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貌美不如嫁我[重生]》绛鱼鱼

34、南梦之行（1）

　　34、

　　翌日启程。
　　邵愈和尹复早早等候在山下，凌胥师徒三人悠悠地晃下山，与他俩汇合。
　　南梦在渝州一带，与昆仑颇有些距离，他们乘水路过去。南梦有江水环绕，越靠近南梦，千水汇流，水势浩大，船越容易翻。

　　六个人在船上待了好些天，这船不大，师徒间抬头不见低头见。
　　邵愈和尹复毕竟不是凌胥弟子，再加上对方是尊神，和凡人间怎么说也有些距离感，于是每每见到凌胥，两个人都恭敬客气地问好。一天能见十次，一天能问好十次。
　　至于凌胥的三个弟子，叶平川一有空便倒腾他背包里的小道具，恰好尹复对此也有兴趣，与他相谈甚欢。邵愈和方兰舟在师兄弟里辈分长，聊起照顾师弟们，互有心得分享。于是，独剩下渊玄抠脚，凌胥喝茶。
　　凌胥大概也知道，就像孩子在家长面前放不开，他杵徒弟们跟前，徒弟们也放不开，他干脆从早到晚坐自己隔厢里，要么打盹，要么翻阅饮食录。

　　终于要到南梦了。
　　“过了那两山间的峡谷，就是南梦地界。”邵愈指向巫山云水，兴奋地说。远方白雾缭绕，初晨朦胧，依稀间现出青山轮廓，似极水墨画里写意的美，烟雾铺陈开去，寒意袅绕，水声滔滔。
　　千江汇流，大河凿山。
　　“看天气，今日放晴。”方兰舟也喜上眉梢。舟车劳顿数日，快到南梦，几个人都高兴。
　　渊玄啃着干饼，立在四人身后，抬掌遮眼，远远地眺望，目之能及，群山万壑，江流汹涌。这么大的水……渊玄诡异地想到，总不会翻船吧？
　　“呸呸。”他啐了声，转身进隔厢，把干饼带给凌胥：“师尊！”

　　凌胥坐在矮几前，一手拿着白玉瓶，从中倒出药丸。渊玄恰好撞上他吃药，吃惊地问：“凌胥，你生病了？”
　　凌胥这才注意到他似的，猛地抬头，檀唇翕动。渊玄觉得他有点奇怪，凤凰漂亮的灿金眼珠子，好像没有对着他。他靠近凌胥，凌胥骤然喝止：“别过来！”
　　渊玄举起双手：“你咋回事？”
　　凌胥低下头，右手微不可察地颤抖，去捏起左手手心的黑色药丸，拍进自己嘴巴里。或许是渊玄错觉，他发现凌胥右手在找寻左手，而没有立刻将药丸捻起来。
　　什么情况，年纪大了反应迟钝了？
　　呸呸。渊玄伸手去拿他旁边的白玉瓶，小瓶里已经空空如也，他支棱鼻子嗅了嗅，极苦涩的草药气。渊玄放下玉瓶：“你为何用药？”
　　“没事。”凌胥说。
　　渊玄自讨没趣，撇了撇嘴角，将干饼递给他：“饿不饿，吃点东西。”
　　凌胥动了动鼻尖，嗅出了气味，却不曾伸手去拿，而是说：“放下吧。”
　　渊玄心生狐疑，正想开口问，船身剧烈震荡。

　　出事了！不祥预感骤然降临。
　　渊玄豁然起身，一脚没来得及踏出去，整艘船霎时被巨力掀起，可怕地向后仰去。船舱进水，水声波浪般敲打船板，河水倒灌，船体翻转，连带着船上人直直向下栽去——
　　渊玄被凌胥接住，他听见水浪泼打船厢的声音，轰隆巨响，脆弱的船身在河水侵蚀下，发出了不堪一击的腐朽扭坏声，窸窸窣窣，密密麻麻。
　　渊玄头皮发麻，伸手抓住能着力的木榫，大喊：“师兄——”
　　完了，方兰舟他们在船头，若是水浪泼来，那几人首当其冲！
　　渊玄心急如焚，门外轰地泼来大水，河腥弥漫，顿时将渊玄冲了回去，他摔倒在凌胥身边，河水倒灌冲了他一脸。渊玄喘气，啐出嘴里腥水。
　　整艘船如风中立杆，摇摇欲坠，河水越凶猛地涌了上来。
　　没有任何预兆，为何突然遭逢巨变？！

　　船下沉了！
　　这一切几乎都发生在瞬间，深达千尺的江水，淹没一艘船，还不容易？河水下仿佛藏了在吸食过往船只的巨大怪物，整艘船不可抗拒地向下沉没。
　　渊玄瞪大眼睛，瞳孔骤然缩紧，眼睁睁看着江水突破门帘，铺天盖地，呼啸着席卷而来。
　　“师——”下个字哽回喉头，船没了，船上人通通淹入寒冷如冰的江水里。
　　快要溺毙的窒息感掐住了喉头，渊玄拼命划动四肢，凌胥却一动不动，整个人漂浮在水中，痴傻了似的。渊玄不顾上去找方兰舟，一把拽住凌胥，开口想问他怎么回事。
　　凌胥眼睛大大的瞪着，手心攥拳，他似乎，有一丝惊慌。

　　对了，凤凰怕水。
　　电光火石间，渊玄脑子里冒出这想法，凌胥是不是害怕？
　　未及多思，他拽住凌胥手腕，化气屏息，船外河水还在剧烈冲刷，船身来回震荡，撞得人头晕目眩。渊玄拖着他，用尽全力往外划。他砸破窗户，抱住凌胥，手脚并用逃出去。
　　在他逃出来的同一时间，整艘船下沉速度加快，转眼，那船便与他俩相距甚远。淡绿色的河水，一股腥咸，渊玄看一眼凌胥，腮帮子绷紧，咬住了牙，逆着滔滔江水，拼命上划。
　　凌胥不会划水，他的残魂会，他自己却不会，被渊玄拉着腕子救上来。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终于冒出头。
　　江水一波一波地冲刷过来，刚冒头就被拍回去，来回数次，渊玄四肢酸痛，感觉双手双脚已经酸麻得失去知觉，他将凌胥拉起来，大吼：“抱着我！”
　　水花溅到凌胥脸上，波涛将他俩抛上抛下，头晕目眩。
　　凌胥咬牙，双臂环过他腰间，两人仿佛水中浮木，无能为力地任由浩荡水势捉弄，在江水中打旋儿，怎么也上不了岸！
　　浮沉间，哪里还有方兰舟他们踪影？！

　　情况越是危急，渊玄反而越冷静。他拖着凌胥，保证两人在水里不失散，呼口气：“师尊。”一扭头，才发现距离过近，险些触上凌胥那双湿透的唇，渊玄须臾心乱，连忙定神。
　　凌胥却没反应，双眸大大地睁着。渊玄没有自他眼底看见自己，这双眼睛——
　　渊玄一手抱住他，一手凫水，双腿用力蹬，气喘吁吁地往岸边划。
　　“凌胥，”渊玄短短休息地喘气，“结界，你能不能……”
　　凌胥张了张嘴，嗓音沙哑：“不能。”
　　渊玄怔忪，凌胥寒声低语：“药有问题。”
　　“什么药？！”渊玄满头雾水，回头看他一眼，只这一眼，放松了胳膊，两人又被江水冲出老远。“操。”渊玄不敢分心，专心致志地与河水斗智斗勇。

　　天有暮色，两人终于触上岸。渊玄推着凌胥，将他推上去。
　　凌胥浑身湿透爬上岸，渊玄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胸腔，在水里泡了一天，终于能上岸。
　　然而，事实证明，一放松就出事。
　　不知从何而起的巨浪刮至岸边，河水凉得像冰块，砸上裸露在外的皮肤，犹如密密麻麻的针扎。这一刺激，渊玄过度使用的胳膊不可避免地痉挛抽筋，抓住河边枯木的手下意识松开，河水席卷，一下将他冲出老远。
　　凌胥察觉到了：“渊玄！”
　　那一呐喊在漆黑夜里回荡。渊玄愣了下，凌胥也会心急么？他左臂抽筋，只有右臂和双腿逆水势拼命摆动，大喊回应：“凌胥，凌胥！”
　　凌胥爬起身，跌跌撞撞，循着他的声音奔过去。
　　渊玄心急如焚，一个劲儿往岸边划，可他越划，越是远离河岸，眼睁睁看着凌胥追不上他，凤凰单薄的身影化为黑夜里虚无缥缈的影子。

　　不会吧。救了仇人，自己没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渊玄真想给自己颁个奖，年度最佳圣父。
　　他拽着凌胥在水里划拉了一整天，四肢酥麻，腹中饥肠辘辘，快撑不住了。渊玄仰头望天，漆黑夜里，只有天际星子明灭。渊玄咬紧牙关。
　　没了就没了，指不定再重生一次，快进到他和方兰舟表白心意，老婆孩子热炕头。
　　那……凌胥怎么办？

　　风声乍起，看不见的结界犹如神降，将他整个儿环绕住。渊玄集聚力气，运气推动，很快，那结界将他浮向岸边。
　　他看见了凌胥，凌胥趴在水草上，脸上都沾满泥泞，双臂撑起上身，他似乎无力站起，胸口剧烈起伏，快速急促地喘气。渊玄怀疑他别是要断气了。
　　凌胥好像很虚弱。鬓发湿透，滴落水珠，青衫黏附着单薄的身体，他十指紧紧扣入地面，指节泛白，面无血色。
　　渊玄上岸瞬间，凌胥整个人栽倒，险些又滚落回水里，渊玄眼疾手快拉住他，拽得太急，没想到凤凰这么轻，惯性作用下，一把将他拽进怀里。

　　凌胥难受地皱紧细眉。
　　渊玄抱着他，拖到干燥大树下，眼也不错地凝视他：“凌胥，你究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凌胥反问：“天黑了？”
　　“嗯。”渊玄抱着他坐起来，两人一动不动互相靠着，后背倚住树干，此起彼伏的喘气。
　　凌胥动了动指尖：“兰舟他们呢？”渊玄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被河水冲散了。”
　　凌胥沉默，渊玄扭头望向他：“你说药有问题，什么药，那白玉瓶里的药？”
　　“……”凌胥摇头，显然不打算告诉他。
　　渊玄张了张嘴，最终没问，算了，凌胥不想说，肯定不会说，问他也没用。

　　凌胥神魂神力强悍，肉身却身娇体弱，一年到头少不了风寒咳喘，是药宗常客。这会儿刚出水，头发衣服湿透，夜里凉风一吹，他开始打喷嚏。
　　渊玄不一样，年富力强，身强体壮，从小爬树偷鸟蛋，下水捉肥鱼，歇了一会儿便缓过来，火炉般的身体烘烘散热。凌胥忍不住靠近他。
　　渊玄察觉道：“冷？”凌胥点头。渊玄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手臂裹住他：“你还能恢复吗？”凌胥哑声：“不知道。”渊玄缄默，拍了拍他肩膀。
　　凌胥缩起来连声咳嗽。渊玄心想，他这湿衣服再穿下去，一会儿就不止喷嚏这么简单，恐怕还要发热。一旦发烧，这荒郊野外，上哪儿给这娇贵的凤凰找大夫？
　　他撑着树干起身，强忍疲惫：“我生火，你坐这儿别动。”
　　“嗯。”

　　渊玄搜集了干木柴，抱回来，又捡了石块将木柴围在中间。火折子打湿，已经不能用了，渊玄对着火折吹了半天，除去零星黑烟，半点起火反应也无。
　　凤凰属火。渊玄忍不住将主意打到凌胥头上，蹲在他面前问：“生火，你行不？”
　　凌胥大概在尝试，指尖微微颤动。渊玄屏息等待，过了一会儿，凌胥摇头：“不能。”渊玄丧气，垂下脑袋，叹了口气，认命道：“行，手动吧。”
　　摩擦生火。
　　渊玄起身抱了石头，挑挑拣拣选出一根木棍，在凌胥身旁盘腿坐下，两手掌心揉动，搓木棍，棍头在干燥的石面上擦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渊玄卖力搓火，凌胥盘坐调息。
　　凤凰神魂自然会保护这具肉身，他在快速地寻找带来伤害之物，驱使神力将其清逐，不过这需要时间。凌胥感到堵塞的经脉在缓慢恢复，他收拢神念，缓缓掀开眼帘。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耳旁源源不断的摩擦声。
　　凌胥张了张嘴，喊一声：“渊玄。”

　　渊玄总算擦出火星，兴奋得差点蹦起来，忙将更易燃烧的干叶子凑到火棍边。呲，火燃了。渊玄小心翼翼保护这来之不易的火种，在枯叶堆里燃出火苗，方才送入柴堆，风一来，火焰起，散发灼灼热量。
　　渊玄捏着袖子，擦了满头汗。凌胥又唤了声：“渊玄。”
　　“咋？”渊玄抱起干草，铺成简易坐垫，回身来扶他：“能走吗，到火边，暖和些。”
　　凌胥推开他，自己站起来，身形不太稳，风一吹就能晃倒似的，但他拒绝任何帮忙。他伸手感知掌心热度来源，便寻那处缓缓迈步，接近了火堆，就地坐下，不偏不倚在渊玄铺的干草上。

　　渊玄松口气，在他身旁盘坐，不时斜眼瞄他。但凌胥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他。
　　凌胥睁着眼睛，直直望向前方火堆，火苗在他琉璃似的眼珠子上跳跃。凤凰侧颜美得像幅画，由古往今来技艺最高超的大师，耗尽毕生心血凝成。
　　神族，本就是天地乾坤的宠儿，凤凰遗脉，更是其中佼佼者。渊玄漫无边际地想，反观他们这些人，匍匐在诸神脚下，譬如蝼蚁，只配仰望神祇。
　　前世，胆敢像他那样囚困凌胥，不顾对方意愿强要索取的，好像也就他一个。别的人，把凌胥送他们手上，他们也没那个胆。渊玄也不会把他送给别人。
　　凌胥…是他的对手，是他的仇敌，是他的。
　　渊玄随手捡了石子，抛起来，又接住，闲极无聊，打了个哈欠。

　　凌胥穿在身上的衣服逐渐烤干了。渊玄伸手摸了摸他袖口，凌胥没反应。
　　渊玄心生好奇，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大型犬科动物一样蹲在原地，伸了只手到凌胥睁开的眼睛前，晃了晃。凌胥还是没反应，渊玄醍醐灌顶：“凌胥，你看不见？！”
　　“……”凌胥阖眸：“噤声。”
　　“为什么？药的问题？你到底在吃什么药？”渊玄连珠带炮一串问。凌胥微蹙长眉，语气冷淡：“吵闹。”
　　渊玄扯了下嘴角，哂笑：“哦，师尊嫌我吵。”他站起身往远离凌胥的方向走了几步，心道这凤凰一点儿也不可爱，徒有外表。渊玄靠着树一屁股坐下去，抱臂打哈欠：“行，我离你远些，行了吧。爷睡觉，懒得管你。”
　　说罢，翻转身背对凌胥，呼呼睡起来。

　　渊玄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月上中天，他扭头，凌胥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盘坐在火堆前，柴火逐渐熄灭，林子里寒风嗖嗖地刮。
　　“靠。”渊玄啐了声，认命地爬起来，捡干柴扔进火堆。火势重又旺盛。
　　渊玄捣鼓柴火，手撑侧颊。凌胥不说话，他也无聊，闲闷至极，百无聊赖地念叨：“也不知师兄去了哪儿，眼下是否平安。”
　　凌胥始终缄默不言，渊玄颇觉无趣，仰面朝天，躺倒在地，数天上的星星。
　　“师兄…”渊玄小声嘀咕：“在哪儿呢。”
　　凌胥本来封闭神识，驱使神力尽快自愈恢复。渊玄那低若蚊蚋似的哼哼，却蓦地刺破重重神识封裹，钻进神念海，带起微不可察地刺痛，很轻微，就像被蚊子给叮了。
　　他却功亏一篑。“……”凌胥不得不重新构筑神识，希冀天亮前恢复如常。

　　至于渊玄心心念念的兰舟师兄，与众人皆失散了。
　　凭空出现的滔天水浪将船冲翻，方兰舟正要回船厢，木船轰然翻没，湍急水流迅速冲散了他和其他师兄弟。方兰舟抓住一根浮木，借力漂浮在水面上。那两位橄榄球又来了，将他带出水面。
　　方兰舟阴沉着脸质问：“你们一路跟着我？”
　　两个魔族面面相觑，没否认，看来是承认了。方兰舟冷笑，朝密林深处走去。他的君子剑一向带在身上，此刻别在腰间，用手紧紧握住，方才觉片刻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