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宴》夏诺多吉

5、05

　　这句话让齐昭的心像被钝器凿开，她意识到，她装秘密的抽屉终究还是被打开了。好在，她如霍铮所说，她长大了，这点秘密变得不值一提了。

　　她平复着心情，很想找到一句像模像样的狠话或者稍微能显得她不那么卑微的话甩给霍铮，但这样的漂亮反击真的好难找到。

　　霍铮见她不说话，又放低声音对她说：“你第二次坐我的车，我说想让锐宁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那不是质疑你的人品，而是我害怕他对你上心。”

　　这话让齐昭无所适从，她抬起手，想换只手拿手机，结果苹果到了嘴边，于是下意识地咬下去一口。

　　霍铮听见她在这种时候无所谓地吃起了东西，嗤笑一声。

　　齐昭没想到吃了口苹果，反倒来了灵感，她开了口：“我很喜欢我的前任，他是我的初恋，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不像任何人，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忘掉他。如果说跟你把罪名坐实能给我带来什么，那大概只有虚荣心，你比他有钱，能给我带来资源，能让我被劈腿之后不那么像个被抛弃的人，能证明我的魅力。除此之外，还能让以为这件事情发生后我就不敢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感到挫败……霍铮，如果你愿意做我前任的替代品，我随时欢迎。”

　　这算是漂亮的反击吗？齐昭也不知道。但她觉得她挺酷，一笔带过霍铮那个问题，反倒让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霍铮认认真真地听完她这些话，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

　　“那就这样吧。”齐昭知道他不会接话，准备挂电话。

　　就在这时，霍铮问她：“你说到做到？”

　　齐昭失语了。

　　霍铮又说：“我是不是替代品，你得跟我试试才知道。”

　　试什么？和霍铮这样的人建立一种露水般的情感关系，对齐昭来说根本算不上是恋爱，更背离了她对爱的定义。

　　所以她没把这个玩笑当真。

　　况且这又不是赌注，她犯不上说到就要做到。

　　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心扑在刷托福真题上，关于此前新闻的边角料和事态发展，她都是从室友那边得知。

　　这天晚上，齐昭从自习室离开，边走边跟她妈商量申请学校的事情。时间有些晚了，整栋楼没几个人，楼道里的灯光不算太明亮，她抱着一大叠资料，塞着耳机下楼梯，说话的时候全神贯注，根本没意识到身后有人跟着她。

　　直到被人推倒在地，她才回过神来。她胳膊肘磕在了地上，怀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吃痛中回头，看见一张比她还愤怒的脸。

　　“齐昭，你要不要脸啊？”新闻里的女二号，她前任的学妹现任像演电视剧似的站在台阶上。

　　“昭昭？”齐昭的妈妈听见声响，此时也在电话那头叫她。

　　“回头打给你。”齐昭挂了电话，从地上站起来，她发现除了胳膊肘，她的膝盖也被撞疼。她靠在墙壁上，直视着台阶上的人：“你发什么疯？”

　　“有同学早就见过你勾搭霍铮，他来学校参加活动那天，七月二号，你就已经带着行李上了他的车，你怎么好意思反咬我们一口？你知不知道张崇这些天被你搞得头都抬不起来，他导师对他态度都变了，照这样下去他还怎么保研？”

　　说这些人话的人气焰嚣张，倒像是真站在了真理的一边。齐昭却听不进去半个字，只觉得面前的人可笑。

　　“我可以让他更抬不起头来，甚至是你，跟他一起在学校里做过街老鼠。”齐昭根本不在乎外人对她跟霍铮关系的揣测，她逼近学妹，把她一把从台阶扯下来，勾住她的脖子，低声问她：“我这里有不少聊天记录和照片截图，有我跟他的，也有他跟你的，你想自己先看，还是上网跟大家一起看？”

　　学妹显然不知道齐昭手里有料，明明慌神，却故作镇定地把齐昭往外推，奈何齐昭用足了力气，人又比她高，把她禁锢的死死的。

　　“我这里的东西绝对是大家想看的。”齐昭亲昵地顺了顺学妹脖子上的碎发，“我之所以不想计较，是不想自己也跟着丢人。至于我跟霍铮，有本事就上实锤，没本事就他妈的闭嘴。”

　　“你跟霍铮在古镇上的事情谁不知道？他那时候还带着女朋友呢，你又是什么好人？”学妹花了点力气逃脱了齐昭的掌控。

　　“我说了，拿证据说话。或者你要是请的动当事人，就请他当时那位女朋友出来现身说法。”齐昭蹲下去捡自己的复习资料，边捡边说，“可即便是你能证明我有问题，你跟张崇渣男贱女的事实也是成立的，你要是不怕作死，欢迎你破罐破摔，我倒是挺想看看，你有没有跟我同归于尽的本事。”

　　学妹听着这几句狠话，看着齐昭似笑非笑的脸，气势终于在此刻消退。但她临走时仍旧嘴上不饶人，嘲讽齐昭道：“张崇应该没见过你这一面吧，他该庆幸跟你分了手。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手段高明，脸都不要，这次要是没有霍铮给你撑腰……啊……”

　　齐昭把一大叠书本和资料通通砸到了学妹的身上。

　　和女孩子打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是齐昭生平第一次。此刻学妹坐在台阶上哭，齐昭皱着眉靠在栏杆上看着她，觉得这一幕过于狗血。

　　“张崇是什么时候告诉你，他想跟我分手的？”齐昭从包里翻出半袋纸巾塞过去。

　　学妹不说话，拨出去的电话没有人接，她神情更加委屈。

　　齐昭便不问了，转身往楼下走。

　　“张崇早就不喜欢你了，他说把你追到手后就觉得没意思了……”

　　齐昭停下脚步。

　　“他说……”

　　“祝你们俩长长久久，千万别分开。”齐昭打断她的话，飞快地下了楼。

　　伤口很疼，齐昭推着骑不了的自行车慢慢往宿舍楼走，这时她妈又打了电话过来。

　　她走到人工湖畔坐着，跟她妈随口解释了几句，等挂了电话，发现已经到宿舍关门的时间了。

　　室友发微信问她怎么还不回，她忽然不想这幅样子回宿舍，想了想，忍着疼骑上车往校门外走。

　　齐昭难得对自己大方，在校门外最好的酒店开了房。

　　护着伤口洗了个热水澡后，她把买好的碘酒拿出来给伤口消毒。弄好一切后，她躺在床上边吃麦当劳边看电影。看到觉得有意思的英语单句，还用手机记录下来，方便以后做作文素材用。

　　她原本觉得失恋是一件挺小挺普通的事情，却没想到自己这场分手会这么复杂又惨烈。这晚她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梦到了张崇和学妹，也梦到了霍铮，梦的收尾，两个男人长着同一张脸，既不是张崇，也不是霍铮。

　　退房后，齐昭在校门口随便吃了碗面，然后给几个室友买了咖啡和奶茶。昨晚上还不算疼的膝盖睡了一觉后竟然疼得厉害了，她把奶茶挂在车把上，推着车往宿舍走，越走越慢。

　　走了一小段路后，她看见熟悉的车迎面而来，当是没看见。后来霍铮掉头对她按喇叭，她更是装作没听见。

　　但她走不快，霍铮跟了她一小段路后，有人看热闹，她只好停了下来。

　　“腿怎么了？”霍铮问她。

　　“没怎么。”

　　“昨天晚上没回宿舍，去哪儿了？”霍铮又问。

　　他怎么知道？齐昭懒得跟他废话。

　　霍铮让她靠边等一会儿，自己去停车。齐昭没等他，绕小路往宿舍的方向走。

　　“你的日记本还想要吗？”霍铮很快就追上她。

　　“我从来不写日记。”齐昭走得更快了。

　　霍铮拉住她的胳膊，上面有伤，她吃痛地甩开他的手。

　　“胳膊也伤了？”霍铮见她皱眉，自己也皱起眉头。

　　齐昭见他不依不饶，把自行车停好，在湖边找了个台阶坐下。

　　霍铮坐到她身边，趁她不备，把她的裙子掀起来一截，看到她左腿的膝盖擦破一大块皮，伤口就这样露在外面。

　　齐昭想骂人，但不知道骂什么，就用力推了他一把。

　　“怎么伤的？”霍铮问。

　　霍铮越是刨根问底，齐昭的无名火就越烈，她烦躁地说：“不关你的事。”

　　“胳膊给我看看？”霍铮又自顾自地说。

　　齐昭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很闲？”

　　“最近是挺闲的。”霍铮说着话，抓起她的手腕，把她的衣袖拉下去。

　　齐昭冷眼看着他。

　　“这样会感染，去医院吧。”霍铮检查完却没放开她的手。

　　“擦破点皮，不至于。”齐昭也没挣脱，任由他拉着。

　　“怎么了？”霍铮意识到她换了副脸孔。

　　“没怎么，只是突然觉得，你这样三番五次的在我面前颠覆过去的形象，还挺有意思的。文学作品诚不欺我，男孩到男人，都是越来越油腻，越来越世俗。”

　　“哪本文学作品，回头我去拜读一下……”

　　齐昭打断他的话：“霍铮，别太高估自己……”

　　“好。”霍铮用了些力气攥住齐昭的手，“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你想要什么？像泡这个学校里其他女生一样，跟我玩几天？”齐昭忽然问他。

　　“你怎么可能跟她们一样，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齐昭嗤笑一声：“你对过去的我根本就没有印象。那天在墓园，从你看我的第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早就忘记我了，要不是你弟弟提醒，你连我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我出国的前一天晚上，你的狗跑进我家的院子里了……”霍铮顾左右而言他。

　　“我没养过狗！”齐昭甩开霍铮的手，从台阶上站起来。她的又一个秘密被撞破，这种感觉让她极其难受。

　　“你外婆养的马尔济斯犬，特别可爱，脖子上还挂着它的名字，叫暮暮，这名字是你取的吧，跟你名字连在一起，谐音朝朝暮暮。”霍铮松开齐昭的手，也站起身来。

　　“不是……”齐昭继续否认。

　　霍铮只好把手机拿出来，翻到一张齐昭和暮暮的合影做证据，问她：“这是你十八岁的时候？”

　　“那又怎么样？”齐昭回避自己看他手机的视线，“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费心思翻这些老黄历没有任何意义。”

　　“对我来说很有意义。”霍铮缓缓地把齐昭带进怀里，捧住她的后脑勺，靠近她耳朵，“昭昭，你喜欢二十二岁的霍铮，我同样怀念他，你帮我一起找回他好不好？”

　　“我凭什么要跟你做这种亏本的买卖？”齐昭没挣扎，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又和过去那个人重叠。

　　霍铮捏一下她的脸，笑着说：“买卖？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又把我当什么了？”

　　“我不干。”亲密接触下，齐昭想起那天晚上那个吻，立即把人推开，“你别想害我，你跟聂雪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的？”

　　“八月底开始，锐宁生日的第二天我提了分手。”

　　“照这样算，你一年可以换七八个女朋友，你打算跟我在一起多久？”

　　霍铮忍不住笑了，“你对我到底是哪儿来的偏见？”

　　“你美名在外。”

　　“那你帮我正正名？”

　　“我没这个本事。”

　　“先带你去医院好不好？或者校医务室也行。”

　　“我有药，已经处理过了。”

　　“到底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的。”

　　霍铮戳戳齐昭的头：“以后小心一点。”

　　齐昭不肯跟霍铮走，霍铮只好跟着齐昭走。走到宿舍楼下，齐昭接过霍铮帮她推着的车，说：“到了，你走吧。”

　　“急什么？”霍铮按住车把。

　　“行吧，那你等着吧。”齐昭抬眼看着前方。

　　霍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那个男孩戴了上次那顶渔夫帽。

　　张崇见两人都看着他，大步走过来。

　　“齐昭，我来本想是替她跟你道个歉，现在来看，没必要了。”张崇轻蔑地看着齐昭和霍铮，把帽子摘下来递给齐昭，“咱们俩都不干净，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齐昭没接帽子，帽子落在地上。霍铮打开一杯奶茶递给齐昭，齐昭接了。

　　上次是两个三分之一，这次是一整杯。齐昭给张崇留了面子，没对着脸，对着他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