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者游戏》不吉波普

5、一抹温柔

　　“死亡人数，零。”

　　“失踪人数，零。”

　　“轻伤人数，二十七。”

　　“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方信然感慨万千。

　　“恐怕不是。”江离听着方信然劫后余生般兴奋地汇报，隐约感到一些不安。

　　“你也觉得事情不简单？”顾羲和打破了江离的思路。

　　“嗯。”

　　“怎么可能这么巧，在大部分学生还没有回到居民区时投下炸弹，只有几个提前回来的人被殃及，受了些伤。”

　　“好像对方并不想伤人姓命，明明使用的是集束炸/弹，却有意避开了大规模人群。”

　　“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什么。

　　“少将。”正在指挥救治伤员的军官看到立在一旁的顾羲和，庄重地走过来行礼。

　　“所属军部？”

　　“报告长官，所属医疗部十一组。”

　　“医疗部已经扩建到十一组了？”江离颇为意外。

　　曾经战争最为激烈的时候，医疗组仅有三组，这三组人简直堪称分身乏力，穿梭活跃在多个星系之间。

　　所有人恪尽职守，积极乐观，是军方士气最盛的部门。

　　“因为你扩建的。”顾羲和轻描淡写地略过。

　　“我？你不要告诉我因为我重伤垂危，你受了刺激才扩建医疗部。”江离戏谑。

　　“嗯。”

　　“你不是这么荒谬的人吧……”江离迟疑。

　　“墨涅拉俄斯可以为了海伦向普里阿摩斯宣战。”顾羲和没有选择正面回答。

　　“江离，刚刚大元帅下达了指令”羌无实刚刚去协助救治伤员，身上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是什么？”

　　“所有学生，前往泽兰院校校内避难。”羌无实复述。

　　泽兰院校本就是政府指定的临时避难所，故而建筑材料选择的是和江离住所同样的源星石，抗伤害能力极强。又可以关闭天窗形成密闭空间。学院每年定期进行修缮，确保安全性万无一失。可以说除了军政总部，泽兰院校的防御能力代表着图斯蒂卡的最高标准。于情于理都是最佳的避难地。

　　“军方已经派遣战后处理部进行路面排障，明日疏通了道路就可以输送生活必需品。等到伤员妥善处理完毕，准备前往泽兰院校避难。”羌无实不无担忧地看着已经尽数破败倒塌的房屋和痛苦嚎叫□□的学生。

　　“院长，这边的已经差不多了。”盛夏懂些医疗知识，便协助医疗队进行基本伤员救治。

　　小姑娘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袖子上沾染的泥土和血混在一起，将她原本白皙透亮的皮肤涂成了花脸。白天还梳的整齐利落的头发，如今也乱糟糟的，黏黏腻腻裹着血和汗在发梢处沾成了小缕。

　　“辛苦了。”

　　“我知道的，为了防止二次轰炸，还需要加快速度。”盛夏边说着，边用牙咬下一条绷带，为伤员包扎，动作已经摆脱了最开始的生疏稚气。

　　“我帮你。”江离走到另一位伤员面前，半跪下来，拿起绷带，娴熟地开始包扎。

　　“这个止血，这个消炎。”盛夏凑过来给江离讲解瓶子里各个药粉的作用。

　　江离随口应着，动作虽不如盛夏温柔，但是胜在熟稔利落。

　　“就好像做过许多次这种事情一样。”盛夏无端想到。又很快排除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盛夏以后要去医疗部队吗？”看到这小姑娘额角因紧张而渗出的细汗，江离有些不忍，想着聊些闲话来分散一下她的压力。

　　“不去。”盛夏听到这个有些竟有些羞涩。“我想去第一部队。”

　　图斯蒂卡革命军总部第一部队是整个星体的战略核心，称得上一句“精英遍地走，王牌多如狗。”

　　由四位领袖直接控制，顾羲和专攻部队统帅，江离负责战术参谋，凛秋精通情报收集和暗杀工作，望舒负责政治洽谈。

　　羌无实，已经殉职的余以兰，还有路修远。都隶属于第一部队。

　　也正因为如此，第一部队的门槛格外高，只有成员殉职才会从其他部队处进行选拔。能进入第一部队，相当于实力被上层认可，是绝大的殊荣。不过也因为牺牲率在军部中一骑绝尘，让许多人望而生畏。

　　“为什么？”江离有些意外。

　　“因为第一部队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盛夏笑起来眉眼弯弯，煞是好看。“我很喜欢那个人。”

　　又一个情种。

　　“我父亲也说过，能进入第一部队可以锻炼我变得更加出色，才足以配得上她。”盛夏温柔地说着，救治伤员的动作却也不停。“就像诗歌中说的，我才不要做’攀缘的凌霄花’ ’痴情的鸟儿’我想要做她近旁的那株木棉。 ”

　　“你叫什么名字？”顾羲和一向对痴情种很有好感，很容易就和盛夏达成战略共识。

　　“盛夏，收恢台之孟夏兮，然欿傺而沉藏的盛夏。”

　　“你父亲也隶属第一部队？”顾羲和印象中并没有盛姓下属。

　　“嗯，对呀，父亲说工作忙，已经几十年没有回过家了，但是每周都会给我写信。”盛夏说着，从兜里摸出一个被叠得整齐的白色信封。“喏，您要看吗？”

　　“你父亲叫盛彦？”顾羲和看到信封落款怔住。

　　“嗯，对呀，长官您认识我父亲吗？”盛夏听到顾羲和诡异的语气，兴奋地抬起头，雀跃在那双深灰色的眸子中丝毫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

　　“认识，你父亲和我提到过你。”顾羲和缓过神。

　　“盛彦……”江离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咬住下唇，看向盛夏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真的吗！”盛夏惊喜万分，自然没有注意到江离心疼的目光和顾羲和微妙的表情。

　　“嗯，对，你父亲说过你是个很懂事的女孩子，还说了他工作忙得走不开，以后有机会就会回去看你。”顾羲和语气认真。“你想要什么礼物，可以先告诉我，我回去转告你的父亲。”

　　“唔，我什么都不缺的，只要父亲可以回来陪我过生日就好。”盛夏出神地说着。“啊，我是不是任性了？请长官不要转告父亲，我不想父亲因为我误了工作。”

　　“没关系的。”江离安慰。

　　“我已经一百七十岁了。”盛夏转向江离。“江离同学要叫我一声阿姨了。”

　　一百七十岁，和路修远倒是同龄，也没有比江离顾羲和他们几个小几岁。

　　顾羲和捏着信封，晦涩不明的目光看着信纸上温柔体贴的关怀和诉说。

　　“小夏，最近爸爸又要去其他星系出差了，你的生日我可能无法赶回来，真的抱歉。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给爸爸回信。”

　　“小夏，军部食堂的饭难吃的很，爸爸有些想念你做的饭了，唔，想要吃糖醋小排哦。”

　　“小夏，今天大元帅来视察了，威仪不减当年。”

　　“小夏……”

　　“小夏，我啊，想你了。”

　　无论是凌厉的笔锋，工整的字迹，还是唠叨的行文风格，都和盛彦完全相同。

　　可熟知乳江离，顾羲和却可以轻易认出，那是凛秋的笔迹。

　　因为负责情报工作，凛秋仿效他人字迹的水平出神入化。仿一个曾经下属的名字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盛彦，原特殊指挥队副官。七十五年前，抵抗缇娜比亚星进犯的战役中。为掩护同伴撤退，死无全尸。死前半分钟，给同伴发送了最后一条讯息——

　　“请不要让我的女儿知道我已经殉职。她应该无所顾虑地活在这个世上，而不是因为我的死而抱憾终身。”

　　江离几人都记得这个和蔼可亲的副官有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女儿。

　　第一部队的人谁不知道，盛彦是个女儿奴，小姑娘婴儿时期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路过的人都要调侃一句。平日里有事无事就喜欢和这些第一部队的光棍儿炫耀自己老婆孩子，甚至试图促使女儿江离联络联络相个亲。最终迫于顾羲和吃人般的眼神，悻悻地放弃。

　　他死的那天，接到他讯息的战友痛哭流涕，将这条信息上报给他们四个。

　　那日气压很低，空气中的静谧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我来模仿盛彦的字迹，定期写信给小姑娘。”凛秋打破沉默。

　　“至少，要给小姑娘造一个最美好的梦。”江离低声道。

　　盛夏这些年的生日礼物都是他们四个去挑的，江离重伤卧床，这个给小姑娘造梦的阵容就变成了三个。

　　凛秋向来做事三分钟热度。自由随性，洒脱不羁。没有什么爱心，也没有耐心，更没有闲心。可是，这虚假的家书，她坚持了七十五年，写了将近四千封。

　　盛夏还在兴高采烈地讲述父亲的故事，还在祈盼着父亲的归来。

　　“少将，已经开始准备转移到泽兰院校校内了。”

　　副官远远地朝几人的方向喊着。

　　“至少，盛彦的遗愿，我们做到了。”顾羲和贴近江离，轻声劝慰。

　　“嗯。”

　　盛夏已经闯入了这个为她编织的梦境，梦里有光，吞噬了影子和黑暗。温和地铺洒在她身上，驱散了阴霾，守护着小姑娘一生，也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