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婚》阿败

43、{四十三}

　　来神外的第二周，两人开始排夜班，相比白班而言，夜班的确轻松多了，宋晚到科室两个多小时才领到一个帮患者换药的活。
　　她几分钟就搞定了，从无菌室出来就看到护士站里的人，浓艳长相，肤白貌美。
　　一头长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白大褂下的身材笔直纤细。
　　听到脚步声，对方扭头朝这边看，视线在扫过来后多停了两秒。
　　宋晚和她对视了一眼，看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产科，赵怀瑾。
　　视线往下，粉色的洞洞鞋上方，脚踝处，一个藤蔓刺青清晰可见。
　　还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宋晚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走到医疗垃圾桶旁边，把手里污染的手套扔进去。
　　此时，赵怀瑾已经达到来神外的目的，她收起手机，对着上夜班的护士说了一句，“那就说好了。”
　　“知道了。”李婷坐在电脑前弄医嘱，没看她，反倒看了眼宋晚。
　　直到下半夜凌晨一点多，宋晚才明白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上夜班的实习护士被抽去产科帮忙，人手不够，李婷又去找了普医生，把宋晚和B宝抽走了。
　　B宝嘴巴一撇，逃了一周的夜班，最终还是没逃掉。
　　四个女生结伴去了产科，都是一群没上过临床的雏儿，彼此间话要密些，话题都是围绕刚才突然到访的人。
　　“上帝果然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我要是长成赵医生那样，做梦都能笑醒。”B宝感叹。
　　“人家还是斯坦福大学毕业的。”实习护士刘明明即刻八卦。
　　“斯坦福？”B宝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
　　“对呀！你没看医院手册。”
　　“那么厚一沓，谁有闲心看。”
　　“公众号也有介绍。”
　　“这么厉害的嘛！”B宝惊讶到咋舌:“简直让我们望尘莫及。”
　　一直没说话的韩小娟终于找到机会加入这场八卦。
　　“听说她还参加过援非医疗队，在阿尔及利亚，专门有个纪录片说的就是她的事迹，那边的人管赵医生叫Hand of God，上帝之手。”
　　B宝作为被科普对象，很上道的提供了瞠目结舌的表情。
　　“天呐！不得了不得了。”
　　头顶的白炽灯特别亮，把人的影子照成一团的跟在脚下。
　　宋晚眼神一热，非洲啊！
　　五分钟不到，四人就踏进了产科的住院部。
　　半夜，走廊上没人，只有护士站坐着两个护士在聊天。
　　B宝走过去，率先起了话头。
　　“老师，我们是神外的，过来帮忙。”
　　“外面是不是开始冷了。”上夜班的护士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轻车熟路和她们攀谈起来。
　　“还好，就风吹着有点凉。”B宝答，眼神看向护士前面的胸牌——产科，刘新宁。
　　“入秋了嘛！后面会越来越冷。”护士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出一串钥匙，“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四个人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走廊最尽头的会议室。
　　里面已经有人了，两个女生坐在桌子前面整理病例，胸前的牌子跟她们一样，白底，是实习生。
　　“你们帮我把这些病例整理一下，按时间排列起来，然后放到箱子里。”说完，又看向坐着的两个实习生，语气亲昵:“妞妞，你们先把这出院病人的病例整理好，然后再帮她们一起做。”
　　“知道了老师。”坐着的两个实习生笑着应下。
　　四个人找了位置坐下，边聊天边整理，时间过得还算快。
　　中途护士进来送了水果和零食，说赵医生给的。
　　宋晚看了一眼，都是她爱吃的，已经削好的橙子和奇异果，还有一盒蓝莓。
　　零食也是，都是她平时吃的牌子。
　　高潮发生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
　　宋晚刚往嘴里塞了一颗话梅，酸得她忍不住闭眼，睁眼的瞬间，视线刚好落在前面的病例上。
　　顿时，她像被按下暂停键一动不动，伸过去的手就这么悬停在空中。
　　她眼前，纸质的文件袋上，页尾正中有三个手写的名字——苏初晴。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就像薛定谔的猫，她不敢打开，怕打开以后只剩下一种可能。
　　就这么呆了几秒，宋晚咬了咬嘴唇内的嫩肉，伸手一圈一圈解开拉线，取出了里面的病例。
　　住院病案首页上赫然就是熟悉的三个字。
　　姓名:苏初晴年龄:30A 性别:女出生年月日:1990年5月31……
　　宋晚一直往后翻，直到翻到苏初晴的身份证复印件，直到翻到手术同意书，整个人才像突然间泄力似的靠在椅背上。
　　苏初晴曾经怀过孕。
　　这个想法像魔咒似的在脑海里盘旋。
　　B宝她们还在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边，周围很吵，却又很安静，宋晚甚至能听见外面树叶飘落在地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穿堂风吹过，宋晚才感觉到凉意，她动了动身子，不动声色的把病例重新装好。
　　就在她装好放在一边的时候，赵医生突然走了进来。
　　女生们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手脚也麻利起来。
　　赵怀瑾走近后，并没有交代什么，只低头绕了一圈，视线在桌子上搜索着。
　　宋晚忽然就懂了她进来的目的，脑子没动，手已经顺势拿起旁边的病案袋递过去。
　　“赵医生，你的东西。”
　　赵怀瑾愣了一下，随后接过病例看了一眼，确定好上面的名字后，复又抬头看了宋晚一眼。
　　最后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的走了。
　　宋晚这才知道为什么苏初晴怀孕的事没有爆出来。
　　“你给赵医生找谁的病例？”B宝好奇的问了一句。
　　宋晚压下心里的波动，撒谎道:“没有名字，好像搞错了。”
　　B宝也没在意，继续做手里的工作。
　　接下来的时间，宋晚没在分心，全神贯注的干活，终于在快下班的之前整理好了全部病例。
　　“妞妞，辛苦了。”刘新宁掐着点进来，手上拎着个外卖的袋子。
　　一人一个三明治和热牛奶，其中有一杯单独贴了个笑脸的贴纸，她率先把那杯递给宋晚。
　　“宋晚，这是你的，无糖的。”
　　如果说昨天晚上的水果是巧合，那今天的无糖牛奶怎么解释。
　　发完早点，护士手一拍:“那你们就直接下班吧！我跟你们老师打过电话了。”
　　宋晚换好衣服就离开了，她边走边拿出手机打车。
　　一晚上没睡，脑子都不会转了，整个人呆呆的，她边啃着三明治边慢悠悠的踱步到院门口。
　　周围闹哄哄的，人流，车流，卖小吃的小贩形形色色，说话声，喇叭声，吵吵嚷嚷。
　　突然，一辆凯迪拉克停在宋晚面前，车窗摇下来后，赵怀瑾漂亮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和宋晚一样换了便装，长卷发随意的夹在脑后，灰蓝色的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露出漂亮的锁骨。
　　“上来，我载你。”
　　宋晚脑子一阵问号，下意识的摆手:“不用麻烦了，赵医生，我打车就好了。”
　　“还挺警觉。”赵怀瑾笑，慢悠悠的掏出手机，不知道点了什么，示意宋晚弯腰。
　　“诺，我也是受人之托。”
　　宋晚不明所以的凑近窗口，赵怀瑾手指一动，易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那你下班顺便帮我把她送回来，我今天有事没去接。”
　　宋晚抿嘴，眼里的疑惑更深了。
　　赵怀瑾看着她不动，宋晚在她的眼神下打开了车门。
　　一路上，宋晚都没怎么说话，她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频频的侧头。
　　直到车子停在了红绿灯路口，赵怀瑾才拿出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
　　她和易川的合照，准确来说是家里人的全家福，里面的人，宋晚都认识，落落和小姨都在。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我也是这家的一分子，我当然也有。”
　　宋晚仔细回想了去易川家那天见过的所有人，最后从字里行间找到了蛛丝马迹。
　　她那天唯一没见到的人，只有易川大舅家的小女儿。
　　宋晚试探性的叫了一声:“表姐。”
　　“不容易啊！”赵怀瑾笑笑，踩下油门把车开过十字路口。“小川还怕我吓到你，看来他的担心是正确的。”
　　宋晚脸一红，纠缠了一圈竟然是亲人。
　　把宋晚送到复式陇域，赵怀瑾就走了。
　　一到家，思绪就乱了，脑海里那些想法又轻飘飘的冒出来，最后洗了个热水澡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醒来不过才三点多，易川已经回来了，坐在客厅看电影，见她醒来，起身去厨房给她倒水。
　　宋晚刚醒，脑子有些糊，下意识就靠近他，差点被他转身撞到。
　　易川立马举高手里的玻璃杯，抬头示意她去沙发那边:“过去坐。”
　　电视上在放《楚门的世界》，此时刚好放到楚门在怀疑一切后不动声色的去上班。
　　易川把杯子递过去给她，宋晚接过浅浅的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累了。”
　　“没有。”
　　“那饿不饿，想吃什么？”
　　宋晚没看他，就看着电视屏幕，摇了摇头:“不想吃。”
　　易川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询问:“有心事？”
　　宋晚这才抬头看他，他眼里一片澄澈，看样子赵怀瑾什么都没跟他提起。
　　压下心里的疑问，宋晚轻飘飘的说了句没事，可心里还是隐隐有股气压着，怎么都不舒畅。
　　明显的在闹别扭，虽然没表现出来，可易川还是察觉出了。
　　想起赵怀瑾发过来的消息，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主动牵起话头。
　　“表姐都跟我说了。”
　　宋晚这才抬头看他。
　　“说什么？”
　　“全部。”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易川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我一直想跟你坦白，却找不到机会，或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领着她到了书房，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她，蓝色的胶纸封面，颜色亮眼又童真，上面有许多卡通人物。
　　宋晚接过，手自然的翻开了第一页，B超单上的图象，被单独剪下来做了封层，看不出孕周，却能看到上面的胎心。
　　周围很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其他，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易川视线温和的注视册子上的照片，许久，才有些艰涩的开口:“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宋晚头皮一麻，手指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可是真的由他说出来，还是觉得揪心。
　　“那时候，刚好赶上她签了冯导的电影，她没要，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
　　冯导？《蜉蝣》的导演，苏初晴获得影后的作品。
　　宋晚心里一惊，难怪苏初晴会说一切都是她的错。
　　寂静中，隐隐约约能听到客厅电视传来的声音。
　　宋晚抬头看他，他刚好视线在别的地方，眼神有些缥缈。
　　“我妈说我们没有父子缘分，现在回想看看，不过是变相安慰罢了。”说到这里，易川眼眶有些红。
　　宋晚鼻头一酸，眼睛就这么泛起泪花。
　　这样的易川，让她又想起三年前的那天晚上，她去夜场找知晓，意外和他重逢。
　　那是他们分开许多年后再次见面，从他结婚那天开始算起，从她决定放弃他那一刻开始。
　　那时正值初夏，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大地，连空气里都是燥热，宋晚单车蹬得快飞起。
　　她要去找知晓拿钥匙，周末把宿舍钥匙落在知晓那儿，这两天都是让宿管阿姨开的门。
　　到KTV已经快九点多，每个包厢门口都站着服务员，西装笔挺，一脸的笑意。
　　宋晚根据知晓提供的房间号，很快就找到了包厢，门口的服务员看到她，恭敬地说了句女士，晚上好。
　　看出她直奔这个包厢来，直接帮宋晚拉开了门。
　　宋晚冒冒失失闯进去，一眼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
　　头低着，一副颓然模样，白衬衫也皱巴巴的，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拿着酒往嘴巴里灌。
　　老郑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倒在沙发上睡觉，知晓抱着话筒在唱伤感的歌曲，看见她，扔掉话筒跑过来。
　　“来了。”
　　“怎么就你们三个？”
　　“川哥叫的，他好像心情不好，只叫了老郑，我是死皮赖脸跟过来的。”说着知晓回头看了老郑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可是有什么用，酒量还不如我。”
　　知晓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显示屏，晚上九点二十六，离宋晚查寝还有一段时间，于是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儿。”
　　宋晚摇头，他只叫了老郑，肯定是想要清净的，况且，他们还不熟。
　　“好吧！”知晓也不强求，从旁边的柜台上拿过钥匙递过来。
　　宋晚接过，眼神扫了一眼左边，易川根本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依然垂着头独自喝闷酒。
　　收回视线，宋晚转头对知晓说，“我走了。”
　　“到了给我发消息。”知晓交代。
　　“嗯。”宋晚点头，转身出了包厢。
　　包厢的门太重了，宋晚从里面没拉动，服务员听到动静，帮忙推开了门。
　　门开到一定距离后，宋晚忙不迭的跨出来。
　　在原地站了三四秒，宋晚蓦地回头去看，昏黄的镭射灯下，他突然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收回手的瞬间，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到耳朵。
　　宋晚心脏莫名的刺痛了一下。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种疼逐渐蔓延至指尖，宋晚甩甩手，看也没看一眼旁边的服务员，直接问，“你们有解解酒茶吗？”
　　后来，宋晚让服务员给他送了解救茶，她离开时，路过前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茶壶下留了几句话。
　　那是宫崎骏的电影《龙猫》里面的台词。
　　生活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好起来，因为它无法更坏。努力过后，才知道许多事情，坚持坚持，就过来了。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想为他做点什么，或许这段话能带给他些许安慰。
　　那天刚好是八月三号，她们那天解剖测验，她是考完试才去找的知晓。
　　而她早上看到的手术日期，刚好就是三年前的这天。
　　时至今日，宋晚好像明白了他当初难过的原因。
　　收回思绪，宋晚呢喃道:“所以那时候也是因为孩子。”
　　“什么时候？”
　　“三年前在钱柜，你哭的那天。”
　　易川身体狠狠地一震，忽然想起什么，眼神突然变得很温柔。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把她拥进怀里，把头埋进她的脖子。
　　“晚晚，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一直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