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跑得最快的瘸子和奇丑无比的女巫》千里月随人

5、五

　　“噢！很漂亮。”歪脖子树赞叹一声。
　　“谢谢。”鱼尾说话了。瘸子听着，随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得懂：“你在用背面世界的语言说话？”
　　“不是，我在用你们世界的语言说话。我来这里这么久，总归还是能学会几句的，你好谢谢之类的。”鱼尾回答他，“当然我会说更多，我只是举例子。”
　　“你能跳回你原来的世界里？”瘸子问。
　　“理论上是这样的，哎哟，我有一段时间没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我的尾椎骨可有点疼。”鱼尾卷起尾鳍的一侧挠了挠自己的屁股，“但我现在只有半截，我得找到另外那半截才行。”
　　“另外半截？”瘸子不解，“可是你还是毒蛇的时候，咬住我的是整一条的蛇呀？”
　　“哎，是这样没错。”鱼尾挠完了痒痒，摆了摆尾鳍舒展了一下筋骨，“不过当我从蛇变成鱼尾的时候，我把另外半截留在了水里，在石缝里，我想他在逃跑的时候应该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所以一并卷起来跑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想要回到背面的世界，我们还是要找到石缝才可以？”
　　“是的，不过虽然我不能帮你一步跳回背面的世界，我可以帮你跳到喜马拉雅山顶，那里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袋鼠曾经在那里巡逻，现在他们睡懒觉去了，也许有机会翻过去。”
　　“行，就这么办！”瘸子当即做了决定，并且在跳之前把女巫也拉住了。歪脖子树看着他们点点头，正准备说一路顺风，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说：“你们不如带上这些冰柱子一块过去？”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呢？”瘸子好奇道。
　　“它们之前好几回被人说过像梳子，最近老嚷嚷着想试一试梳头。”
　　这么说起来它们悬在半空中的样子还真的挺像等着谁的头凑过来被梳的，瘸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转念一想又道：“不过它们这么大，先不提有谁有这么多头发，光是扛着它带走这件事，我也办不到啊。”
　　“这个没关系，它们说多梳梳就会变小了。”
　　“但现在好像也没法多梳梳？”
　　“这个，”女巫插了进来，“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你要梳头？”
　　“不是我，是我脸上的伤疤，它们很久没打理过自己了。”
　　于是瘸子看到女巫伸出手，往脸上从上向下地抹了一遍。而后他便看见伤疤一条接着一条地离开它们原来的位置，顺着女巫的手指移动到了指尖。女巫走到冰柱子面前把手搭在上面，伤疤们窸窸窣窣地爬了上去，一会便走了一圈。在它们绕圈的过程中冰柱子以看得见的速度缩小着，等最后一条伤疤回到原来在女巫脸上的位置时，冰柱子已经缩小成巴掌那么大了，瘸子一用力，就把它从冰面上拔了下来，想了想，他把它给了鱼尾巴，后者这个时候已经变回木偶腿了，接过梳子之后把它藏进了关节里。
　　“这冰柱子终于拿走了，”歪脖子树感叹，“挂在我身上五百多年，终于不用再被它压得脖子酸了。”
　　“您辛苦了。”女巫点头致意。
　　“不辛苦不辛苦。”歪脖子树回答，“这是零下二百七十二度的冷风遗落的东西，挂在我身上没什么用。拿着它的东西，你们就有机会找到它。”
　　“多谢。”女巫示意，然后抓住了瘸子。木偶腿一摇晃，刚才孔雀开屏的效果又重演了一遍，鱼尾巴出现了。它弯起尾鳍往地面上大力一扫，突然间从每一条鱼骨里面喷出了数十吨的燃气，随着轰的一声震天巨响，两人像发射升空的火箭一样蹿上了天。
　　瘸子惊叫出声，他之前跑出过极快的速度，也没能看见过这等景象。他低头问鱼尾：“你之前带着我跑的时候怎么不也喷一喷燃气呢？”
　　“那样你就得变成一颗卫星停不下来啦！”鱼尾回应，又变回了木偶腿，瘸子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喜马拉雅山顶。
　　“咦？”瘸子环视四周一转，没看见什么奇怪事物，想起来话还没说完，又低头接着问，“如果跑得太快，就会停不下来？”
　　“我想石缝应该就是这样。”女巫说话了。
　　瘸子还没来得及大喜过望，一声魔音穿耳就把他的脑子给牢牢锁在在原地。
　　“滚——出——去——”
　　女巫熟稔地堵上了耳朵，瘸子没看清她拿什么堵的耳朵，只好弯腰抓了一把雪。说来奇怪，抓在手上的雪并没有融化，而是像棉花一样蓬松。瘸子把它们塞进耳朵里，很快尖叫声就听不见了。
　　“这也太立竿见影了吧。”瘸子内心嘟囔，随即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一边抖一边说：“你都把我的声音给拔坏了，我还怎么喊啊。”
　　“哎呀。”瘸子意识到不是棉花拦住了声音，而是自己把棉花从声音上扯了下来，而且正在和他抱怨的不是别人，正是积雪。
　　“对不起啊，我该把棉花掏出来放回去？”
　　“没用的了，”积雪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拔坏了就是坏了，你见过哪件勾烂的毛衣还能恢复原状的吗？”
　　“这样啊，那我要怎么做？”
　　“别做了，什么都没有用的。”积雪的声音活脱脱像一个怨妇。
　　“在我们之前来到这里的，除了石缝之外没有其他的人了吗？”女巫问。
　　“没有其他人，人都到不了这里。当然你是个例外，因为你有木偶腿。”瘸子知道积雪指的是自己，“你问我除了石缝之外有没有其他人，我除了回答没有，我还能回答什么呢？”
　　女巫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了，除了石缝和我们，你一直过着在喜马拉雅山顶独居的生活。”
　　积雪抽噎了一下，瘸子瞬时感觉不妙，下一秒她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别别别别……”瘸子吓得眼睛都掉出来了，在他面前滚滚的雪花以开闸泄洪之势崩塌袭来，奈何积雪听不见，抽噎越发猛烈，雪崩得连天上的云都被卷了进来，铺天盖地地像盖棉被一样盖下来。
　　“喂！你这是怎么回事！”瘸子气急败坏地朝女巫道，尤其见后者不为所动更加火大，“你刚说那种话刺激她，现在我们都要被压死啦！”
　　“哦，”女巫面不改色，“你说我刚才说的话。我想就算我不说，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见过两个人，不对，三个。不对，”她顿了顿，“确切地说，她没有见过一个人。”
　　随着哇的一声哭泣，积雪彻底收不住势头了，喜马拉雅山顶的四周疾风骤起，很快就卷起了一个万丈高的雪龙卷。
　　“喂！”瘸子又急又气地直跳脚，就连他的木偶腿也忍不住蹦了起来，“你干什么还刺激她！现在好，我们该怎么出去啊！”
　　女巫停了停，说的话却与瘸子的问题无关：“石缝是被积雪吓跑的。”
　　“那又怎么样？！”
　　“所以说，他跑了出去。”
　　瘸子一下子明白过来。
　　“所以说，有不止一种方法，可以跑出去。”女巫看着天上越卷越高的雪龙卷，点点头，看向瘸子，“石缝是为什么会被积雪赶走呢？”
　　瘸子的木偶腿动了动，他意识到女巫不是在问自己，而是木偶腿。这次瘸子也听懂了，木偶腿回答说：“我听说过，毕竟我从海里来，牡蛎虾蟹都是我兄弟，他们最喜欢嚼舌根。据说是积雪一心想长到月球上去，用一尺见方的脚印把自己束了起来。如果石缝在这里待着，积雪就会掉进深沟里，就出不来了，更加不可能长到月球上。”
　　“我明白了。”女巫回道，又抬起头，不过这次瘸子也跟着她的视线往天空上看。雪龙卷已经卷到了不知道哪个高度，他站在山顶的地面上已经看不到尽头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孔洞。女巫低下头，她沉吟了一下，说：“现在把梳子拿出来吧。”
　　“什么梳子？”瘸子愣了愣，他的木偶腿听懂之后挪动了起来，弯了弯他的关节，那把收起来的冰柱梳子就掉了出来。女巫把它捡起来拿在手上，检查了一下，看样子没缺什么。于是她问：“这把梳子是你的吗？”
　　瘸子被她问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谁，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们顶上不知道有多高的孔洞里落下来：“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歪脖子树说你自从房子被拆了之后，就一直不停地跑。大家都无从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女巫回答，“因为你一直在跑，所以无处不在。因为你无处不在，所以一直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