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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要走了 拦不住 ...

  •   若是知道后来还要为什么要回到这儿,笙瑜珉宁愿就做个饿死鬼,一事无成。

      遇楼的笙先生今天又没来。
      门口卖报的小贩对着来打听的姑娘摇了摇头,告诉她过几天再来,这位笙先生脾气古怪的很,阴天下雨不来,每逢节日不来,现如今连艳阳天也不见人影,怕是又琢磨出了什么新花样。

      姑娘来打听过的第四日,十月的常镇从天还未亮之时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到了晚上街边卖纸伞的小摊都熄了油灯,遇楼的灯却晃晃悠悠的亮了一阵。

      第二日,遇楼摘了牌匾,笙先生的全部作品对外拍卖,但那副橱窗里被人人惦记的画却也再无人见过。

      笙瑜珉离开家的那年只有十四岁,个子抽条,身材干瘦,干瘪的只剩皮包骨头的脸上颧骨突出,嘴唇发白,但隐隐能看出是个十分秀气的小伙子,穿着正常尺码的粗布外衫,裤管在两条腿上晃晃荡荡。
      没因为别的,笙家原就是常镇上一户普通的教书人家,前些年和镇上的驻军头子扯上了点关系,笙老爹做了军官家小少爷的教书先生,一年到头穿的人模狗样在驻军府里外跨个皮包进进出出。

      在紧巴巴的日子里生活惯了,拿到手的铜板长成了一沓纸票子,人心里的不安分就按捺不住的要生根发芽。
      踏踏实实顾家的笙老爹成了赌场歌会的笙老板。
      家里攒着钱预备给儿子娶媳妇的笙阿娘成了笙老板嘴里的臭婆娘。

      最开始的一周一日不归,到后来的笙瑜珉去华亭路上的金梦门堵他爹还得被抽两个嘴巴子。
      门口的门童看不惯这王八蛋的行为,但笙老板给了钱,再看不惯的也得鼓掌叫好当帮凶。
      几个身强力壮的黑脸保安架着笙瑜珉瘦的像柴火棍的胳膊大腿往马路上一掼,路过来不及刹车的军官司机差点让小轿车撵掉笙瑜珉的脚指头。
      军官吼了一嗓子,把帽子一摘照着小司机的脑袋上抡了一下。
      没办法,自己媳妇儿的远方亲戚,来讨个生活,最不好拿捏的就是这做错了事儿的惩罚力度,怕是拿个典籍也衡量不好自家太太的喜怒哀乐法则,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得当一个下午的宝马坐骑,大汗淋漓的把宝贝儿子跨在后脖颈子上,绕着满院子的假山奔波不停,逗乐了儿子好能在太太面前讨个饶。

      笙瑜珉腿脚发软,一个鲤鱼打挺没站起来,倒是彻彻底底的把自己摊在了大马路上,笙老爹醉了酒的喊骂声听得人耳根子直发麻。
      门口的小门童扁了扁嘴,什么教书先生文化人,骂起人来不也是往下三路走,没好听到哪去。

      军官开了车门,拎着帽子从车里钻出来,看了一眼横在大马路上的瘦竹竿子,虽说是破衣烂衫没什么精气神,但好歹是干干净净,比着整天蹲在金梦门门口端着个破碗唱些让人不入耳的丧气调子的小叫花子看着顺眼不少。

      军官姓君,大名那个时候的笙瑜珉还不知道,军官人还不错,笙瑜珉几次去他家里找笙老爹要家里饭钱的时候,都能碰着军官的夫人对着他大声数落,听着挺凶,但挺有意思,军官和夫人并不像笙老爹和笙阿娘一样,揪着衣领子死命的扯着嗓子说脏字,一般他从笙老爹那讨了打换好了几个铜板出来之后,就能听着军官和夫人的笑声叠在一起,甚至还有伺候的下人跟着一起捂着嘴笑,要是赶得时候巧,碰上了家里的小少爷生辰或是什么大日子,笙瑜珉还能领着不少赏钱,够家里妹妹再蹭一年的学,也能给笙阿娘买个新簪子。

      笙小妹比笙瑜珉小四岁,笙瑜珉已经开始只有讨打挨骂才能从笙老爹手里换几个银钱的时候,小妹还只知道扎两个羊角辫咧着嘴去学堂里蹭老师的课听,被发现了挥着棒子赶走也不羞不恼,跌跌撞撞的跑回家里告诉哥哥今天学堂的老师不够有中气,她站在窗下都听不清他念诗,只能踩着栅栏扒在窗框上,都怪这个新来的先生,才害的自己被发现。

      笙瑜珉把最后的一个铜板换来的糖偷偷塞进小妹的外衣口袋里,女孩子不管年纪大小,总是对叫做惊喜的东西情有独钟。
      就连被日子折磨的没了脾气的笙阿娘从旧铺盖卷里翻出一只亮银簪子也能乐的半天合不拢嘴,三天不和笙老爹骂娘。
      笙瑜珉习惯了从每次向笙老爹那要来的钱里留出几个铜板,买糖,也买亮银簪子,小妹喜欢吃桂花味儿的糖,最好是糖人,顶好的是画一只兔子,画一只兔子要加一个铜板,笙阿娘喜欢雕成花的亮银簪子,玫瑰嫌俗气,牡丹太抢眼,她独独喜欢常镇东边集市里最角落的首饰铺子里才有的三瓣花簪子。

      笙瑜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军官把刚刚抡过小司机的宽檐帽子扣在了他头上,又一抬手把他从硌屁股的马路上拎起来,拍拍他的后背,有了细微纹路的眼角显得有些凌厉,沉着声音跟他说:“看你眼熟,多句嘴,正好的年纪,要是没出路就学门手艺,别钻些七七八八的空子,学些最不值钱的德行。”

      笙瑜珉没想好要不要张嘴反驳,被这带点凶光的眼神盯的莫名有点结巴,上下两片有些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了半天,到底是没蹦出一句完整的替自己辩解的话。
      怎么解释?你看我肯定眼熟,我爹是你家儿子的教书先生,你家儿子过了几个生辰我就领了几份的赏钱?还是我不是来跳舞和姑娘喝酒的,我是来找我那个不值钱的爹让他给我们娘仨留条活路?
      军官给他压了压戴在脑袋上的帽子,最后给了笙瑜珉个他看不懂的眼神,转身两步跨上台阶,进了金梦门。

      笙瑜珉脑子里七七八八的事情转着圈儿的折腾他不太灵光的脑袋,就左思右想这点儿功夫,金梦门的大门轰的一声从内向外撞开,里边儿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带着热乎气儿的往笙瑜珉耳朵里钻。
      他正想着事儿,零零星星钻进耳朵里的没几个字,“假先生”,“有媳妇儿”,“佘着一屁股的酒钱”。
      笙瑜珉下意识把这几个没什么顺序的嘀咕粗略一琢磨,心里“嘿”的一声,我这爹还真不是独一份儿。

      “嘿”字刚落地,从大开的门里扔出来个黑乎乎的玩意儿,连带着摔在地上的还有一副金边儿的眼镜,笙瑜珉低头一看,溜圆,一条儿镜腿儿和笙老爹的一样,裹着一圈儿胶,笙老爹那个还是阿娘给他补得.......
      地上一摊的黑乎乎玩意儿踉踉跄跄的要爬起来,笙瑜珉的眼神还没挪开,就看着一张跟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凑在地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笙瑜珉抬了抬脚,见了鬼似的把自己脚边的眼镜往那人跟前踢了踢。
      那人拿了眼镜,头都没抬,更没看笙瑜珉一眼,驮着背弓着腰道了声谢,扭回身就往金梦门的台阶上扑,扑倒一半儿脚下一个绊子,带着金边儿眼镜穿着人模狗样长衫的人整个趴在了金灿灿的台阶上,连带着也趴在了门口站的那个人脚下。
      笙瑜珉顺着那个身影一抬头,看到的是军官的一脸怒容,霎时间,笙瑜珉见了鬼一样的扭身就走,连自己那个不值钱的爹都顾不上了。

      长大了的笙瑜珉思来想去这天的事情,也没想明白自己当时转身就走是在害怕什么。
      害怕解释不清他不是和他老爹一样假模假式的文化人,还是怕那个告诉自己要学好的人知道自己有个这么拿不出手的爹?

      笙瑜珉十四离家,不为别的,为的就是出去学门手艺,听话做个值钱的人。
      笙瑜珉没赶得上笙老爹正经教书育人的时候,等他记事儿起,笙老爹就已经是后来的那副德行了,笙阿娘每天围着灶台和缝纫机打转,这是那个年代里最常见的不成器的家庭。
      没人告诉他要怎么给自己谋条生路,阿娘只告诉他别怕挨打跟你爹多要点钱。
      军官是第一个告诉他怎么活下去的人,笙瑜珉记得住,学门手艺就能被人看得起。

      遇楼开在笙老爹去世的第六年,笙老爹去世在笙瑜珉离家的第二年。
      当年金梦门伙计的那一扔,扔出了笙老爹藏在底子里的毛病,笙老爹丢了教书先生这个名头不再是笙老板的第二年,仲夏带着难得点儿凉意的晚上,喘完最后一口气留在了笙阿娘的谩骂声里。
      笙小妹记得那一天,阿爹躺在床上说难受,咳嗽喘气忙的不亦乐乎,阿娘在赶工给那家小姐生辰的裙子。
      阿娘听着笙老爹越来越重的喘气声,扯着嗓子对着屋里头骂道:“不值钱的玩意儿,躺着也不老实。”

      然后屋里没了动静,笙小妹再也没见过那个自己在不大懂事儿的年纪里没什么印象的阿爹。
      小妹还没到明白事理的年纪,但却记得阿娘似乎没掉过眼泪。
      阿娘带好了哥哥每月寄回来的银钱,把家里的缝纫机送给了隔壁天天哭个不停脸上还总带着伤的李婶婶,带着笙小妹去了南方的一个小镇,据说那个地方连人带物都是温温柔柔,天总是蓝色的,没有大雾,也不会下瓢泼的大雨,至多连绵温顺。

      遇楼开在常镇的那一天,同一条路上的金梦门上贴了大大的封条,几十个工匠背着铁锹铲平了那么好些纸醉金迷无比胆怯的享受,连片瓦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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