      卢斯科探长带着一种从没抱过孩子的惊惧和过度谨慎接了过来,这时小阿尔迷迷糊糊的眼睛已经睁开了。预想中的又一场哭号没有出现。小阿尔看清了抱着自己的陌生人,没有害怕,反而露出几分好奇,随手捉住了探长紧张僵硬的手上无意识挺直竖立的拇指,咯咯地笑了起来。
      “噢,他喜欢你,探长先生!”保姆眉开眼笑。
      “是的,他喜欢我!”卢斯科探长惊喜于这意外的顺利,开心的样子就像收到了什么珍贵的礼物,“你看,华生先生,他喜欢我!”
      “是啊,这真是太好了。”和探长一起来的华生先生也凑近了,伸手抚摸小阿尔柔软的头发。
      卢斯科探长抱着孩子走出了房间,保姆和华生先生跟在他身后。仅仅三个人,却走出了些许浩浩荡荡的气魄。
      ——这是个多么简单的方法啊!既易于执行,也不难设想,可自己为什么没想到呢?如果再多给他一点时间……
      卢斯科探长内心自责。
      ——哦,算了吧,别假装自己也可以想出来了。就算只是自欺,也过于傲慢。事实上,在华生先生已经明说之后,自己还是没反应过来,不是吗?
      当时自己喜出望外地请华生先生赐教,后者婉转地暗示:
      “这个案件的物证,可能确实不多。但,我们不是还有一个人证吗?”
      “人证?”他把所有可能的人选都在头脑中排除了一遍,最后锁定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哦,您不是说小阿尔吧?”
      他这样说时,不过是想开个玩笑。但等了一会儿,发现华生先生完全没有否定的意思,才惊觉对方是认真的:
      “哦不。华生先生,只要是您的主意,我都不会说异想天开的,绝不会。但是小阿尔,天哪!他才多大,三岁还是四岁?他掌握的单词有一百个了吗?我问他‘谋杀’、‘凶手’,他真的能听懂吗?虽然我没有当过父亲,但我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什么样子——时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任何无聊的东西都可以摆弄摆弄、玩上几个小时,嘴里不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思路完全不可理解,行为完全不可控。我接触并战胜过很多不配合的证人,但这一个实在超出我的能力之外。”
      “探长先生,如您所说,这么大的孩子语言能力受限,而小阿尔又比普通儿童发育更迟滞,不是作证的好材料。我并不是想让您像对待其他证人那样询问口供,这确实强人所难。但我们可以观察,观察他的反应。”
      也许是华生先生的语调太有说服力,卢斯科探长突然安静下来。
      “请您试想,在当时的书房中,都发生了什么——凶手和爵士起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小阿尔可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那种气氛。”
      “没错。”卢斯科探长插话,“每次我和我妻子吵起来,我养的小猎犬就对着我俩叫个不停。”
      “您看,连狗都能意识到,何况是人类的幼儿?相信我,小孩子和狗,这两样东西颇有共通之处。当然,也可能我们的凶手个性更为深沉,他和颜悦色,他花言巧语,但最后他抄起凶器、砸向爵士时,小阿尔就在鲜血能溅到的地方!那一刻的紧张、狂躁与邪恶,他是有感觉的;而在那之后,一直对他疼爱有加的父亲就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呼唤了。探长先生,这可怜的孩子被吓着了!他会害怕的,就算并不真正理解‘死亡’的含义,他也会害怕的——当再次面对凶手的时候!”
      “您是说,可以抱着小阿尔依次接近三个嫌疑人,看他对谁表现出明显的惊惧?”卢斯科探长心中,华生先生本就拥有着超然的地位和威望,再加上刚刚这段令人信服的说辞,他早已认同了大半,只是还有些不放心,“必须承认,这是天才的设想!既然是出自您的口中,我毫不怀疑其合理性。但这方法未免过于新奇,让人担心,它真的行得通吗?”
      “我之所以敢提出来,探长先生,就是因为,它已经奏效过了。”闻言,卢斯科探长坐直了身子,硬梆梆地挺起了脊梁,“凶手杀了人之后,就那样把小阿尔丢在了现场。我想这孩子是害怕了,不知是爬着还是走着,总之,把自己藏在了窗帘后面。然后,保姆那吵醒了整座大宅的尖叫声,同处一室、距离最近的他居然没哭——当然,我觉得他是吓懵了。紧接着,他爬出了自己的藏身地,在反复的惊吓、一段时间的孤独和乏人照顾之后,重新投入了熟悉的照料者的怀抱。按理说,他应该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安全,但这时,他哭了,撕心裂肺。不,那不是委屈的发泄,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就像看到了人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比如,当时也在屋子里的某位先生?”
      至此,卢斯科探长已经心悦诚服了。他采纳了华生先生的建议,并与之商讨出一套执行方案,吩咐下属立刻着手准备。计划已在实行中,虽然他心里尚存几丝疑虑——
      第一,小阿尔本来就有突然啼哭的毛病,至今没找到病因,更没接受过有效的治疗。所以,如果他一看某个嫌疑人就大哭起来,自己如何确定他是看到了凶手,或者只是发病了?
      针对他的疑问,华生先生解释道:
      “小阿尔的病症是‘无故’啼哭,跟有原因触发的哭泣肯定不同。”
      卢斯科探长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分辨。
      “对于他的怪病,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想。之前咱们说过,孩子能够感受到照料者的情绪。我觉得您不妨调查一下,爵士是何时决定举办这场聚会的,和小阿尔的发病时间是否重合。我倾向于认为,爵士从那时起就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小阿尔受了他的渲染,才会惊恐地大哭不止。而现在爵士已死,小阿尔可能不药而愈了。”
      卢斯科探长对这种解释将信将疑。不过,既然是华生先生说的,他就姑且相信吧。
      “而且,到底是什么情况,”华生先生突然凑近了,直直盯视着卢斯科探长的眼睛,“你能看出来的。你能感觉到。你心里清楚这一点。”
      这样的动作颇具仪式感,这样的话语涉及精神层面,甚至有些哲学意味。卢斯科探长内心的某个部分尖叫着“不对!这毫无道理!”,他的整个人却奇异地被安抚了,第一点担忧烟消云散。
      当然,还有第二点,那孩子毕竟受了过大的惊吓,也许从案发后就不停气地哭,一直哭到现在,没人劝得住。如果是这个状态,那辨认肯定无法开始。
      还好,他运气不错。爵士家出色的保姆用自己的专业水准早早打消了他的顾虑。
      现在,他踏着出征战士一样的步伐来到了起居室。
      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三位先生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相距颇为遥远——警员们为此稍微移动了屋里的家具,以保证小阿尔看着其中一个人时,绝对看不见另外一个。
      久等的绅士们见探长来了,都坐在椅子上翘首观望,当然,他们牢记警员们的嘱咐,没有站起来打招呼。
      站在探长身边的华生先生大略扫去一眼,惊喜地发现装扮体面的先生们都用上了自己的馈赠。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得知送出去的礼物受人喜爱,华生先生由衷地感到满意。
      卢斯科探长抱着小阿尔,径直走向了克利先生。是的,那是他最不怀疑的人。
      如果华生先生的猜测是对的,小阿尔在案发现场的哭泣是因为再见凶手的话,那克利先生就绝不可能是凶手。他当时可不在书房,那会儿他还醉昏在自己的房间里呢。
      卢斯科探长略转身子,调整着角度,将小阿尔的脸朝向了克利先生。本以为这孩子会没有任何反应,不料他很快露出嫌恶的表情,并把脸扭回来,埋进探长的衣服里。探长恍然大悟,即使经过彻底的梳洗,克利先生身上的酒臭味还是足以令任何一个成年人为之掩鼻。孩子如此反应,再正常不过。
      探长略略拍抚了小阿尔,又把他带到了塔布莱特先生面前。塔布莱特先生照例坐在壁炉边,照例抽着烟斗,烟雾在面前升腾。小阿尔对此颇为好奇,先是伸手去抓,接着将鼻子凑过去,立刻被呛得剧烈咳嗽。塔布莱特先生马上熄了烟斗,用手在空气中使劲呼扇,想把异味吹走。探长哄着因不舒服露出不快表情的小阿尔,心里又添了新的担忧——
      如果,一会儿的威廉姆斯先生,小阿尔也出于凶案以外的原因表现出同等的不悦,或者更干脆点,完全没有反应,那该怎么办?华生先生的新方法可就全白费了。
      烟味和酒气,这些孩子会厌恶的东西,怎么没能事先想到呢?要是提前排除了该多好。
      卢斯科探长抱着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走近了威廉姆斯先生。令探长略感欣慰的是,这位绅士从各个方面讲都近乎完美,无可挑剔,没有任何值得指摘的恶习。所以,小阿尔看着他,没有丝毫反常的表情——噢,这回可完了!
      威廉姆斯先生见了孩子,微笑起来,前倾身子,试图表现亲切和友好。卢斯科探长清晰地感觉到,小阿尔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然后,嚎啕大哭!
      他现在明白了,华生先生说得没错!他真的看得出来!
      就算不具备任何医学知识,他也清楚,世上没有这样的发病!
      “那一刻,他就像看到了魔鬼。”事后,卢斯科探长这样对同僚说。
      一直躲在远处观望的啰嗦的老保姆愤怒地冲上来,从探长手中抢走了小阿尔,“你吓着他了!”,并抱着孩子远去——哭声在这过程中又升级了。
      而威廉姆斯先生就算之前懵懂,这时也大概猜到了测试的用意,他坚称小阿尔只是病症发作。塔布莱特先生也为他辩白了两句。
      卢斯科探长可不管这一套。任谁再说什么,他反正已经盯死了威廉姆斯先生,并迫不及待地提出搜查他的房间。后者做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没有多加刁难,堪称爽快地同意了。
      警员们做好了“翻个底朝天”的准备,但事实上,并没有费太多工夫,他们就从威廉姆斯先生衣柜里找到了他之前换下来叠好的睡衣,衣服右边的袖口上发现了一点血迹。
      威廉姆斯先生辩解说,那是发现爵士的尸体、他确认死亡时不小心沾上的,那时血还没干呢。这回就连塔布莱特先生也不站在他这边了。老先生虽然有些年纪,但既没记忆减退也没老眼昏花——他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景,可不记得威廉姆斯先生的哪个动作能让他的袖口和爵士脑后的伤口相接触。
      有了证据和证人,卢斯科探长越发信心十足,从根本上无视了威廉姆斯先生的狡辩,只急着要把这里的进展汇报给检察官。威廉姆斯先生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开始缄口不言,并计划联系律师。
      这个案件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威廉姆斯先生是否会被起诉、被定罪,已经不是华生先生关心的问题了。对他而言,一切尘埃落定了。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于是他拎起了来时的包,跳上管家为他准备的马车,听着马蹄声慢慢驶向车站。时间已经耽搁得太久,他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全文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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