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引火上身 ...
-
“您身为圣女，却亲自下厨，陛下自然担心您的安危。我来，是为了确保您万无一失。”鲍尔慌忙解释。
他低头打量身上围裙，目光明显有些拘谨，“至于这衣服……穿着盔甲和披风在厨房走动，总归不太方便。”
艾哲慢悠悠把锅铲敲在手掌边缘。
某些爵士，拉弓挥剑不再话下，撒谎的水平却令人捉急。
不就是普雷德派来监视她的嘛。
因为自己那声不合时宜的饱嗝，破坏了原本完美无瑕的赐福仪式，国王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陛下难不成还怕我炸了宫廷厨房，害他没饭吃吗？”她冷笑一声，锅铲歘地从锅中划过。
短促而尖锐的摩擦声，令柴堆里那束白焰都忍不住猛晃起来。
“绝对没有那个意思！”鲍尔紧张得在围裙上不断搓手，“或许，您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艾哲捏了一下鼻梁。
她举起锅铲，指向挂在墙上的一把细长厨刀，“你会剔骨吗？”
“什么？”鲍尔把嘴张成一个O型，像被雷击一样，仿佛要剔的是他的骨头，“剔，剔谁的骨头？”
爵士的手不安地在身侧摸索，似乎要寻找剑柄的位置。
但他此行根本没有佩剑。
看着他滑稽的动作，艾哲只想笑。
她两指拈住鱼尾，提起篮中一条紫红鲷鱼，“你上回给兔子剥皮挺到位的。那给鱼剔骨呢？”
鲍尔警惕地望着她拎到近前的鱼，绿瞳骤缩，似乎耻于开口，“这恐怕不行。我，我怕鱼。”
他嘴巴微张，目光呆滞，表现出教科书似的恐慌反应。
顶着一头红发的爵士，此刻与那条已经断气的红鲷鱼，倒是神似。
艾哲逐渐失去耐心，“那你到底还能帮上什么？”
鲍尔环视四周，半晌，才吞吐道：“您需要我劈柴生火吗？”
“行吧。那就多劈点橄榄木，我用得上。”艾哲指尖轻敲在锅铲上，“顺便，帮我再从仓库取一只鸭子。”
橄榄木香气适中，不会过于强烈，最适合用来熏制禽类。
而眼下陷在柴堆里的小火苗，平时嗑的都是橄榄木制成的木炭。
如果用他喜欢的木头喂他，借他的火力烟熏一只鸭子，就不用为煎毁的鸭胸而耿耿于怀了。
忙活一阵后，鲍尔抱着一捆劈好的橄榄木柴，回到艾哲的视野。
她刚舀出高汤品尝咸淡，琢磨该加多少盐，就招呼爵士给灶台添柴。
鲍尔却表示犹豫，“这柴火，是不是有点……奇怪？”
艾哲正一手端起盐罐，要给高汤调味，闻声扭过头去。
柴堆里，几乎已经看不到那些“俗气”的明黄柴火。
只留大簇纯白火焰，像个小型龙卷风那样，咯吱咯吱地扫荡着其中残余的木柴。
就如同，他在洋洋得意地彰显自己的力量。
艾哲蹲下身，默不作声地抽出一根新柴，像研磨香料那样，往柴堆里捣去。
被搅动的白色火焰看起来并不高兴，一会往左闪，一会往右躲。
等火焰不再乱动，艾哲才放心地告诉鲍尔，“现在可以加柴了。”
对于她这番操作，爵士不明觉厉，“刚才那样，有什么用意吗？”
艾哲信口开河，“也没什么。我问神明借了点火，只不过想恳请他能帮帮我。”
她念出“恳请”二字时格外加重语气，可从鲍尔脸上愕然无言的表情来看，爵士显然深受冲击。
大约是无法接受她供奉神明的特殊技巧——用木柴捣火。
毕竟，这爵士对香炉里的神，可是怕到骨髓里呢。
趁鲍尔发呆时，艾哲二话不说，将新劈的木柴一根接着一根捅进柴堆。
此时不再抵抗的白焰透着股放弃治疗的无奈劲，目睹此情此景的她本能想笑，却又竭力忍着。
添够木柴后，她用铁架把鸭子固定在火上，还安排鲍尔帮她守着。
而在另一边，鸭油的熬制宣告结束。
滤出油渣，艾哲正将澄清的浅金色油脂盛入瓶中，却又听见鲍尔有些慌张的声音。
“圣女殿下，这火……怎么好像要灭了？”
艾哲满腹狐疑地撇过目光。
刚刚还独霸一方的白焰，此时似乎蜷缩在角落里，一副不愿献身配合她烟熏鸭肉的模样。
“您真的不用亲自过来看一下吗？”爵士听起来十分没有底气。
“真是难搞。”艾哲捡起一根新柴，正要冲到柴堆前，教白焰做火。
高汤却比她料想中更早煮沸，此时咕嘟嘟炸开一大串气泡，满溢的汤汁几乎能把半边灶台淹了。
脑袋只差一寸就要探向柴堆上方，艾哲不得不临时扭过脚步，冲回汤锅前。
她一面嘱咐鲍尔离火远点，一面用大汤勺搅动高汤。
可当艾哲中途偏过头时，却望见爵士好奇难耐地向火上伸过脑袋。
这一刻，感应到有人在窥视的白焰，像早有预谋般瞬间膨胀。
猛然上冲的焰尖掀起一股浓浓柴灰，直扑向鸭子的腹部……
还有爵士的脑袋。
而鲍尔对发生的事情似乎毫无概念。
他懵然转过脑袋，可整张脸都被熏黑了，只眨巴着一双迷茫的绿瞳。
作为旁观者，艾哲却不由心有余悸。
这原本是冲她来的。
毕竟用木柴捣火的人……是自己。
如果她刚才没有被高汤引开注意，那么被熏一脸柴灰的人，就会是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在厨房忙碌了整个早上，艾哲瘫坐在地，一动也不想动。
而鲍尔第五次用湿布擦拭脸上余灰。
对于御前侍卫来说，仪容是至关重要的。
“陛下打算怎么招待邻国公主？”艾哲抱着满当当的食盒，冷不防抛出一句。
正在擦脸的爵士动作一顿，“您……都知道了？”
艾哲不知道，但她装作洞悉一切，“当然。昨天，我可是跟公主殿下，在神明的见证下，进行了一场友好交谈呢。”
发黑的湿布从鲍尔手中落在地上。
他有这样的惊惧反应，艾哲并不见怪。
再怎么说，一个是在众人眼中爱慕国王已久的圣女，一个是国王势在必得的未婚妻。
这无疑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一出大戏。
爵士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最后固定在半个尴尬的笑容上，“或许，您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
从鲍尔口中，艾哲得知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国王盯上了。
原本，王宫就已经布满普雷德的眼线。
却因为眼线们的一时疏漏，导致她在赐福仪式中场与公主偶遇，得以大快朵颐。
国王虽然没有当众追究，但早已暗中吩咐下去。
现在，无论艾哲走到哪里，都很难彻底避开盯梢。
不惜乔装打扮也要混进厨房的鲍尔，正是其中之一。
但艾哲清楚，并非每名眼线都像爵士那样，因为有把柄在她手中，而分外畏惧神明。
她站在厨房门口，提着食盒，正要按照鲍尔给出的路线，前去探访公主。
通常来说，路人遇到她手提香炉，必定会停下脚步，向她行见面礼。
可今天，刚离开厨房没多久，艾哲就与一名低头快步的侍女擦肩而过。
她很确定，自己本来与对方相距数尺，哪怕闭着眼睛走下去，也不会撞上。
可走着走着，那名眼生的侍女却不知怎么，硬是在宽敞的鹅卵石路上，走出了一条四十五度斜线……
没等艾哲喊住对方，那名侍女却干脆拉下帽檐挡脸，一溜烟地跑远了。
经过王室花园时，艾哲担心会遇到类似的事情。
这次她吸取前次的教训，避开人行道路，干脆从草地上横穿而过。
在花丛之间见缝插针挑出空隙下脚，她以为自己灵敏的脚步堪称舞蹈一样美妙，对花卉的怜惜也无愧于心。
没想到一回头，她却发现有人竟慌不择路，胆大到践踏王室园丁培育出的珍奇花卉，只为能跟上她的步伐。
连着被两名眼线跟踪，艾哲已经临近爆发的边缘。
再不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态度，怎么对得起她一路闯过的九十九个剧本！
[我不建议您轻举妄动。]系统正直发言。
“我不希望你现在说话。”艾哲晃着脑袋，一句话就重新把它静音了。
只是她火气上头，难得没有在脑海中与系统沟通，而是直接说出口来。
香炉里的家伙听见她的话，果然好管闲事地问：“我哪有说话？倒是你，又在跟谁说话？”
艾哲没有睬他，只是继续思索自己的现况。
她在明处，国王的眼线们却在暗处。
想要以一己之力控制全场，还是有些难度。
“我在跟你说话呢！”香炉里的家伙又在嚷嚷。
不过至少，她还能用简单粗暴的方法，控制住这朵小火苗。
艾哲拔下一根头发，穿过镂空炉盖，优哉游哉地晃动指尖。
她就指着这场由小火苗倾力表演的保留节目——“我在香炉躲头发”，来舒缓心情呢。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朵白焰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规避落入炉中的发梢。
他一反常态地翘起焰尖，竟然像藤蔓那样，闪电般顺着那根发丝盘旋而上。
眨眼间，便烧上指尖！
艾哲脑海里轰的一声。
火，火啊！
她的手指着火了！
痛感似乎被阻断一般，她一心甩手想要摆脱火焰，胸口却再一次像有烈火窜起似的发烫。
这不请自来的莫名兴奋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原地跳脚大半圈后，她终于还是没能守住平衡，通地一声摔倒在地。
等她迷迷糊糊回过神来，指尖的白焰已不知去向，香炉中也空无一物。
眼前直冒火星，艾哲想扶住嗡嗡作响的脑袋。
但她的那只手却仿佛拥有独立意识，竟然违背她的意愿，转而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庞。
蹭破皮的掌沿仍在抽痛，她正想抱怨一句，却听见自己的声音隐含狂喜，带着似曾相识的语气从嘴里冒出。
“终于……可以好好摸摸这张脸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