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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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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哭声让瘸子有点尴尬,女巫倒是习以为常地拍了拍它,那条伤疤现在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个不停,看上去怪可怜的:“别介意,它们都有些敏感,也好久没听见别人和它们说过话了。”
“那我是第一个和他们说话的人吗?”
“在我出现至今,你确实是第一个和它们说话的人。”
“所以它们听懂了我在说什么?”瘸子眼睛一亮。
“正是如此。”
“这可真有点神奇,”瘸子兴奋的同时有些回味,“我可没有说它们背面的世界的语言呢。”
“你在说话的时候,你的好伙伴木偶腿帮腔用的正是背面的世界的语言。”
瘸子猛地弹跳开,瞬间在他和女巫中间拉出了一里地的距离。他这才意识到按照他这样的跳法,本应该从枫木做的墙上撞出一个洞飞到屋外去,但他还好好地站在这间屋子里,这说明这间矮小的双层木屋并不如它从外面看上去的一般狭窄破旧。
“谁是木偶腿?”
“你的好伙伴,半条鱼尾巴变成的木偶腿。”
瘸子意识到自己瞒不下去了,他想问女巫是怎么知道的,不过转念一想,虽然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有一条木偶腿的瘸子,但如果女巫连这都不知道,她也就不能是奇丑无比的女巫了。于是他跑了回去——这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毕竟他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瘸子。他问:“你能听懂我的木偶腿说出的语言?”
“是的,我能听懂它们背面的世界的语言。”
“那你能告诉我,我的好伙伴木偶腿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当然可以,不过我想只要你用心听,你也是能够听见的。但毕竟你刚才在和伤疤说话,你的好伙伴木偶腿也会原谅你。”女巫点头,“他刚才这么说,好伙计你看上去可真丧气,不如开心点,我给你表演二十四套娃的圆舞曲,包你满意。”
“然后伤疤就哭了?”
“没错。”
瘸子又挠了挠头,看样子他的好伙伴弄巧成拙了。女巫点头:“没关系,他也好久没和别的谁说过话了,第一次总归都是这样的,等他们俩熟起来就好办了。”
瘸子看了看他的木偶腿有点将信将疑:“我怎么觉得它看上去有点不太可靠。”
“它憋着不说话很长时间了,也就是好不容易见到老乡,有点兴奋过了头。木头做的东西都天性活泼,在正常的时候碰上个谁都要大讲特讲上老半天的,你知道。”女巫说话的时候没看着那条木偶腿,到这里她停了停,头朝左歪,“不对,你不知道这个,它也没跟你说过。”而后又停了停,朝右歪,“不对,它应该跟你说过了,只不过你不知道它用背面世界语言说的是什么而已。”
“所以我到底能不能够听懂背面世界的语言呢?”瘸子头大了。
“你能听懂,但是这和你知道它们在说什么是两回事。”女巫言简意赅。
“好吧。”瘸子学着女巫耸了耸肩,显然他满肚子还有很多问题,但都给暂且压了下来。他接下来终于回到正题上了:“所以说伤疤刚才听懂了我在问它什么吗?那个要怎么才能去背面的世界的问题。”
“它听懂了,”女巫点头,垂下眼睛。伤疤好像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于是停止了抽泣,女巫这时候抬起头:“它一会儿会来回答你,只不过现在它得费些劲把哭声止住,不然老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什么。”
这样啊,瘸子自言自语,心里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想着要不然还是别急匆匆地问伤疤问题了,毕竟这个事不急——反正跟兔子比他也要输了。而且就算他在这里多等伤疤一刻钟,一得知到答案他就撒开腿跑,只要跑快一丁点就能把这一刻钟追回来了,所以真的没什么好着急的。想到这里瘸子更悠然自得了,他又看了看女巫,后者没说什么,就任由他这么看着自己,好像他是一台电视机一样。
“喂,你能听懂背面世界的语言,你从那里来吗?”他问。
“我从两个世界的边缘来。”
“那你有去过背面的世界吗?”
“我没有去过那里。”
“那我们的世界呢?——我是说,如果有一个正面的世界的话,就是我所来自的世界。”
“我也没有去过,事实上,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从你所在的世界来的人。”
“那你遇到过很多从背面世界来的人?”
“背面世界里没有人。”
瘸子有些失礼地啊了一声,指着她脸上的伤疤:“可你不是说它就是从背面的世界来的吗?”
“它是伤疤,不是人。”
瘸子噢了一声,他懂女巫在说什么了。然后他又想起来:“你刚才说,它们是被人赶走的?”
“是的,真要说起来,它们是从正面的世界来的,只不过是被赶到背面的世界去了而已。每天都有很多伤疤在这个七岔路口逗留,它们都想找到机会穿越边境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毕竟它们本来也就是那里的居住者。但是哨卡很严格,又很多,每一个都带着花洒头,要是给他们发现了,他们就会打开水龙头把紫色的水喷到你身上,这样你就被消毒了——你们是这么说的吗?消毒。”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们确实有‘消毒’这个词语,你说的是把不干不净的东西冲干净的意思?那伤疤是不干不净的东西吗?”
“我想大部分人都觉得是的。”
“它们不洗澡吗?”
女巫第一次停顿了,但她绝不会这么容易被问住的,瘸子心想,果然下一秒她就说话了:“它们玩泥巴。”
“噢!”瘸子明白了,“我以前也喜欢玩泥巴!”
女巫没有说话。
“所以我会被‘消毒’吗?如果我现在想要尝试返回原来的世界里。”
“你可以试一试,不过我想应该会的,虽然哨卡没有见过有人从世界的边缘返回原来的世界,但是他们的脾气都挺暴躁的。”
“哨卡是人吗?”
“不是,他们是三十米高的超大袋鼠。”
“所以真的没有人在这里,那我就是第一个人了!”瘸子自己和自己击了一下掌,然后他问:“那你是人吗?”
“我是女巫。”
“女巫不是人?”
“人不是女巫。”
“你能通过哨卡?”
“不能,他们不仅会往我身上喷紫色的水,他们还会把用来将水染成紫色的石灰石整罐倒扣在我头上。”
“这样啊,”瘸子若有所思,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女巫从世界的边缘来了,因为她不能进入他所来自的那个原本的世界,“那背面的世界呢?你进入背面世界的时候会被倒扣石灰石罐头吗?”
“那是另一种情况了,那时候他们会用灭火器喷我。”女巫点头,随即补充,“不是你知道的那种灭火器,他们的灭火器会喷出火龙。”
瘸子想象了一下,有点惊悚。
“所以你也从来没有去过背面的世界,尽管你知道从哪里可以过去?”
“正是如此。”
“那怎么才能去到那条边界上呢?”
一直不说话的那条伤疤这个时候动了一下。
瘸子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女巫点头,指了指它说它想对你说话。瘸子凑上前去,果然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跳从石进里缝去。”
“什么?”瘸子没听清楚。
“去里跳缝进从石。”
“什么意思?”
“缝跳里从石去进。”
“我怎么还是没听懂?”瘸子满腹狐疑地抬头。
伤疤瑟缩了一下,哇一声又哭了起来。
“哎,别呀!”瘸子赶忙安慰它,谁知道伤疤越哭越凶,瘸子一个头两个大,手忙脚乱地对着女巫的脸哄它,女巫倒是镇定自若着看着二者乱成一锅粥。伤疤还在那哭,瘸子迫不得已改口:“没说不懂,你说的我听懂了!”拍了拍胸脯,“嗯,对,听懂了!”
伤疤停了下来,好像抬了抬一端的尾巴看着他。瘸子有些尴尬,因为他意识到它的意思是让他把它刚刚说了什么再复述一遍。瘸子犹豫了一下,决定回忆一下它刚具体的每个字是什么:“你说石什么……缝什么……进什么……对!”他一拍脑袋,“你说从石缝里跳进去!”
这下伤疤的两头两条尾巴都开始动了。
“你很高兴对不对?”瘸子问。
伤疤的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哎,伤疤们可都挺可爱的嘛,”瘸子满意道,“真弄不懂为什么人们会赶走它们,就是因为它们玩泥巴?”
“每个伤疤都有不同的脾气。”女巫这个时候说话了,她指了指这条伤疤,“它比较害羞,但总归是喜欢粘着人的。”
伤疤动了动尾巴,像是在回应她。
“那它也玩泥巴?”
“对,它会堆苹果塔。”
“什么是苹果塔?”
“是用三十个苹果挞叠起来的三十层的塔。”
瘸子噢了一声,显得很惊奇。他的木偶腿好像动了动,在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的时候伤疤已经垂下一条尾巴和它说起话来了。瘸子没听懂木偶腿在说什么,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听见,不过他觉得木偶腿大概很想吃这个苹果塔。他转头问女巫:“它说从石缝里跳进去,那石缝就在这个七岔路口上吗?”
“石缝不知道去哪了。”女巫摇头。
“它逃跑了?往哪里跑?”
“事实上,他是被水面从马里亚纳海沟赶跑的。最后一个看到他的朋友是喜马拉雅山顶的积雪,在那之后就没有谁见过他了。”
“那如果我要去问积雪,是不是只能顺着这个七岔路口上的最后一条路爬到喜马拉雅山顶上去?”
“是这个样子,可是最近这条路塌方了,喜马拉雅山整个被吸进背面的世界去了,只剩下一个山顶。”
“这样说来,我是不是得跳到山顶上去?”
“或者你也可以飞上去。”女巫点头。
伤疤叽叽喳喳好像又想要说话。
“那你得堆十万个苹果塔才够高。”女巫垂下视线对它说道。
木偶腿看上去开始晃动。
“山顶不会跳舞,所以你如果变出二十四个套娃,它大概是不愿意挪下来的。”
“那袋鼠呢?——我是说,那些哨卡,他们有三十米那么大,他们能够跳到喜马拉雅山顶上去吗?”
“他们能跳得很高,但以往他们都是爬上去的。”女巫点头,“自从石缝消失了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两个世界的边界线上去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去喜马拉雅山顶上巡逻,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边界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动静了,因为大家都找不到石缝去了哪里。”
“这就是了,”瘸子一下子想明白了,“只要跟着袋鼠,就能到喜马拉雅山顶上去了!只要到了山顶,就能遇见积雪,说不定她会告诉我石缝到哪里去了呢!”他跃跃欲试,正准备出门,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我不认识路。”
“事实上,我也不认识路。”女巫耸了耸肩,然后指了指脸上的伤疤,“不过它们很喜欢你的朋友木偶腿,我想它们应该都很愿意跟着你一块去的吧。”
于是女巫带着她脸上住着的伤疤们跟着瘸子一块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