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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贺家夫妇(4) ...

  •   5、

      渊玄一脚踹开柴房门,那小孩顶着一张阴恻恻的脸,望向突然闯入者。
      “是你。”小孩没有惊讶,他站起身,不过半人高,任谁看来,都是柔弱无害只能被欺负的弱小之辈。
      渊玄一低头,看见他手里翠绿泛黄的玉佩,那玉佩长得甚是奇怪,寻常玉佩或雕花、或刻鱼,无非求个吉祥的好彩头。这枚玉佩却全然不同,它分明是按人头骨雕琢而成!看上去就知道这东西不是啥好玩意儿。

      “给我。”渊玄面露不虞,朝他伸手。
      小孩退了半步。
      这么个小屁孩,他叱咤风云的前任魔尊还能制不了吗?
      当机立断扑上前,一把将小屁孩熊抱住,不顾他反抗挣扎,强行夺走人头骨玉佩,使劲揉一把小孩脑袋:“熊孩子,未成年免责在承天宗不适用,等着挨揍吧你!”

      方兰舟目光涣散起来,小甲五根指头越收越紧。
      也许只有须臾,他的力道蓦然松下去,方兰舟见机,长眸微狭,抬掌劈向他脖颈。小甲闪身躲开,方兰舟四肢发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然而这放松不过片刻,人脸桀桀怪笑起来,嘴角裂开了不可思议的弧度,直至耳根,血水自嘴巴两边、涎水似的躺下来。

      叶平川终于带人赶到:“兰舟!——”

      方兰舟猝然抬头,小甲骤然暴起,单手抓起他,怪笑着将他投入井里。一系列动作几乎在瞬间完成,没人看清楚方兰舟怎么下去的,等他们回过神来,小甲脸上那张人皮悠悠地浮向半空。

      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怪力拉扯,人皮绷大,将那张皮绷得薄如蝉翼,顷刻又变小,被无形中一双手像捏纸团一样捏成肉团,五官错位,嘴巴大张,很狠地绞成了面条。

      众弟子看着这幅怪象,一时间纷纷惊住了,不敢动弹,生怕这玩意儿突然袭击人。
      叶平川大叫扑向水井,低头望去,只有粼粼水光,哪里还有方兰舟踪影?!
      “兰舟——”叶平川眼眶倏地红了,声嘶力竭地咆哮:“兰舟——”

      方兰舟恐怕凶多吉少。
      连最能打的师兄都……
      弟子们纷纷闭上眼睛,浑身上下浸透冷汗,就像人在绝境祷告上苍,他们在心里默默祈祷,天上能不能掉下来个神仙,就像奇迹忽然出现,谁来救他们?!

      人脸在半空拧了好几圈,忽地挣脱束缚,朝大门方向箭一般射过去。
      叶平川瞪红眼眶,他要为师弟报仇!方兰舟与他同年入昆仑,两人情同手足,此刻师弟遭遇不测,叶平川顿时头脑发热,再顾不得许多,抓起长剑,也不管是不是实力悬殊,拔腿朝人脸追了过去。

      砰,半道撞上另一人。
      “叶平川!”渊玄焦急追问:“兰舟师兄呢?他怎么样?”
      “他、他掉入井里,”叶平川红着眼圈,嗓音嘶哑:“生死未卜——”
      “……”渊玄怔住了,什么情况,他刚重生,遭遇地狱副本也就算了,他的白月光生死未卜几个意思?还他妈带这样重生的?!
      “操!”前任魔尊忍不住爆粗,从地上跳起来咆哮:“谁干的?!”
      “脸。”叶平川咬牙。

      渊玄一言不发,脸色阴沉至极,爬起身追向大门外。重活一世,他在心底发了誓,此生必守方兰舟安然无恙,谁若欺他、伤他、害他,必令对方百倍奉还!
      魔尊还是那个魔尊,骨子里是邪恶的,他胸中揣着一股火气,蹭蹭地往上冒,顷刻,那大火燎原,灼烧了他整个人,烤焦皮肉毛发。
      魔尊一怒,百鬼肃然,四面八方乍起阴风,吹卷嚎啕,空气不安地搅动开来,似乎能听见细细的嗡鸣声,那嗡鸣转而放大,似魔音灌耳,黄河决堤,湖水倒灌,倾盆涌入每个人耳里,直直刺痛脑仁深处。

      渊玄立于飓风之间,面沉似水,暗红色双眸紧紧攫住被百鬼缠在中间的人脸。
      人脸终于发现自己惹到了大人物,整张皮耷拉下来,两道眉毛皱成八字,尝试做出伏小做低的姿势。
      渊玄面无表情,伸出手,他并未攫住那张脸,却是隔着虚空抓住了他,五根指头用力收紧,手背暴出青筋。
      百鬼中央的人脸张大嘴,两眼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眶里渗出丝血,皮肉痛苦地扭曲。
      风声刺耳,如百鬼尖啸。

      不该在此暴露,渊玄明明知道,叶平川还在…如果叶平川发现他会鬼术——
      会不会告诉凌胥…以凌胥的手段,渊玄绝不能在承天宗再呆下去…那样他还怎么陪伴兰舟,还怎么…接近鬼门…摆脱凌胥…

      就在他晃神的片刻,叶平川跑了出来,激动大喊:“渊玄!”
      渊玄猝然收手,电光火石间,人脸弹向门外,疯狂逃窜。

      渊玄失神,转过头来:“师兄。”
      半空蓦然飘来一阵蜡梅清香,昆仑山上种了许多株蜡梅,每逢寒冬凛冽,明黄小花便簇簇丛丛地盛放在漫天大雪里,漫山遍野,与细雪辉映,将玉虚宫染成灿金的颜色,就像…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长袖掠过,人.皮面具被收入彀中。

      “师尊!”叶平川直直望向他身后,面露惊喜。

      同一时间,渊玄拔腿,冲向叶平川。杀了这个人,他满脑子都在想,杀了他,就没人知道他会驱鬼术!——
      横地里蓦地伸出只手,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皮肤白得像是雪的颜色,指尖漂浮几许微红,让那清冷的雪白之中生了些人气。
      渊玄被人攥住手腕,相接处那寸皮肤冰凉刺骨,呼吸片刻凝滞,他骤然僵住,木楞地拧过脖子。轰的一声,火山爆发、山呼海啸,上万只鼓在脑海中齐声擂响。
      躲不过的,渊玄知道,总要见到他。

      昆仑山外凡俗地,流传着一句“见凤凰不思美人”,是说凤凰很美,一旦见着了,此生便不用再见别的美人。
      他们说,紫微君不愧为世间仅存的神族,凤凰遗脉,生于昆仑瑶台之上,从来触目所及,便是昆仑的冰天雪地,冰雪酝酿了他那样的人,清清冷冷,目下无尘。
      就连凤凰那颗心,也如三尺寒冰,冷硬无情。
      他们俩其实一样,一个为苍生,一个弃苍生,都没有心。
      渊玄咬了咬牙。

      此刻,他就是蓄势待发绷紧的弓弦,硬生生被凌胥按住,动弹不得。
      叶平川愣了愣,没搞明白他这忽然刀剑相向的架势,抓抓后脑勺:“渊玄,做什么?”

      论实力,重生后的前任魔尊远不如紫微君,怎么办,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跑能跳能吃能喝。
      “哈哈,”渊玄蓦地咧开嘴,另一只空闲的手伸出去,装模做样拍了拍叶平川肩膀,“有只苍蝇,帮你拍走。”
      叶平川扭头,不大相信:“哦…”
      渊玄一转脸,初长开的少年面容,年轻俊朗,剑眉星目,少年意气,英姿勃勃,收回手,冲着紫微君一拱拳:“师尊,多亏您前来收服邪物,救了我俩性命。”

      凌胥看向他,渊玄低下脑袋,连上身也微微弓着,分明很恭敬的模样。他轻轻蹙了下细长的眉,浅淡地答了一字:“嗯。”

      说起性命,叶平川一下反应过来:“师尊,兰舟被妖物丢入水井,我探头看了,水井里没有兰舟身影!师尊,怎么办?”
      尚且存活的弟子互相搀扶走出贺府,见到凌胥,他们就像见到主心骨,两个撑不住的扑通跪下去,当着凌胥的面哭得稀里哗啦,这帮小崽子今天实打实受了惊吓。
      渊玄恨不得离凌胥远点再远点,见此情景,趁好找到借口,远离凌胥去安慰那两名弟子。

      “此水井可有连通哪处地下河道?”凌胥问,叶平川领着他去找水井。
      两人越过众弟子,和弯身安慰他们的渊玄。
      渊玄回头,目光似虎狼攫住猎物,狠狠钩住了凌胥,他一手抓紧另一小臂,也许是仇恨带来的战栗,浑身止不住发起抖,凌胥行经处,留下淡淡的蜡梅香。渊玄咧了下嘴角,在凌胥看不见的地方,前任魔尊眼神阴沉得可怕。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方兰舟。渊玄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跟上了凌胥和叶平川。

      自渊玄角度,恰好能瞥见天青色衣摆。
      凌胥素来着青衣,天青色的衣袍,素雅得紧,偶尔让渊玄想起,久远记忆里,深山青水泛舟湖上,触目所及,便是这样素雅的天青,鼻翼间似乎能嗅见雨后新山的气味。一截腰带束着衣袍,勾勒出柔韧腰线。
      昆仑紫微君风姿卓绝,风华绝代。叫人忍不住怀疑,他每走一步,步下都会生出朵朵莲花。
      而凌胥身体每一寸,渊玄都用双手细细丈量过。他愣在原地,叶平川回头:“你咋又杵那儿犯傻?”
      渊玄猝然回神,咧嘴笑了下,大步追上他俩:“嗐,害怕呀!”他悄悄瞅一眼侧对他的凌胥,羽冠白面,神色淡淡。渊玄笑道:“幸好师尊及时赶到。”
      凌胥转头,扫了他一眼,那一眼似能看穿到渊玄心底,语气淡漠:“不想笑,不必笑。”

      前任魔尊的招牌笑容僵在脸上。以前他还是魔尊那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不怕魔尊发怒,就怕魔尊微笑,他一笑必然意味着有人要倒霉。渊玄的笑从来挂在脸上,并不深入心里。
      凌胥却一眼看得通透。渊玄不尴不尬地扯了下嘴角,撤去笑容,亦步亦趋跟在凌胥身后。
      后院,除了满地尸体,水井里别无异样。
      凌胥垂眸,若有所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下,他们或许连尸体都找不到。
      “此处水井通往镇南小河。”叶平川道。
      “遣几个弟子沿河岸找。”
      “是。”

      镇南兴风巷。
      兴风巷里有一处鬼宅,说是历代迁进来的主人,都暴毙横死,久而久之,便没人来这地方,鬼宅常年阴森,风一吹,腐朽的门板嘎吱响动,偶有路过行人,必吓得肝胆俱裂。
      渐渐地,人们都绕开这鬼宅,宁愿绕远路,也不肯靠近半步。
      方兰舟浑身湿透,坐在干枯的稻草垛上,一手撑住额头,急促地喘气。
      两个骨瘦如柴的人躲在黑暗里,只能看见影子,那手臂长得不像正常人,直垂到膝盖,脑袋颇大,被窗外射进来的天光映在地上,活像个大号橄榄球。
      “看明白了吗,”黑暗里一个人讥讽,“你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小甲,小乙,初入师门,还是他领的路,带他们熟悉昆仑各处。两小子每逢得好东西,必来送给他。
      方兰舟阖上眼帘,嗓音冷冽:“闭嘴。”
      那两人噤声了。
      方兰舟握紧手中君子剑,剑鞘撑地,摇摇晃晃立起来,没有人来帮他,他也不需要。方兰舟走出鬼宅。迎面而来,天光刺眼。
      他撑着君子剑,就这样摇摇欲坠地返回贺府。

      渊玄跟着凌胥和叶平川走出贺府时,方兰舟恰好回来。
      方师兄狼狈得紧,发冠散落,周身湿透,鬓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
      渊玄提上嗓子眼的心,砰咚落回胸腔,他急忙上前,脱下外套擦拭他身上水渍,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师兄,你去哪儿了?”
      “井下有水渠,冲去南边了。”方兰舟朝他笑了笑,拍拍渊玄肩膀,聊作安抚。转而望向面无表情的凌胥。
      他两手合拢,抱着君子剑,郑重跪地,膝盖砸向地面,激起零星灰尘。方兰舟咬紧牙关,良久,缓慢开口:“师尊,兰舟奉命,带师弟下山历练,却无力保护,致师弟惨死…请,师尊责罚!”
      言罢,叩首请罪。

      叶平川叹气:“兰舟,哪里怪得了你,是我救援来迟。”
      渊玄愣怔,望向伏身在地的方兰舟,师弟之死令他悲痛,他没哭,却浑身发抖。
      渊玄默然喟叹,兰舟师兄向来如此。长兄如父,那些个上昆仑的,多是孤儿,有爹有娘的幸福孩子,谁来这终年清冷的昆仑山,方兰舟自己也是孤儿,他总是特别照料那些无父无母的小崽子。
      渊玄初入昆仑时,第一个遇见的,也是方兰舟。
      方外轻舟,君子如玉。
      为什么,凌胥,就舍得杀死他呢?前世凌胥死时,渊玄质问他,为什么杀方兰舟,凌胥不答,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在他怀里咽气。

      “起来吧。”凌胥说:“不怪你。”
      方兰舟抬头望向他,凡人见到神祇,总如孩童见父兄,满腔愤怒委屈,眼圈通红。
      凌胥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带余下弟子回山,找药宗疗伤,小甲与小乙,葬于瑶台后望天陵。”
      方兰舟拱手:“是!”

      处理完贺家,承天宗的人悉数散去,暮色四合,渊玄跟上方兰舟,准备回昆仑。
      凌胥将他叫住了:“你留下。”
      渊玄一怔,回头指自己,惊讶:“我?”
      凌胥轻轻颔首,面上看不出喜怒。
      渊玄心里忐忑,他体内的前任魔尊王霸之气,不会被凌胥看出来吧。

      方兰舟和叶平川都走了。
      凌胥转身朝反方向步去,沉声道:“随我来。”
      渊玄环顾四周,没别人,就他了,他眼皮狂跳,心生不妙。
      凌胥此人,动动小指头就能捏死他,渊玄只能夹紧尾巴做人,小媳妇儿似的跟在凌胥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师尊,咱们去哪儿呀?”
      凌胥不答,渊玄在他身后,始终维持两步之距,他对凌胥恨得牙痒痒,忍不住捏紧拳头,在心里说,揍你,然后右拳一挥,虚空作威作福。

      凌胥恰好回头,渊玄的拳头僵在半空,啪一下挥向自己,讨好般献殷勤:“好多蚊子!师尊,蚊子咬你么?我这儿有花露水,要不要?”
      凌胥默默道:“这是冬天。”
      渊玄:“……”他低头,食指蹭蹭鼻尖。

      离两人更远的地方,一个小身影躲躲藏藏地跟着他们。

      半刻钟有余,他俩在一户农家前驻足。
      渊玄嗅到了熟悉的血腥气,顿时头皮发麻,想跑。
      凌胥迈步上前,渊玄慌忙小跑过去,伸出胳膊挡在他面前:“师尊是仙君,此地血气甚重,不宜久呆,以免沾染污秽气,咱们还是别看了吧。”
      凌胥斜他一眼,不为所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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