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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番外六 梦游戛纳 ...

  •   阮秋季有时问我,你在梦游吗?
      他是说我对着一些东西发呆的时候,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叫不回来。我说没有,他就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那种眼神,我在郑昆玉脸上看到过,在他脸上也看到过。几年前,拔完智齿的那一晚,我疼得睡不着,郑昆玉不在,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可能他嫌我翻身吵到他睡觉就走了,我把他的枕头拖过来当抱枕,结果他回来了,还给我带来一份香蕉船冰激凌,我因为发烧难受得吃不下,他坐在床边沉默地看我,拿走我手里的小勺子,就是那种眼神。
      一年前,我的电影被举报禁映,我去看了午夜的最后一场,没有告诉阮秋季,等观众都走了,我将脸埋在手掌里,在最后一排坐了很久,直到有人坐在我旁边,我闻到了雨水的味道,我抬头看他,阮秋季身上穿着淋了雨的风衣外套,头发也是湿的,他沉默地把一只手放在我手上,就是那种眼神。
      我恨他们,恨他们伤害我又做出一副怜悯我的样子,恨他们对我的一点善意会变成抛向我的鞭子,将我从悬崖拉起,况且在他们脸上,怜悯永远是暂时的,很快他们就要鞭笞我。难道我看不清他们两个人的本质吗。就是那种眼神。
      但我最恨的是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那些人,连怜悯都没有的那些人。我说怜悯这个词的时候,悦微大笑,笑完了沉下脸。我去工作室看她,她在收拾去巴黎的行李,她心灰意冷,接受了一个朋友的邀请去国外做电影,半年之后再回来。她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想要跟她去,但我没办法,所以我拥抱了她,说等她回来。
      我好像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当初在大溪地还有一个插曲,郑昆玉向我求婚之后,我们有过一次谈话,就在艳阳下、海滩上。我们接完吻,阳光晒得我皮肤发烫,脸颊发烫,他有力的手掌托着我光裸的背,我湿漉漉的头发上都是沙子,远方的海水闪着光,他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太阳。
      阮秋季他们还没回来,郑昆玉拉我起来,我们就在海边散步,走了没多久,远远看到一对拍婚纱照的中国情侣,经过的游人给他们让出了一片空地,海风将新娘的头纱吹得飘飘拂拂,她拿着捧花,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在笑。我掉头原路返回,郑昆玉看了一眼我的脸。
      我没有看他,事实上我不敢看他,我怕在他脸上看到某种得逞的神情,怕他是在等我掉进陷阱,或许他会以为我是因为自甘堕落才答应他的求婚。我真的是吗,我是那样的人吗。不管他是不是这么认为,阮秋季一定是这样想的,我们去买椰子时,我在阮秋季的眼中看到了对我的轻蔑。
      今天早上郑昆玉问我“你答应了”,我摇头,他捧住我的脑袋让我抬头,盯着我的眼睛,他的力气那么大,我感到绝望。有时我希望阮秋季带我走,那么我会永远离开郑昆玉,再也不回来,可是他不爱我;有时我希望郑昆玉爱上我,我等这一刻很久了,只要他说爱我,我就会抬着下巴说你让我恶心,然后把爱扔回他的脚下,我要恶狠狠讥笑他,惩罚他,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我却在他面前流泪。
      郑昆玉叫我的名字,白露,他命我回答。白露、白露、白露,我也在心中叫自己,妈妈给我起这个名字,一定是希望我做磊落光明的人,如露水一样纯洁清澈。我怎么能够跟一个恶棍捆在一起,这个人,他的眼里闪着嫉妒的光,还有一种专注的东西。如果我不答应,他会不会杀了我,就用他身后那把锋利的剃刀,现在搁在镜子下面。
      他会的,他会杀了我。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了我们的命运。甚至更早之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看我的眼神让我震动,那时我就断定,跟他这样的人相爱,是危险且不可能的事。
      我突然忍不住笑出声,他放开了我,我笑得喘不过气,靠在他胸前,直勾勾地看他的眼睛,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以为我在嘲笑他呢,不过我的确在嘲笑。就在他怫然变色之际,我抱住他的脖子吻了他。
      在海边,我问如果我后悔了他会怎么样,他问为什么,我说他会比我更早后悔。他说:“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毫无同情心,自负,无耻。”我说。我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道:“就算我这样说了,你也没有自省的精神。”
      他站得很直,一只手拿着我的背包,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又想笑了。

      那你呢?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我问过阮秋季,他说你最可爱,我说你好敷衍啊,他说,你是真诚的、温柔的、纯洁的,独一无二的。他有时真的是罗曼蒂克,说些让我脸红的话,我们并肩躺在床上,他看着我的脸。
      “我没有那么好。”我说。
      “那我说的是别人?”他故意道,“是我的初恋情人。”
      “你还有初恋情人?”
      “你不也有吗?”
      好吧,扯平了。阮秋季问:“那我呢?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
      “你是一颗橘子。”我说。
      “一颗橘子?”他声调上升。
      那就是一只猕猴桃,一个榴莲,一样随便什么藏在果壳中的水果好了。我把两只冰凉的手伸进他的睡衣里,放在他结实又温暖的后背上,点了点下巴。
      他说:“你要剥我吗?”
      我只笑不说话,他就来亲我,解开我的睡衣扣子,攥着我的手去找更温暖的地方。他把我剥干净了,我变成了真诚的、温柔的、纯洁的,独一无二的我。
      但我们并不是一直这么甜蜜,我们也会冷战和吵架,他总是藏着一些秘密不告诉我,他留着一座城堡不让人进去,他就站在窗口看我。后来他看到我留下的戒指,他问:“你是不是觉得郑昆玉的死是为了你,是一种高尚的牺牲?难道他会幡然醒悟向你忏悔,求你原谅吗?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没有因为这个离开他,我离开他是因为我自身性格的反复无常。我们没有分手,我只是受不了在他身边。甚至就算他没有得罪我,我也会突然跟他说:“我要离开你。”我为什么会这样伤害他,是为了向别人宣告我有支配他的权力吗,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是他离不开我。他的朋友们不喜欢我,他的父母也不喜欢我,没有一个人看好我们,那些人谈起我,脸上会露出暧昧又心照不宣的笑,我是有病的,长得漂亮的,出卖过身体的,害死了郑昆玉的一个明星,花足够多的钱就能买到。
      你可以免费看我的裸照,二十元开平台会员看我的激情戏,五万工资买我人生的第一个吻,六十万的合同引诱我出卖自己,三千万给我造一座逃不出去的牢笼。他们说,阮秋季投资百万为我建了一个电影院,我却给电影院起名叫“春田花花”。程文辉问我春田花花是什么意思,我说你没看过《麦兜故事》吗?
      连郑昆玉都看过,他去香港出差时给我带了一个绝版的麦兜公仔。那时我经常扔掉他送我的礼物,却没能扔掉这只麦兜。他不过是在我看电影时路过瞥了一眼屏幕。
      从春田花花电影院回去的路上,阮秋季一直握着我的手,他身上有雨水的味道,回到他的家里,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要离开他。他夺过我手里的东西,我让他走开,他不放手,我推了他一把。
      他没有做错什么,我是在不讲情理地迁怒,我受不了了,我讨厌跟他在一起的生活。我知道阮秋季上个星期还在为我周旋,他做了饭局请这个局长、那个书记,他管有的人叫叔叔,有的人管他叫秋季,当时悦微也在场,饭局到一半时,她给我发了一个呕吐的表情。最后事情还是不了了之,那天阮秋季喝了很多酒,身上有女士香水味,看他的神情我就明白了。他叫我忍耐。
      我说,滚开!
      他从没见过我用那种语气对他说话,我抢走他手里的东西,他扣住我的手臂。他的理智还在,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将我按在衣帽间墙壁上,试图让我冷静,但他抓得我很疼。我们到底是怎么从电影吵到郑昆玉身上的,又是怎么在狭窄的衣帽间□□,我们倒在了地板上的衣服堆里,像两只互相撕咬的鬣狗,拼命折磨对方那颗受挫的自尊心。
      我还没爱他爱到离不开他,我并不是离开他就活不下去,但我很难过,特别是看到他的眼神时,他站在那里,在我的身后,就是那种眼神,疲惫的,阴沉的。我摧毁了他的意气风发,他的自信,把他的骄傲凿出了一个缺口,那一刻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郑昆玉。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很想亲吻他,告诉他我不是有意的,告诉他我真的喜欢他,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喜欢,他纵容我、宠爱我,我怎么能这么对他,但我还是打开门,一声不吭地扭头走了。我去了巴黎,悦微来酒店看我,现在正是夏天,满墙都是碧绿的爬山虎,与红色的露台相互映衬,上一次来是冬天,看不到这样的好景色。
      她问阮秋季怎么肯放我来,我说我要离开他,她说白露你真是疯了。她说的对。我说我不想拍电影了,我好累。如果一切影像都会被这样凭空抹去,表演的意义是什么,什么才是真正存在过的。曾经我接受一个采访,记者问我怎么看待表演,我抱着让娜说还不如猫咪叫。于是她私底下跟别人说,看不出我对这个行业的热爱,她说我没有敬畏心,我哈哈大笑。难道你不知道吗,猫咪叫才是最生动、最高级的表演。
      我们路过了新桥,河水在夏日夜晚里波光粼粼,阮秋季就在这时候给我打电话,他问我在哪,我把电话交到悦微手里,她一脸莫名地看着我,然后我当着她的面跳下了新桥。她的手没来得及抓住我,我听到了她在桥上惊惶地叫我的名字。
      河水很冷,奥菲莉亚掉进去的河水也这么冷吗,我向河底下坠。我什么都抓不住,喘不上一口气,但是我会游泳,我当然会,郑昆玉教过我。隔着水波,我似乎可以看到晃动着的月光与灯光。在河水中停了片刻之后,我借着浮力游出水面,向岸边游去,我爬上来坐在那里,浑身都湿透了,悦微跑到岸边来接我,她又哭又笑,搂住我的脖子说,你真是疯了。
      我没有疯,我想这样做很久了。
      阮秋季知道我没事之后,没有再找过我。一个月之后,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开门看到我的行李箱,又看到我,他把手里的西装扔到椅背上,坐下看我吃东西。他很少在性上折磨我,那天差点勒断了我的脖子,他把我当一个可以拆卸的玩偶,极尽可能地凌辱我。他粗鲁地拽我脖子上系的皮带,把趴在床边的我拖起来,问我是不是就喜欢被人□□,当时我不太清醒,喉咙也受了伤,说话肯定很小声,所以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听清我一直在说“不是”。
      他大梦初醒一样停下来,吻我的脸,吻我的嘴,用毛巾擦干净我的身体,我们躺在干净的床单上,他一遍遍地亲吻我,我也亲吻他。我还是在重复“不是”。我们抱在一起,他一直没说话,我亲他的左脸,又亲他的右脸,声音沙哑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把脸埋在我的颈边,将我抱得更紧,过了很久,他说对不起,我才意识到他哭了。

      我继续工作,吃了很久的药。春天到来时,阮秋季带我去了瑞士,我们在草地上坐一整个下午,草坡下面是网球场,有孩子不小心把网球拍飞上来,阮秋季就捡起网球扔回给他们。有一次,一只网球飞向我们,他伸长了手臂一下子抓到手里。阳光太好了,他的衣领上都是阳光的味道,我喜欢被他亲吻,他一只手撑着草地,一偏头就吻得到我。只要不在国内,我们就不会吵架,也不会闹别扭。
      后来几年我又离开他一次,是因为关成珠的生日会。她的生日会还是在当年的别墅,花房里依旧种白茶花,但我坐过的那张桌椅换了位置,我坐在玻璃前看窗外的阳光,阮秋季走过来将手掌贴在我脸上,叫我去吃东西。
      关成珠只请了二十多个人,在花园的草地上布置了长桌。我看到了她的丈夫,阮秋季的堂哥,他向我这边看了几眼,阮秋季的脸上看不出不悦,但眼里没有笑意。吃完晚饭,爱热闹的都聚在外面跳舞,我们去会客厅喝茶。我跟阮秋季进门时,厅内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都转头看过来,墙上镶着一面象牙框的平面镜,我从镜子前走过去,里面倒映出穿白西装、戴领结的我。
      一个女客提着裙角站起来,阮秋季的堂哥放下酒杯,倚在沙发旁边的关成珠回头看我们,戴蕾丝手套的双手交扣在一起,她第一个打破平静跟阮秋季打招呼。我在椅子里坐下,旁边有人给我拿来一支香槟,大多数人悄悄打量我,一个男演员看清我之后一声不吭地扭头,只有少数几个人敢光明正大地盯着我。
      我给自己点了根烟,抬头正好看到斜对面的男人在看我,阮秋季站在关成珠旁边说话。他们继续谈论电影,谈论圈子里的新闻,我还看到了潘效言,这几年他越发如鱼得水。他们提起一个剧本,坐在众人堆里的那位导演在国内赫赫有名,跟一个中年男演员商讨细节,大家都在凝神听他们说话,不时有人插两句。听起来他是想拍一部本土化的《好莱坞往事》,不少细节在影射现实。
      他好无聊,他们都是,听了没一会儿我就想走了,但是当我意识到他正在提的一段情节影射了郑昆玉和陈向峰时,我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没有人提起郑昆玉的名字,但谁都知道是在说他,导演将这一段编写得轻佻荒唐,我回头看他们,除了隔着人群看我的阮秋季,他们脸上都或多或少挂了笑。
      潘效言注意到我要走,叫道:“江导,你不是缺一个演员吗?这不就有一个——白露。”我冷淡地看着他,他亲切地说我肯定能演好吸毒者这个角色,将我明褒暗贬了一番,我仍是不笑也不说话。
      “怎么样,只要你肯赏脸出演,你的六千万片酬我来出。”潘效言盯着我。
      六千万,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房间里的人跟着六千万把目光投向我,或惊讶,或羡慕,或不屑。在旁人眼里,潘效言是在向我献殷勤,是在掷千金博一笑,但在我眼里,他是在借这六千万收买我,羞辱我,轻贱我。
      阮秋季向我这边走了两步,似乎想要替我解围,我无视他的动作,抬起下巴对潘效言道:“只有六千万吗?”
      “那么七千万……八千万……”潘效言身体前倾,饶有兴味地瞧着我,“一亿……一亿两千万!还是你想要更多?白露,阮总都不舍得给你开这么高的价吧?”
      一亿两千万的天价片酬,我终于笑了笑,于是他也笑。我看了一眼阮秋季和周围的人,其他人都在意味不明地笑,一亿两千万,没有人能无动于衷,阮秋季则一动不动地瞧着我。就是那种眼神,沉默的,等待着的,他越是这样看我,我越是笑。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潘效言面前,潘效言抓起一杯香槟递给我,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我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下用了我全身的力气,劈头对准了他的脸,他没有防备,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向后跌倒在沙发里,手里的酒杯飞出去摔得粉碎,旁边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扶他,竟一时没能把他扶起来,其余人皆是目瞪口呆,大惊失色,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不体面、不光彩的事。
      没有一个人说话,我一字一字地宣告:“你还不配。”
      潘效言站起来之后反应了两秒,恼羞成怒地扑过来想要打我,阮秋季快步走到我旁边抓住潘效言的手,把他甩了出去,我走上前还想要再给他一耳光,阮秋季将我牢牢拖在怀中。他们惊恐的、困惑的眼神交织在我身上,像在看动物园里一只团团转的狍子,有人叫了一声“阮总”,阮秋季一句解释都没扔下,带我离开了这个房间。
      离开之前,我听到有人恍然问:“他真的疯了?”

      我没有疯,我想这样做很久了——当年我没有能力和勇气这么做,现在我可以让他颜面扫地,丑态毕露。当年在结识郑昆玉之前,我的十八岁,那个三流导演拍了我的裸体照,转头卖给潘效言一份,为了拿回照片,我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人去找他。他脱我的衣服,说他怎样对着我的照片意淫,说只要我让他睡,他就会把我捧成最璀璨的明星,我掏出在学校门口便利店三块钱买的水果刀,抵着他的脖子让他把照片还给我。
      他的力气比我大,我差点没能逃出那个房间,我抱着抢来的照片跑出了酒店,北京的冬天太冷了,外头又在下雪,我抬头看天,分不清这个城市的东南西北。我的围巾、羽绒服、两只鞋子都在酒店里,钱也在外套的兜里,我不敢回头,出了门就一直跑。
      那天我冒着大雪走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走回了电影学院,舍友都去听侯孝贤的讲座了,我在宿舍哭了很久,袜子挂在暖气片旁边,滴答滴答,雪化成水。第二年的冬天,郑昆玉握着我的脚,因为看到我生了冻疮而皱眉,他给我涂药膏,问我怎么就这么娇贵。他给我买很多漂亮的靴子。安徒生童话里,小杰尔达在冰天雪地中寻找小凯依,她需要一双漂亮又暖和的靴子。
      第二次见潘效言是在酒会上,他看我站在郑昆玉旁边,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我,郑昆玉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郑昆玉问我潘效言做过什么,我哑巴一样看着他,他说,你不说我就去问他,我说,那你去问。郑昆玉不吭声地走开,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让潘效言开口,那一整个星期他都阴沉着脸。一个星期后,潘效言公司的摇钱树之一因为吸毒丑闻宣告退圈,另一个女艺人因为被爆介入他人婚姻而割腕自杀,最后虽然被救回来,却还是消失在了大众视野。我一直没问郑昆玉是不是他做的,他们就是那时候结下了梁子。
      阮秋季没让我向任何人道歉,也没跟我说外面的流言,我知道,如果我跟他说潘效言对我做过什么,他会拿出对付郑昆玉的力气对付他,但是算了,潘效言不至于死,况且我们真的有审判他人生死的权利吗?
      我一定让他很为难,让他丢脸了,那天从他的眼神我就看得出。重来一百次,我也融入不了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郑昆玉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没见过我这么愚蠢的人,说我笨得要死,还说我是粉肠和叉烧。
      我们在海滩上继续向前走,他穿一件印花的夏威夷衫,我问他知不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知不知道他会失去什么。他看着我,就是那种眼神。我曾经想过,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他终于到了该结婚生子的年纪,给我一笔钱丢开我,他又重新是一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郑昆玉。我说:“我很难爱上你。”
      “我知道。”
      海浪拍在我们的脚下,郑昆玉说:“我知道。”

      白露,阮秋季问我,你在梦游吗?我们站在戛纳的街头,我转头看他,天知道我们怎么会迷路,还差点迟到,于是我抓起他的手在法国的街头狂奔,我们跟汽车赛跑,跟每一个行人每一棵树赛跑,还跟天上的云、悠闲的风赛跑。幸好我们没有错过红毯,程文辉急疯了,催我立刻跟上去。阮秋季低头看了眼我牵他的手,直到跑到红毯前才松开我,他松开我的一刹那,我站在高他一层的台阶上,想起他曾经说:“就算你有一天离开我,也不要摔碎自己。”
      他站在原地看我,就是那种眼神。我走下去,一直都是为了这样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们去了露天汽车电影院看电影,两个人缩在汽车里吃汉堡,看的是文艺片,我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差点被噎到,拍着胸口跪在座位上找可乐。可乐在后座,等我拿着杯子转身回来,阮秋季捞住了我的大腿,将我抱到他的腿上。我问,干嘛。他说,你的牛仔裤不好脱。
      夏夜漆黑而静谧,只有悬挂在前方的银幕闪着光,我把手放在他的脸上。正好电影里的男女主角终于接吻拥抱,汽车影院响起一片嘘声、口哨声,当他们一起倒在床上,手掌急促地抚过彼此的身体,世界忽然又寂静下来。裸露的星星,裸露的爱。
      接吻时的黏腻声音令人脸红心跳,我们不过换了个姿势,汽车就摇晃得厉害,我抱着阮秋季的脖子,眼睛看着银幕上□□的场景,喉咙发紧,阮秋季问我热不热,要不要放下车窗,我说不出话,只好咬了一下他的耳朵。外面有人经过,我听得到,过于紧张刺激了,阮秋季折起我的腿,我将手撑在车玻璃上,求他轻点,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我,命令道:“叫出来。”
      我才不叫,我捂嘴。
      几分钟后,我的两只手被捆了起来,我拼命咬嘴唇也控制不住喘叫声,一有脚步声逼近,阮秋季就顶得更深,最后我管不住自己了。做完一次后,我偷瞥了一眼电影,电影里被动的一方变成了主动,于是阮秋季引诱我坐在他身上,让我自己来。
      ……
      没一会儿,他声音喑哑地说,白露,你在□□我。
      ……
      那也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叫,但最后好像还是我更凄惨。我掐着他的脖子,浑身软倒在他身上,我们静下来,听到了旁边的汽车颠簸的声音,我满脸通红,阮秋季低声笑。
      很多事,今夜就先藏在心里吧。
      这一部电影结束了,接着又放一部西班牙电影,我靠在他身上,他垂首吻我。我把他剥干净了,我变成了真诚的、温柔的、纯洁的,独一无二的我。在梦里,在戛纳,在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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