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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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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手温润,质地细腻,该是羊脂玉。镌刻纹路栩栩如生定是大师手笔,只是这玉中并未留下刻记。天下商行如此之多,卖玉的更是恒河沙数,要找这玉的源头怕是不易。”
莹莹言语一二,瞧着裴宴的脸色并无不悦,问出心头疑惑,“只是这雾的一面中裂红痕,看着不似天然而成,更不想工艺所致,好似被人用刀或剑从中劈砍而致?”
裴宴晃了晃杯盏,“不是红痕,是血痕。”
莹莹微惊,“王爷,这是您的?”
裴宴笑不成音,“是某个女人的,给了我一剑,还是在身受重伤的时机下。”
难不成那女人的功夫比他还高?
呵,笑话。
没可能。
*
翌日寅时,天色未亮。
陈公公自宫中快马加鞭,来醉花阴寻得裴宴。“小王爷小王爷,陛下急召,赶紧入宫面圣!”
裴宴强撑的伤势深夜来袭,唇色泛白极为难看,不悦的回道,“若是为王孟的事,天亮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滚。”
陈公公在门外着急的打转,“不是啊小王爷!端阳郡王的事哪里有这事来得急切!”
裴宴啧了一声,翻身起床开门。
陈公公迎面撞上裴宴,仰头看见裴宴惨白的脸色,惊得一愣,“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神色怎么如此糟糕?”
裴宴揉了揉眉骨,“有事说事。”
陈公公幡然醒悟,拽着裴宴要往外跑,“赶紧走赶紧走,这事片刻耽误不得!”
裴宴甩开陈公公,“嘴不会说话还是脑子不好使?”
陈公公恨不能给裴宴三拜九叩,“我的活祖宗啊!是太子太子!太子的行踪有着落了!”
裴宴没有意料之中的激动,反是蹙眉思量,品完一杯凉茶后才开口道,“宇王殿下手脚如此之快?”
陈公公憾然拍手,“小王爷您说的哪里话,二殿下要是能找到太子殿下还用得找这么东奔西跑。”
裴宴便乐,“那是谁找到的。大功一件,得赏。”
“什么找到找不到的,招才阁都烧成灰了,哪里还来得半个人影。”陈公公凑近裴宴,压低声音说,“是您的未婚妻,柳家女,她招了。”
裴宴一时间好似回忆不起所谓未婚妻的模样,好半晌才说话,“她若招了,三司会审,过堂定罪,该找人去找人,该伏法去伏法,扰我清梦作甚?”
裴宴说着要回房休息。陈公公忙拉住裴宴,“小王爷,这事若与您无关,老奴哪怕惊扰您?是柳家女指名道姓,她若招认,您,裴小王爷,必须在场。”
裴宴有些低烧,脑子绕了半天才绕出其中所以然来。
柳致点名要他过去,无外乎两种可能:一,咬死他俩未婚夫妻的关系,逼他出手救人,然后拉他下水;二,对狱中自己对她见死不救心怀怨恨,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然后拉他下水。
无外乎就是要拉他下水共沉沦。
“我不去。”
陈公公一把抓住裴宴,“事关太子安危,小王爷,今日你不去也得去。”
裴宴心头冷笑,他倒是忘了,事关太子安危,皇帝可分外急不可耐。“出去等着。”
“等着?您要宽衣奴才伺候您。”
裴宴扭头把陈公公踹了出去。半晌后,穿戴好的裴宴脸上恨不能抹上了三层脂粉,嘴上更是抹了口脂以此来遮掩自己的病态。
陈公公忍不住说,“小王爷,您这会抹得比刚才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像是死人堆里蹦出来的。”
裴宴:……
*
承德殿内,德裕皇帝正襟危坐,其下分列左相右相太子太傅刑部尚书以及兵部尚书。柳致跪坐在中间,佝偻着肩背,蜷缩着身子,团成小小的一团,披散的长发盖住瘦长的肩背。
德裕帝止住躬身行礼的裴宴,言语深沉,不怒自威,“柳致,裴宴朕已经给你找来了,现在该你告诉朕太子究竟去了哪。”
柳致挨过刑罚,崭新的囚衣盖住一层叠过一层的伤口,腰背像是深陷泥泞的翠竹艰难的挺立,冷风刺棱灌进她的胸膛,冻得瑟缩颤抖。
裴宴和柳致从未打过照面,目光逡巡之间只觉得这女子生得羸弱,丝毫不像是能领兵打仗的军旅之人。可高堂明镜之下,半月未曾吐露真言的柳致偏生在如此清晨指名道姓要他旁听。时间如此刻意,选人如此刻意,不得不让裴宴心下堤防。
“太、太子殿下、”柳致的声音冰冰薄薄的,畏寒发颤,“太子殿下与我,两情相悦。中秋之夜,招才阁,私定终身。”
?!
裴宴脑袋随即噹的一声,彻底清醒。
临风柳致,家世显赫,身家清白,就连皇帝亲自下旨的未婚夫都素未谋面,从未传出和人有什么私情。
德裕帝怒然呵斥,“荒谬!裴宴与你已有婚约,太子怎会不论礼节与你私相授受?!”
柳致吓得哆嗦,怯生生的昂起头,一张苍白的脸,纯黑透亮的眼眸蒙着水色,凄婉住进了眼底,“柳致幼时造人拐卖,幸得太子殿下所救才能幸免于难。柳致早已芳心暗许,此生非太子不嫁。只我与太子哥哥从未私相授受,更从未有逾越之举。中秋之夜,招才阁月华如水,桂花树下太子哥哥许我白头之约,让我等他同陛下请旨。”
德裕帝面色难看,“太子从未与朕提及此事,况且你与裴宴已有婚约。”
柳致说,“素来听闻平阳王行事放浪不拘礼法,柳致蒲柳之姿,不敢高攀。家兄曾与平阳王谈及柳致婚事,不知平阳王何曾记得?”
裴宴的目光锁在柳致身上,眼珠滴溜溜的转悠着,越看柳致嘴角的冷笑越深,“记得,柳非年前跟我说你想悔婚?”
柳致循着声音看向裴宴,须弥又畏缩的收回来,“确有此事,我与平阳王素未谋面,更谈不上男女之情。又听闻平阳王不爱拘束,若是悔婚一事由我开口,当是不会拂了平阳王的脸面。”
裴宴啧啧摇头,“柳姑娘刚过及笄便亲赴战场,奇袭东凉,三日夺城,乃陛下亲封的临风将军。京都都说柳姑娘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媒婆踏破了门槛也想给柳姑娘说成一门婚事。陛下赐婚,自是天赐良缘,小王怎敢轻易悔婚?况且小王一介莽夫寸功未立,娶柳姑娘为妻是小王的福分。”
裴宴阴阳怪气一顿奉承,柳致却郑重其事的反问,“平阳王当真如此以为?”
这话问的平静,却更像是诱捕的陷阱。
裴宴神情倨傲,面露轻狂,一眼看透柳致的企图,笑问道,“柳姑娘不会想说我与太子殿下争风吃醋,故而加害太子殿下?”
柳致眼底闪过怔忡,没想到裴宴能看破她的打算,仍明知故问的挑明,“难道不是?”
“证据?”裴宴嗤笑着,“柳姑娘这般信口雌黄随意攀咬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柳致问,“若你和太子失踪一事毫无关联又怎会被下狱问罪?”
裴宴回,“王孟指认,看到我从飘香阁赶往醉花阴时途经招才阁。此事陛下已经查明,招才阁起火乃是亥时三刻,醉花阴接待我却是在亥时一刻。”
柳致抬眸逼视而去,她要的就是裴宴当众供认达到醉花阴的时间。“那你离开飘香阁又是什么时候?”
是戌时。
而从飘香阁赶往醉花阴,饶是酒醉之人半个时辰也绰绰有余。余下的半个时辰足够令人猜忌裴宴杀人越货。
柳致踉跄着爬起来,遮住面容的发丝系数散开,柳叶眉细细长长,双眼皮压着细密的睫毛,眼角长而深。
裴宴目光盘旋在柳致眉眼,恍惚中瞧出了中秋夜刺他一剑那女人的影子。
“招才阁起火是一案,太子失踪是另一案。平阳王与招才阁失火案无关,敢断言平阳王与太子失踪案无关便是欺君之罪。”柳致眸光紧逼裴宴,“小王爷离开飘香阁最早不过戌时一刻,策马赶往招才阁时乃戌时二刻,见太子殿下与我情投意合,戾气大胜,陡生歹意,提剑便是上前。”
柳致说得漏洞百出,空口白话编花篮不堪一击。裴宴却是莫名心头一紧,左胸口的剑势隐隐作痛。
不祥的预感翻涌上来……不能再让柳致多嘴一句。
裴宴怒道,“去把招才阁活着的人一个个都叫上来,我倒要看看我有多大的能耐让十几个人众口一词!难不成天下人都是睁眼瞎,单你柳致一人目光如炬看见我刺杀太子?!”
“用不着!”
柳致厉声断喝,抬手一指裴宴胸口,“你与太子守卫缠斗不休,被人当胸一剑透胸而过!这瞒而不报的剑伤,你又该怎么解释!!”
糟。
裴宴心弦紧绷到脑海一片空白!只空空荡荡的冒出唯一的疑问,为什么柳致会知道他受伤?
裴宴被人当胸一剑,天知地知,余下的那个只有给了他痛彻心扉一剑的蒙面女人。
裴宴瞬间顿悟,箭步上前,攥住柳致的手腕,逼视着柳致的眉眼,一遍又一遍的确认,含恨咬牙,“是你。”
柳致丝毫不惧,坦荡承认,“是我。”
“是我看见你对太子动手,是我看见你与太子守卫缠斗,你以为所有人都葬身火海,却不想我活了下来。若不是你心虚怕人彻查,为何不敢在下狱之时就坦言自己受伤的前因后果?如此畏畏缩缩遮遮掩掩除了心虚有鬼还有什么解释?”
编!编!编!
裴宴当晚受伤草草包扎后,翌日便被带进了天牢。储君失踪,生死不明,皇帝震怒,朝野惶惶,如此节骨眼裴宴当然不愿再添事端,故而瞒下自己受伤之事,不曾如今竟成了柳致构陷他的重要权柄。
裴宴怒气大盛,气得说不出半点反驳,攥着柳致的手腕恨不能将其捏碎。
柳致丝毫不为所动,沉声喝道,“倘若平阳王当真问心无愧,何惧脱衣验伤。”
裴宴冷嗤,盛怒之下,大力推开柳致。
裴宴的力道绝对不小,不想柳致只踉跄两步便站得稳稳当当。虚弱?可怜?仿佛跟这个女人丝毫扯不上关系。
裴宴冷笑,很好,很有意思。没看出来自己的未婚妻竟是如此了得,构陷污蔑信手拈来还如此言之有理。
裴宴手里还有柳致的暖玉,那特殊的款式足够挑明柳致的身份,再次祸水东引让自己脱身。
那是鱼死网破被逼无路庸人用的招数。
裴宴瞧不上,不值当,不体面。
裴宴镇定心神,思量之下决定把场面转向口舌之争,攻破柳致漏洞百出的逻辑链,叫柳致理不自证,哑口无言。
裴宴以动机反问柳致,“柳姑娘的意思是看到你和太子相好,我备觉羞辱,或是爱而不得心生怒气,故而对太子暗下杀手?”
“不是吗?”
“我生平所爱不过温香软玉,柳姑娘巾帼英气,小王深知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道理。当日没有应了柳非悔婚一说,实在是私心作祟怕被人笑话。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又是我表兄,倘若他真与你两情相悦,我便是觉得被羞辱,不过和纠缠陛下不退婚,犯不着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人泄愤。”
裴宴说,“我生于军营,长于军营,孔孟之道虽不能张口就来,却也懂得一二。柳姑娘若是把我说成一个意气行事逞匹夫之勇的莽夫,那我可得道一句冤枉。”
柳致闻言眼神发亮,嘴角微微抿住,好似胜利的号角已然吹响。
裴宴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冷不丁的,他觉得自己又着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