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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若梦 ...

  •   难得入梦,梦里明月当空,街巷寂寂无人。
      深深浅浅的伤口遍布全身,背上一道更是从肩砍到腰,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以剑为拐,才能勉强支撑。
      迎面走来一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眼睛半闭半睁,不停打着哈欠,他避开视线,往旁边让了让,擦肩而过,少年突然笑了笑,“三更半夜还有精神灭人满门,属猫的么?”
      两道剑光同时一晃,撞在了一起,腕上的伤口血流不止,手脚都在抖,却还是主动攻了上去,交手不过三两招,他便迎着少年的剑下了杀手,少年的剑长,先插进了他肩膀,可他毫无知觉地任其贯穿,将自己的剑送到了少年心口,但还没碰到少年,少年便手一松,弃了剑,闪身躲开了。
      “你这么用剑可活不长。”
      他将肩头的剑拔了出来,剑身上刻着两个小字——云澈——所以眼前就是……不过一瞬间的走神,少年已经将剑夺回去架在了他脖子上。
      “少侠无夜?”
      “玉子木?”
      “我的人呢?”
      “放心,没死,在凌虚门绑着呢。”
      “你们要怎么处置他?”
      “放了。”
      “放了?”
      少年幽幽一笑,“首领都抓到了,要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杀手有什么用。”
      心头如释重负,面上却没有表情,“麻烦给个痛快。”
      “这么想死?”
      “是。”
      “那就死在任务里,死在十八岁的挑战里,何必弑师代之,屠戮同门?”
      “我的人没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嗜血,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可我看不像啊,居然亲自来确认他安危。”
      “我只是来完成任务。”
      “用得着你来么?”
      “不放心。”
      “你们接的可是很简单的一个任务,新人失手也正常,再派一个来就是了,没必要吧。还是说,明知是陷阱,首领你不想牺牲别人,所以自己来了?”
      “我是杀手,不是菩萨。”
      “你要只是个杀手,今天就得死在这儿。”
      “你本来不就是来杀我的么?”
      “不一定。”
      “正邪不两立,我杀了你要救的人,你得杀了我,有什么不一定。”
      “正邪大部分时候不过是人数多少的差别,很容易变的。救不救是我的决定,不是我的义务。别总想着死,连自己都救不了,哪有资格救别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式,谁用谁是傻子。”他突然用剑鞘戳了一下他肩上的伤口,看着他蹙起眉头,眯着眼睛笑得开心,“原来也是知道疼的啊,但不会叫疼可没人心疼你。”
      睁开眼,月落日未升,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候。等了一天一夜,小屋里依旧只有自己一个人。
      “求你别死,你便能心疼我一次么?”

      孙思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柳无夜握着柳长烟的手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一碗药递过来,他头也没抬地一口闷了下去。
      苦。
      “思哥,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能心疼我一回,别把药煎得这么苦么?”
      孙思跟着喝了一碗。
      柳无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用这样……”
      孙思默默在他指尖扎了一针,挤了两滴血出来,转头又忙去了,柳无夜继续看着柳长烟,觉得时间短暂又漫长。
      终于,袖子被撸起来,银针一根一根稳稳扎进了手臂。
      “思哥,你当真手都不抖一下?”
      “为什么要抖?”
      “也不能偏心到这个地步吧,就没有一点为我难过么?”
      “没有。”孙思面无波澜地看了他一眼,“给你去信之前我向裴三冬求证过了,血脉相融非唯血亲,我也用长烟的血试了,我可以,但我不能拿她冒险,刚取了你的血确认,你救她,我救你。”
      柳无夜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想要动,却提不起一丝力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感受到银针扎进血脉的痛楚。
      “我在你的药里混了安神散,药效会持续三个时辰,防止血液凝结的药药效更长,你醒之后,记得拔针止血。”
      “思哥,别这样。”
      “我答应让你陪她看初雪的。你既然劝沈少求活,当是有为她背负他人性命的觉悟。”
      “那道长怎么办,他还等着你去武当找他呢。”
      “难道就没人等你么?”孙思微微垂下眼帘,“世外之人,视死如生,缘起缘灭,自能堪破,他总会有别的朋友的。”
      “入世才能出世,你觉得他是悟道透彻的人么?我是无心之人,思哥你不是,你舍得让他难过?”
      “无夜,我是医者,不要这么看不起我。”
      “思哥……”
      孙思干脆给了他一下,将他点晕了过去,话音戛然而止,他将他放平和柳长烟并排躺着,有条不紊地继续,最后将银针全部连到了自己腕上。
      无所思,无所想。
      意识清醒地计算着自己的失血量,一成,两成,三成,烛台慢慢燃着,光芒渐暗,熄灭的瞬间他随之闭上了眼睛,世界陡然陷入黑暗,屋外夜色正深,万籁俱寂。
      月亮慢慢爬上树梢,清晖万里,透过窗,照在人脸上。
      “唉……”
      一声长叹。
      灯火重新亮起来。
      孙思吃力地睁开眼,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合,“爹……”
      “胡闹。”
      “你成全我吧。”
      “成全你送命么?”孙泽漆利落地拔了针,迅速止住血,“阿思,执着切勿执迷,我们只是医者,不是神鬼判官,既不能起死回生,也没有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况且医者自爱,永无自伤之理。”
      “可我能救他,没有理由不救。”
      “那我现在舍命换你如何?”
      “爹!”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和他都一样,人并不是活着就算被拯救了。”孙泽漆一一拔掉了柳无夜和柳长烟身上的银针,温言道,“阿思,我知道,你认定要救的人不愿失手,少年意气谁都有,我在你这个年纪更狂妄,觉得这个世上没有自己救不了的人,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能接受便做不了医者。”
      孙思捂着手腕默默不语。
      孙泽漆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自是会强过我,但你还年轻,别对自己这么苛刻,人总是免不了失败的。”
      “我可以失败,但那不能是长烟,如果我真的救不了她,活不下去的可不止她一个。”
      孙泽漆叹了口气,给了他一张方子,“毒药的配方我试出来了,解药我也配了,只是以毒攻毒,成败实在难测。”
      “一定有更好的解法。”
      “是,但需要时间,眼下最好的解法就是这个。她和沈少情况不一样,本就危急,又思虑过度,朝夕难保,她等不了,你再清楚不过。”
      孙思盯着方子,眉头紧蹙,手抓着纸张,慢慢用力攥紧,胃又开始一阵一阵筋挛,双眼发黑。
      “阿思,长烟交给我吧,你歇着去。”
      “爹,太冒险了,都是剧毒,如果不能成功,便是徒增痛苦,还是……”
      “孙思!千金谷的规矩你是一条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她本来就是我的病人,生死我负责,谁允许你插手了?给我下去,要不我现在就将你逐出师门,家也不用回了,你更没有过问的资格。”
      孙思默默站了会儿,低了低头,“是,谷主。”
      一推门,沈临站在门外。
      “沈少……”
      “我来试药。”
      孙思回头看了孙泽漆一眼,让沈临进了屋,自己出去带上了门。
      沈临拱手行了一礼,“谷主,我才是你久治未愈的那个,怎么说也该我先吧。”
      “沈少,你可以等……”
      “我为什么要等?谷主既要遵从长烟的意愿,那无非就是共生共死两种结果,皆为我所求,不是很好么?”
      “沈少,最多半年,我一定会找到稳妥的解毒之法,阿思或许比我更快。自从知道你境况,沈大当家就穷尽人力在四海列国搜罗各种罕见的毒物以供我试验,为求确切,应他所求,用的全是他的血。他一直在等你回家。”
      沈临淡淡笑了笑,“他会理解我的。一定要选一个人对不起的话,我只能选他,谁让他是我爹……”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含在眼眶里,“讨债鬼做到底,让他还完上辈子欠的,余生,应该都是福报了吧……况且,我又不是求死,谷主既然愿意冒这个险,至少是生死各半,我赌运一向很好。”
      神色笃定。
      孙泽漆低眸叹了口气,将药瓶交到他手里,抱起柳无夜往外走去。
      沈临弯腰鞠了一躬,“谢谷主成全。”
      孙泽漆刚走到门边,门便开了,孙思替他关了门,跟在他身后,默默走了一段。
      “谷主为什么不能成全我呢?”
      “一样么?”
      “赌上一命只是为了避免她徒增痛苦,不是更得不偿失么?谷主你有失偏颇吧。”
      孙泽漆陡然停住脚,“有失偏颇怎么了?你爹我又不是圣人,不想你死难道有错?对父求死,你还知道什么叫父母之恩么?要不是微非让我来看看,我才不想管你们,一个比一个没良心。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就当我没来过,拿你一命换长烟一命,反正她往后的人生好不好过你也管不着了。”说着转头将柳无夜塞到了他怀里,三两步便走远了。
      失血过多,手上乏力,根本接不住,孙思只能将柳无夜放在廊下,陪他席地而坐。肩上靠着的人,呼吸绵长,气息温热,自己脉搏的节奏也渐渐和他趋同了。
      天色微明,鸟叫虫鸣,催人平静。

      柳长烟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只觉得身体分外轻,光线介于明暗之间,眼前仿佛笼着一层轻纱薄雾,什么也看不清,一时甚至难辨人世幽冥。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这是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吧。
      那兄长应是无虞。
      心安了不过一瞬,巨大的恐惧突然将人吞没,手脚冰凉,胸口一阵一阵发麻。
      一点熟悉的香味隐隐可闻,她循着味道摸索着钻进他怀里,微微发着抖。
      “长烟……”
      “老九……人死了……会去哪?”
      “说法有很多,你可别再让我一条一条跟你说。”他掰开她满是冷汗的拳头握在手心,“别怕,不管要去哪,我陪你。”
      他安抚着她躺下,侧卧在了她身边,轻轻蹭着她鼻头。
      “兄长呢?”
      “隔壁。”
      “你就不怕……”
      “你已经被许给我了。”
      蜻蜓点水,若即若离,勾引着她主动靠近,一段长吻,悲伤缱绻。
      耳鬓厮磨,低声呢喃。
      “红烛我已经点了,此一番便算礼成,然后……该给孩子取个名字了。”
      “沈久,长长久久。”
      “沈幸,三生有幸。”
      “沈和,百年和合。”
      “沈遇,天缘奇遇。”
      “沈……”
      “够了吧?”
      “不是选一个么?”
      “取都取了……”
      “你个浪荡子……”
      心肺绞痛难当,他骤然用力将她扣进怀里,一字一句,“浮生若梦,梦醒之后,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幸遇久和,不可食言。”一口咬在她肩头,血腥味在嘴里弥散开来。
      天光破晓,红烛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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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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