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正赶去流放地》艾小想

40、三年30 （临行）

　　前因后果在莫斐记忆中缓慢回放。

　　找到苏依扎是因为死神的帮忙，死神帮祂因为祂随便找的容器不合适，而他随便找个容器原本是打算迅速利落地终结召岂，之所以要趟这浑水是因为召岂张冠李戴的命运都是由于祂的失误所致。

　　可是这个前所未有莫名其妙的失误，他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会有其他可能。

　　如果祂找到苏依扎不是偶然，那召岂跌进这个命运也不是偶然。谁在安排祂的命运？

　　“依扎，你怎么了？”阿比婆把手覆在苏依扎额头，“你脸色很差。”

　　莫斐牵牵嘴角算是笑笑，想不明白的事只好暂时放下，再相遇时还有时间细想。离开召岂之前的这段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做。

　　对于莫斐来说，从祂脱出眼前这个时空，到在栖风小院醒来，是同时发生。可是对于召岂来说，距离再次遇到祂还有一年的时间。理论上那个未来的莫斐仍然会去正值隆冬的苏日使家后山去找召岂。可是召岂和周遭的人都已经改变了，真的能在相处的那四十天的第一天再次顺利和祂相遇，并且在最后一天和祂一起醒来吗？

　　一切都只是猜想。临时决定回到召岂的过去的时候，祂并没有想到情况会那么复杂。祂只想着重启召岂过去的三年，却没想到连带着也要重启自己的四个月。而之后两个人像两条无法停止的河流还必须要在同一个地方汇流。

　　这四个月，虽然祂和召岂反复讲过，怎么在后山重遇召岂，怎么通过扶乩征服大觋，怎么认识吱吱，他又怎么当上乌羽护法，包括苏日使怎么折磨他，李雯怎么觊觎他，事无巨细祂都讲过。可是每次讲都没法一气呵成，常常以“还有……哦对了,那次”开头。

　　召岂说的对，记忆并不可靠，祂真希望当时就一笔一笔的记录下来，希望现在也不太晚。

　　还有，阿比婆和外面那些人，祂不能让他们因为祂的缘故流离失所。如果祂是苏依扎就更不能。

　　这一夜阿比婆醒醒睡睡，醒的时候嘴里就嘀嘀咕咕地为苏依扎祈祷，祈祷完才放松下来睡一会儿。

　　莫斐一直躺着却一夜无眠，到清晨终于聚起些力气。召岂就坐在旁边，莫斐每次睁眼都能遇到祂的目光。

　　石洞内薪火不断，暖的春天一样。山中无岁月，而栖风小院的三个时辰很快就过去，召岂重启的三年，有自己参与的部分很快就要走完了。

　　现在整个蜚郡和林国边境在开战，就像追风说的，这是一场风暴，被卷进来的人和事都被裹挟着扭曲变了形。苏日使和张惹在边境上的某处战场生死未卜。召岂躲过了苏日使三年间的凌辱和伤害，可是现在怎么才能让他回到原来那四个月的轨道上去？

　　莫斐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只好把难题丢给召岂。这一年多的相处祂可以确信，如果还有什么人既坚持又隐忍，能不惜代价一定把事情做到的，那便是召岂。只要召岂点过头，就没什么可耽心的。

　　那四个月，祂无法参与也想不出对策，只好完全交给召岂。可是这场被祂无心搅起来的战乱，趁还没到不可收拾，祂无论如何要平息掉再离开。

　　在王上面前挑起这场边境战争的是绍王，无法与蜚郡和亲的情况下，他本意是窥测和削弱蜚郡的军力。现在苏日使和张惹已经受了重创，想必绍王眼看劳民伤财也无心再战。

　　可是战事一起，也不是可以随便叫停的，莫斐不想以苏依扎的身份去求他，转而绞尽脑汁想着要拿什么去和他交换。

　　绍王是王子，表面上表现得谦恭严谨，实际上心里想要的无非是登上至尊之位。如果让蜀郡在停战中得些好处，让他在他父王那里记上一笔政绩，那才是皆大欢喜。

　　可是莫斐从来只设置人设不规划政局，所谓天下格局都是那些狠人自己拼杀出来的，所以说到具体实施，祂便又束手无策了。

　　好在这里有商乾，这个背叛出逃成星际海盗的前联盟军将军，这个不知道混了多少个世间的老不死。商乾倒是个老辣事故手段高超的人设。况且他想要改变的过去，莫斐虽然在都不管的时候拒绝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莫斐盯着石洞顶烟熏的一片污黑叹了口气，想要坐起来。事情像滚雪球一样越积攒越多，又不得不面对，时间似乎永远不够。召岂伸手挽住苏依扎肩膀，递了碗水在祂嘴边。

　　“没事，歇过来了。”莫斐看召岂眼中耽心的神色，交代的话忽然说不出口，反而笑了笑坐起来接过水碗。

　　因为两只手都有点哆嗦，莫斐只能把水一口干掉，把碗递回给召岂，抹了抹嘴，兴致勃勃地提议：“安排好大家的晨饭后陪我出一趟，我和你说过的那种树叫卷千张，就在旁边山坡上，那四个月的记忆我全部写给你。”

　　卷千张在其他世界的土著部落里是非常流行的书写材料，而这个世界里还在用笨重的竹简。

　　“你们去哪啊？”阿比婆也爬起来，“婆婆的葬礼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日落的时候。”

　　莫斐点点头，“全都要做的，一样也不会耽误，让大家晚上都去。”

　　召岂和阿比婆出门张罗晨饭，莫斐便要他们顺便把追风叫进来。

　　追风本来还没睡醒，听到莫斐要找商乾一下来了精神，“我当然知道商乾在哪，战事一起他就丢下奇乐坊返回林国了。要带话传信都没问题，如果天气好的话，往返……两个时辰就够。”

　　“太慢。”莫斐摇头。按照商乾所说的，他用不同世界的意识支起了一张网，并且让这些意识可以在网上传输。那追风一定可以以某种形式连结商乾。

　　莫斐可以通过追风，在这张网上找商乾，或者更省力气，把商乾这只老蜘蛛引过来。

　　召岂不让莫斐用源力，可是现在再不用就来不及了。莫斐往木栅看了一眼，向前迈了一步逼近追风，“快点，借我用用。”

　　“什么？”追风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石壁上。莫斐抬起一只手在他额间打了个响，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扶他，他就已经沿着石壁瘫软下去，侧倒时头重重地在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召岂进来的时候莫斐已经从那张巨大的意识网回来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这张网伸展的维度惊到了。从创世到末世，人类到非人类，跨越各个世界，但凡觉识强度足够的存在就能被这个网络捕捉到。

　　莫斐的意识能量巨大，刚取代追风的意识进入网络，还没来得及去探一探商乾的位置，数不清相对弱小的觉识已经在剧烈的波动下无法附着，转眼便熄灭不见了。

　　莫斐退出追风的意识，也没体力去管他，自顾自坐在草铺上喘气，在召岂进门的刹勉强指着追风笑道：“这人怕是病了，把他扶铺上躺着，咱俩去找卷千张。”

　　卷千张是一种高大的乔木，长粗的时候像蛇一样褪掉层层细薄软白的树皮内膜，用烧烫的石头或者碳化的树枝都可以书写。

　　召岂看着莫斐揭下来一张手掌大薄软的树皮以后，就有样学样动起手来。

　　莫斐刚才用了一点源力登入意识网，料定商乾一定会找来，便很快回来了。可这会儿还是感觉到苏依扎的身体透支得厉害。祂只好坐在大石头上，看着召岂忙碌，鼻血流出来的时候用掉了一整张卷千张才擦干净，勉强没让召岂看见。召岂也很配合，这次埋头干活，不像以往一样眼睛片刻不离莫斐。

　　莫斐看他一开始和自己手法差不多，揭下来的卷千张歪歪扭扭大小不一，但不一会儿他就熟练地利用他蛇皮袋里收集的各种形状的小石头快速而方正地往下剥。没用很长时间，莫斐手边就堆出漂亮的一小叠儿。

　　召岂一向如此，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莫斐看着召岂沉默的背影又钦佩又心疼。

　　召岂现在才十四，这个年纪少年人常有的单纯任性过早地被隐忍挣扎和压抑自制取代了。

　　比如这时候他明明知道离别在即，关于离别的眷恋，对未来的慌张，却都藏在心里半句不说。

　　“召岂，”莫斐叫了一声。

　　召岂停手却没转身，但莫斐知道他在听。

　　莫斐想再嘱咐几句，可是这些祂说过无数次了，召岂记忆力惊人，祂说过的每一个字恐怕都已经可以一字不差地倒背如流了。

　　“我，”莫斐心里飞快地想了很多，嘴里脱口而出的却是“舍不得”三个字，最后还有一个“你”，被祂生生咽了下去。

　　说完祂自己都被自己惊到了，这未经大脑的几个字原来概括了此时全部的心情和以往喋喋不休的交代嘱咐。

　　召岂慢慢收拾手中工具，半晌才转身走过来。莫斐竟没敢抬头看他的脸，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发慌，眼睛盯着着手里攥着的半叠儿卷千张。

　　召岂走过来在莫斐面前蹲下，他把手里最后几页卷千张也戳齐放在莫斐手里，仰脸望着祂。

　　召岂眉梢有一抹绯红，眸瞳晶亮。莫斐伸手想去摸摸这张十四岁的脸，召岂眼睛下面熬出了黑晕，流奴召岂四个歪歪扭扭的字也在，可是这张脸说不出地动人。

　　莫斐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了，手也停在召岂脸颊边，这是？这不可能。

　　召岂抓住苏依扎的手在自己脸上压实，掌心温暖，脸颊滚烫。莫斐感觉那温度酥麻麻地顺着掌心经手臂爬到胸膛里，祂默默吸了一口气憋住，心里嘶吼纠结，想抽出手逃命，身体又瘫坐着不愿意动，这目光快把祂烧化了。

　　“嗯哼，打扰一下，”一个人从树后面转出来。莫斐和召岂都吓了一跳丢开手。

　　商乾清了清嗓子走近，疑惑地看着苏依扎，“郡守和郡尉大张旗鼓找了圣女这么久，没想到，嗯其实，你究竟是……什么人？”

　　莫斐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受，原本应该如获大赦般侥幸偷笑，却似乎又觉着惋惜，于是心里烦躁，瞪了商乾一眼不客气道：“一年多后你拜托了我一件事，现在你还想不想要？”

　　商乾上下打量了苏依扎一遍，“你是从一年后来的？不对啊，你的能量级别，我的网恐怕……”

　　莫斐有点不耐烦，“我不是用你那网爬过来的。”祂现在不太敢去看召岂，站起来快步走到商乾面前扬起下巴，“如果回到那天，你到底还要不要释放五万缸脑？”

　　商乾在这么多世界摸爬滚打什么人也见过，但第一次有人提起他原本世界的事。他怔了怔才小声试探：“你是说……”

　　“我是说回到过去，改变选择。一年后我拒绝你了，但是现在你如果为我做件事，我到时候或许可以重新考虑。”

　　商乾明显动了心，却还是很谨慎，“我认识的时间旅者不在少数，没有能做到的，你为什……”

　　莫斐不等他说完就挥了挥手打断，“因为我不是他们。”看商乾没那么容易相信，祂只好耐着性子再给点提示：“你构筑意识网的异能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商乾原本就是聪明人，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重要，只好做小伏底地向苏依扎确认。“其他的时间旅者都是通过意识网穿越的，而过去改变了，这网就不存在了。所以他们做不到对吗？”商乾又向苏依扎走近一步，“你可以改变…..那件事？”

　　莫斐的声音柔和下来，转头不无同情地看着商乾，“理论上没有改变不了的，只是要想清楚值得付出多少代价。”

　　三年前商乾请莫斐帮忙的时候，莫斐断然拒绝了，但如果不是这个请求，祂也不会脑袋一热重启了召岂的三年。现在才知道这看似无害的三年，所引发的后续效应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莫斐叹了口气，“你先帮我。如果一年后你还是坚持要这样做，我答应你尽我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