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跑得最快的瘸子和奇丑无比的女巫》千里月随人

1、一

　　瘸子是有两条腿的瘸子。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世上跑得最快的人，但没有人知道他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瘸子。瘸子有一条左腿，又有一条木偶腿——实际上这只是一条尾巴，是他某次在海里射杀白鹅的时候意外被毒蛇咬住不放，在他试图朝前奔跑的时候蛇变成了半截鱼的尾巴。
　　瘸子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尝试揪了它三次，一次比一次的力气大，第三次的时候鱼尾巴长出了鱼鳞，瘸子的手在上面一滑跑了个偏，砸到了水面，于是几百万年都没被这么无礼而无理地砸中的水面生气了，它决定报复，于是它卷起了自己摊开四千八百万平方千米的肚皮，猛地卷成一个球对着地底的石缝发动了攻击。
　　石缝被它这个架势吓跑了，从马里亚纳海沟跑到了喜马拉雅山顶，可是上面的积雪不欢迎他，积雪说，我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用一尺见方的脚印给束起来，等这山头上再下二百五十六年的雪，我就能长高到月球上去，偏偏你在这个时候来，我可不要被你这个深沟给重新打进地里去。
　　于是石缝只能又跑开了，万幸水面发完了一通的牢骚之后肚皮松得很，正想着怎么巴结巴结海洋，让她引诱些鱼虾鳖蟹送上来填肚子，也就没工夫再追着石缝不放了。
　　不过这一切和世界上跑得最快的瘸子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在水面卷起肚皮的时候，他已经从光滑的弧面上滑到了岸边。
　　然后——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那半条咬住他瘸腿不放的鱼尾巴变成了一条木偶的假腿，他试着拧了一下，叮铃哐啷地蹦出来一串铜和铁做的螺丝和弹簧，他们掉在地上，很快变成了一群俄罗斯套娃，一个接一个地跳，最后凑齐了二十四个，分成里一圈外一圈地开始跳起了圆圈交际舞。瘸子喊了一声喂，加我一个，二十四个俄罗斯套娃爆发出一阵长笑，而后两两屁股碰在了一起，最后跳回到木偶腿里面，于是瘸子就会跑步了。

　　奇丑无比的女巫只存在在年轻妈妈和年老奶奶吓唬小孩子的故事里。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丑，就像没有人知道国王一天能够捏出来多少个年轻貌美的公主——据说宫殿里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放不下她们了，但很奇怪的是国王每天仍还在捏个不停，不过总归没有人胆敢冲进去阻止他，或者甚至在土里挖地道企图用眼镜蛇掏空的内脏的皮筒去偷看他。
　　因为泥浆和国王是好朋友，虽然国王一点也不喜欢他的这个好朋友。但泥浆特别喜欢国王，喜欢到什么程度呢，一有什么人想要以任何方式接近国王，他都会提起他好几尺长的破裙子罩到这个人的头上。
　　然后很快我们这位伙伴就会在里面被勒死——这不重要，即便有人知道了国王宫殿里的秘密，还是没有人知道奇丑无比的女巫到底有多丑。
　　传说所有见过她长相的人都会吓得让心脏弹出了喉咙，于是心脏就会特别调皮地在地上伸出罗圈腿乱跑，它总是毫无征兆地从一个地方消失，然后在星球的另一端再度出现。这些可怜的人追着自己的心脏跑，追得越远他的记忆越短，短到不能再短之后，记忆只能从别人身上偷过来，偷着偷着，人们就把他遗忘了。
　　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奇丑无比的女巫出没的行踪。大人说奇丑无比的女巫一直关在一座不大不小的房子里，房子可以变大，变成第二座将军的行馆，或者变小，变成大地边界的七岔路口中间的一个小茅厕。总之，没有人知道哪一座是奇丑无比的女巫的房子，但是也没有人能够找到她。
　　那奇丑无比的女巫到底是怎么被人们知道的呢？这无从说起，可能是一个比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世界上跑得最快的瘸子是瘸子更悬而未决的世纪谜题。
　　话是这么说，大家都知道瘸子是跑得最快的人，所以大家都喜欢他，因为他总是不停地跑，急着把信捎给儿子的情妇让她赶紧爬上走私船把她的情郎以一百克黄金一公斤的价格卖掉的老妇人会把信连着火箭筒塞到瘸子的头发里，意图让瘸子跑得更快。可惜的是，所有进入瘸子头发里的火箭筒都变成了牛毛细雨下到了地面上，所以顶多方圆几里的村子里收获了又一千吨的玉米，瘸子还是没能跑快一些。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够快了。好几次他踩着水面跑，在水面被踩得从沉沉睡梦中醒过来然后开始大发脾气之前溜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有一次兔子看瘸子不过眼，想要和他比试比试——这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瘸子迄今碰上过最大的挑战，因为在这之前来挑战他的都是在地面上跑的人，还从没有一只在地面上跳的兔子来找他的茬。他拿到了兔子下的战书之后提前一日到约定的地方见了他一面，问他说我们这是在比跑步，又不是在比跳得有多高。
　　兔子说我不跳高，我只会打洞，如果你能在我从我脚下的这里开始打洞直到从地面的背面大陆的另一端蹦出来之前跑到那里，我就甘拜下风。
　　这可难住了瘸子，不是他跑不快，问题在于他从来没有去过背面大陆的任何地方。一个人怎么能够跑到一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呢，瘸子也不例外，他往回走的路上一直到是时候睡觉了都还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
　　他想算了吧，打不了输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还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只不过不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兔人而已，而且我本来不是兔子也不是兔人，我顶多是个鱼人或者蛇人，想到这一点之后瘸子舒坦了，闭上眼睛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面全是毛茸茸的兔子在打洞，洞里面直往外蹦萝卜。
　　第二天他醒过来，发现已经迟到了一刻钟，瘸子心想这样看起来，我应该一定是要输给这只吃萝卜的兔子了，那我好像也没必要急着赶过去。
　　于是他就在路上慢悠悠地跑，虽然他已经放慢了速度，但还是把对角街咖啡馆里放着的桌布给卷了起来，立马飞过来一堆喜鹊把桌布叼上了天。
　　咖啡馆的老板是一只狮子，几十年前从东方提着一个马桶盖搬来了这个镇子，听他说之前在大陆的另一头做枪火的买卖，一天要杀掉几千只兔子，后来觉得杀兔子也没啥意思，所有被子弹杀掉的兔子都只能停留三秒，三秒之后就会被天上的太阳蒸干，然后变成一张薄薄的纸片飞到阿拉伯牛的屋顶，他用纸片片来做飞毯。
　　在狮子发现不论用什么姿势打进多少颗子弹都不能改变死兔子变成纸片片的命运之后，他终于认命自已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烤兔肉吃了，于是他提着他的家当马桶盖搬来了瘸子所在的这个小镇子。
　　狮子现在对着飞起来的桌布很苦恼，因为这是他塞进马桶盖里带过来的一张死兔子，没想到换了个地方这张纸片片还是这么向往着往天上飞。但是瘸子这时候想起来什么，他转了个弯跑回咖啡馆，他觉得老板狮子没准知道些什么背面大陆的事情。
　　他跑回去的时候狮子刚好没抓住死兔子变的桌布，于是瘸子就只能和他一起注目着死兔子纸片片跟着喜鹊们一起飞上了天。狮子老板看上去有点不太开心，于是瘸子只能向他保证说他会帮狮子把死兔子纸片片桌布给捡回来的，他觉得自己还是一定能够追得上它的，即便它是飞在天上的东西。
　　狮子苦着一张脸摇了摇头，说老兄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觉得死兔子纸片片一旦能够得到飞起来的机会，它就会第一之间飞回另一头的背面大陆去找阿拉伯牛了，这样它就可以变成一张飞毯。
　　瘸子一听到这里就赶紧问，那你知道背面大陆要怎么过去吗？
　　狮子说我从那里来，那里离这里很远，你要跟着死兔子纸片片跑，只有跑得足够快和足够远才能跑到背面大陆去。
　　瘸子说没关系，我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我肯定可以跟着纸片片跑到那里。
　　狮子说好的，然后进门翻出来了他一路带过来的家当马桶盖，在瘸子的面前把它吹成了一个气球，再把这个气球给他，说我把里面装着的所有死兔子纸片片都给倒出来了，现在它们被我压在咖啡炉渣底下，除非我把它们洗干净否则它们就再也飞不起来了，这个马桶盖气球给你，纸片片都认得她，她想把全世界的死兔子纸片片都吃进肚子里。
　　瘸子跟狮子老板说谢谢，等我从背面大陆回来，一定给你带一千张死兔子纸片片，您还需要阿拉伯牛做的飞毯吗？狮子老板说不用了，飞毯都喜欢追着气球跑，因为追上了气球之后它们就会变成七彩的肥皂泡泡，这样它就真的能上天了，而且它们的肥皂泡泡比一百米厚的铁都坚硬，撞到月亮上能够把它撞得掉进海里去，所以千万不要让飞毯追上气球，不然我们就没有月亮了。
　　瘸子答应了这件事之后就出发了。气球果然扯着他追着死兔子纸片片跑，而飞在天上的喜鹊把纸片片的视线挡住了，它就没能看见气球和气球后面的瘸子在追着它。
　　刚开始的时候死兔子纸片片飞行的速度并不快——他还混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跟着，正尽情地享受着在天上上下翻飞顺便调戏调戏云朵里的毛毛虫的乐趣。瘸子跟着追了一会，觉得不行，这么下去他虽然不会追不上，可是为了放慢速度他可是费了不少的力气，他现在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他抓了抓气球想跟她商量商量这个事，气球却冷不丁爆发出一声尖叫：“你别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