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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仗炉势 ...

  •   “你确定要接受陛下的邀请?”

      神殿内厅中,欧博紧握象征白袍祭司身份的权杖,布满皱纹的面孔被阴云覆盖。

      艾哲用力点头,“就算我这次因故拒绝,陛下也会通过其它方式,继续对神殿施压。”

      老人沉默了。

      那位君王的强硬作风,他早已有所耳闻。

      艾哲拍着胸口向他保证,“您放心,我好歹在宫里住过十年,必定谨慎行事,绝不拖累神殿。”

      现在谁不知道,她就是那个被神眷顾的圣女。

      顶着这样史无前例的光环,她走到哪里,都等于是自带两米八的气场。

      欧博看出她的决心。

      他满脸肃穆地望向浅蓝高墙上的画像,最古旧的几幅已经严重掉色。

      艾哲随着老人的视线抬首。

      虽然画中女子样貌各异,但皆是身着蓝裙、双手合十。

      且无一例外,都被金身银链的小香炉稳稳抢去C位。

      铁打的香炉,流水的圣女。

      一时间,艾哲感到历代圣女正在天上,将她们接力伺候香炉的怨念汇成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头顶。

      “一千年来,我们不断向神明祷告,祈求他的谅解。”欧博抚着权杖上的黑色玛瑙,“也许,神的怒火已然不复当年。他一定对你十分满意,才破例在仪式上降下神迹。”

      艾哲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笑。

      恐怕要让这位老伯伯失望了。

      那家伙,可是君子报仇、千年不晚呢!

      艾哲没法把心思说出口,只好顺着老人的话,重申信心,“既然有幸得到神的认可,我在宫廷就更有底气了。”

      她只要一想到,此去王宫可以甩开那个烦人的家伙,就恨不得爬上神殿尖顶,大呼过瘾。

      欧博托着下巴,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没把香炉带来?”

      呼吸着未被炉烟污染的空气,艾哲从容不迫道:“它刚被我喂过一顿,正好端端呆在房里。启程去王宫之前,我会拜托克罗伊帮我添香加炭。她做事仔细,您尽可放心。”

      老人眉头一皱。

      “如果之前给你造成误会,现在,让我把话说清楚。”

      闻言,艾哲心里咯噔一下。

      “从我把香炉托付给你的时刻起,看护它就是你的首要责任。”欧博额上的褶子紧紧堆在一起,“哪怕你必须暂时离开神殿,也要把香炉带在身边。”

      他还义正言辞地强调,香炉承载着神殿对神明的千年敬畏,不是谁都有资格添香加炭。

      至此,艾哲想要甩开香炉去王宫逍遥的美梦,正式泡汤。

      提着香炉会见王宫来使时,她想着,自己此行去收割厄运值,还得带着手下的累赘,心就凉了半截。

      一脸郁郁等待对方行完礼后,艾哲快步上前。

      眼见使者连连后退,她才招手澄清,“莫慌,只想跟你打听点重要的事。”

      兴许是怕被香炉烫到,又或是担心会对圣女有失尊敬,来使不得不在后仰避嫌的同时,努力保住面上端庄,“您尽管问,赛恩知无不言。”

      艾哲摩挲手中银链,压低声音,“宫里囤了多少乳香和没药?各能装满一酒桶吗?”

      对她的问题,赛恩露出纳闷神色,“不敢与神殿的存量相提并论,但供应十天半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吧。”

      “如我所说,这很重要。”艾哲不依不饶上前一步,“我要肯定答复。”

      “我,我马上就传信回去让人确认。”赛恩连退两步,“您还想知道什么?”

      艾哲眉梢一扬,又逼近一步,“炭粒呢?不是炭盆里那种粗糙的大块,要磨得很细才行,最好是橄榄木做的。”

      赛恩背靠石栏,退无可退。

      他把身体仰得几乎能原地表演后空翻,“宫中最近来了几位热衷熏香的大人物。目前,我们什么品种的木炭都不缺。”

      艾哲这才放过他,“那我就安心了。”

      在神殿的半个月,她比王宫任何人都清楚,蛰伏在香炉里的神,胃口能有多夸张。

      如果宫中没有足够的香料和炭粒,万一饿着那家伙……

      怕不是要把整座宫殿掀了。

      *

      次日,艾哲在赛恩的陪同下,坐上马车奔赴王宫。

      透过车窗,看到前来接应的御前侍卫时,她忽然愣住。

      这不就是国王之前派来追杀她的人吗?

      虽然对方换了一身锃亮如镜的盔甲,但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和其中的森冷目光,却与她逃往神殿那晚挑衅过的箭手,分毫不差地对上了。

      艾哲刚下马车,就跟御前侍卫大眼瞪小眼,“是你!”

      随行的赛恩一阵错愕,“您认识这位新受封的鲍尔爵士吗?”

      鲍尔则抢先开口搪塞过去,“久仰圣女大名,有幸一睹真容,是我的荣幸。”

      艾哲不甘示弱地摆出假笑。

      现任国王在继位前,秘密栽培了几位武艺超群的亲信,这些人如今都已是响当当的御前侍卫。

      而这位擅长拉弓挥剑的鲍尔,正是其中之一。

      他一手扶着腰边剑柄,脸上扬起冷厉笑意,“听闻,您这次是有神明撑腰,才特意高调回到王宫。”

      艾哲提起香炉,头也没偏地绕过鲍尔。

      身后却传来锲而不舍的追问,“在神殿门前动武,则视为触犯神威,罪当处以火刑——这些,到底是不是您的一面之词?”

      艾哲顿住步子,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雨中逃亡那晚,她只是为了尽可能地压榨厄运值,才故意用言语激将。

      听起来,有人是真的对“触犯神威”一事耿耿于怀呢。

      艾哲回过头,一手挡在嘴旁,再度对鲍尔虚张声势,“当然是真的,这可是神亲自告诉我的。”

      话音刚落,炉盖却被顶得哐当作响。

      是香炉里的家伙在表示抗议。

      此时,鲍尔的绿眼睛里闪过惊慌。

      他像脚底被黏在地上那样,一步也跨不出,手更是紧按在剑柄上。

      艾哲眼看时机成熟,一手把香炉拽到身前,任它在银链下方像钟摆一样摇晃。

      “你要是这么介意,那就脱下盔甲,投靠神殿,用余生来供奉神明。我相信,神一定会看在你的诚心上,对你网开一面。”

      被晃到停不下来的小香炉,猛地喷出一大股烟雾。

      虽然有些呛人,但气势汹汹的炉烟,倒使得她的话更有分量了。

      艾哲旁若无人般,假借神威,走着她的康庄大路。

      一路上,宫廷众人却亲身展示了,什么叫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这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天煞孤星吗?”

      “她果然是垂涎陛下的美色吧。以前顶着陛下义妹的身份勾引不成,现在又要顶着圣女的身份重蹈覆辙……”

      “你说话小声点,别惹香炉里的神发起火来,把你做成人肉烧烤!”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一个劲地哄笑。

      艾哲明明就很讨厌这样的场景,却不知为何,心口处像有一簇火在狂烧。

      就仿佛自己很兴奋似的。

      她把眉一横,紧抓手中银链,忽然将胳膊一摆,当众将拴在银链下方的香炉抡上半空。

      “都让一让!被烫到的话,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艾哲面无表情地将香炉越甩越快,好整以暇地望着人群左躲右闪。

      直到金色炉身活活在身前转成一个金轮,她才忍不住从嘴里迸出一丝笑意。

      赛恩一头雾水地轻声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

      艾哲放缓了抡香炉的动作。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炉烟东一缕西一缕散在空中,刻意抬高声音压过周围喧嚣,“驱厄赐福啊。这么经典的仪式,竟然没人跟你提过吗?”

      目光所及之处,原本跟风起哄的围观路人顿时偃旗息鼓。

      在几名宫廷侍从的帮助下,几大罐乳香、没药与炭粒,被陆续搬入客房。

      艾哲一丝不苟地清点过每一样,将旁人全打发走,这才如释重负地一头扑向柔软的羽毛床垫。

      神殿虽有神殿的清静,但论物质生活,还是王宫更胜一筹。

      又到了给炉火添香加炭的时候。

      艾哲一个鲤鱼打挺从被褥上跳起,戴上特制的隔热手套拧开炉盖。

      火舌却腾地向上一冲。

      她眼疾手快躲开时,正听到香炉里的家伙怨气冲天,“你刚刚为什么不停手?知不知道我头晕得有多厉害?”

      艾哲镇定自若地往桌角一拍,把手套上的火星敲灭,“我不可能是千年以来,唯一一个甩过香炉的人。这可是几大仪式之一,清清楚楚写在神殿的新人手册上呢。”

      火舌高高窜起,像一根发光的尖刺,“手册上有没有告诉你,若是没有神的旨意,任何人都无权表演这些仪式?”

      艾哲故作惊讶,“我居然是第一个?”

      “小心哪天我口味变了,想要尝点不一样的东西。”他滋滋炸出几颗火星,发出不怀好意的威胁,“我看,你就挺不错的呢。”

      嚯,一天要扒拉五顿炭的家伙,还妄想吃人了?

      艾哲不慌不忙附和道:“好呀,没问题。”

      气到战栗的火苗蓦地一顿。

      艾哲抬手就从脑后拔下一根头发。

      她把发丝悬在火舌上方,还故意抖了一抖,“乖,吃吧。”

      火舌嫌弃地歪向一旁,“这么油……你多久没洗头了?”

      艾哲脸颊微微一抽。

      为了神殿那场仪式,她昨天清晨才刚刚沐浴过。

      但她又想起,侍女确实有细心帮她抹上润发油,“这不是头油,是带香味的发油。差别很大的好不好?”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平民,可能半个月都洗不到一次澡。

      从各种意义上,她都不怀疑自己这头发堪称芬芳。

      “住口,我怎么觉得更恶心了!”摇曳的火苗竭力想躲开发丝。

      但在气流干扰下,发梢仍是不偏不倚落入火中。

      顷刻间,发丝焦枯,散出些许蛋白质燃烧后的“动人”气息。

      嚣张的火苗一下子萎了。

      “口出狂言以前,还是再三斟酌一下比较好。”艾哲事不关己地劝他,“否则,我天天用头发给你做夜宵。”

      因忙于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国王当日并未抽出时间与艾哲会面。

      不过这样也好,她索性当做给自己放假,顺便享受来自宫廷大厨的佳肴。

      然而,面对晚间餐桌上的两道素菜和一碗清汤,艾哲大失所望。

      她询问缘由时,怯弱的宫廷侍女果然很有宫廷风范地……扑通一声趴在地上。

      “圣女殿下,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十分看重这次赐福仪式,特地安排您吃斋三天,以做准备。”

      艾哲眼皮跳了三跳。

      她在神殿仪式前刚熬过七天小斋,虽然斋戒期间信徒不能吃肉,但至少还被允许吃鱼。

      这个季节的鲈鱼有多鲜美,贵为国王的普雷德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依然选择将斋饭弄成这样……

      艾哲忍作无事般端起铜制水杯,感到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能把杯子捏到变形,“陛下何时能与我商议仪式细节?”

      毕竟是他请自己来王宫,现在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侍女趴在地上狠狠摇头,“陛下并未明说,但他已为您备好仪式礼服,希望您能提前试穿。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御用裁缝会立刻帮您修改。”

      艾哲仰头把清水一饮而尽。

      无肉不欢的她,这一晚格外难熬。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她沉着脸打开侍女留下的雕花木盒。

      细腻的深蓝丝绒叠在其中,用手抚摸时,如同有月光流淌而过。

      这是一件堪称宫廷爆款的丝绒长裙。

      领口、袖口和裙摆皆有银线勾勒,还缀有水钻,在烛光映衬下,低调奢华有内涵。

      可她并不缺得体的圣女礼服,这次也特地从神殿打包了一件,专门应对正式场合。

      国王为什么要送她一件崭新礼服……是嫌神殿的宝蓝礼服不够华丽吗?

      这就有点伤人情面了。

      她捧着新衣看了很久,险些误了第五次给炉火喂炭的钟点。

      还是香炉里的家伙冷冷提醒她,“你是被蛊惑了吗?那么专注。”

      艾哲不假思索,“没人不喜欢漂亮的东西。”视线依旧没离开手中柔滑的料子。

      “漂亮?”他满口不屑,“这也能叫漂亮?”

      艾哲刚想驳斥一句,却想起,一朵火苗……能看得到东西吗?

      “比我见过的要差远了。”他自顾自地叨叨,完全没注意艾哲已经悄然接近。

      艾哲俯视着饿到发蔫的火苗,“你果然没长眼睛吧?”

      他气急败坏地澄清,“神不需要像你们凡人一样,透过眼睛才能看清。”

      艾哲摆出剪刀手,在焰尖上晃了几下,“我伸了几根手指?”

      他憋了好几秒,“……神的意念,不是拿来看这种无聊的事情的。”

      哟呵?

      艾哲毫不客气地把礼服往桌上一撂,“那我再问你一遍,这衣服到底哪儿不行?”

      “太远了,我看不清细节。”他这么抱怨着。

      艾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香炉底座朝礼服推近。

      “还是不够近。”他坚持道。

      艾哲不情愿地再次推动香炉,直到炉身与礼服不过一拳距离。

      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前一秒还在跟她正经讨论的家伙,下一秒便将灵活的火舌拧过一百八十度。

      瞬间把礼服裙子烧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乳香和没(mò)药都是古代西方的名贵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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