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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关切【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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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关切※
裴予搁下筷子,沉水檀的木料发出闷闷的响动。
这样的响动,无疑就有意发出的。
谢襄宁闻声回了神,抬起头就对上那双漆黑的眸。
纵使之前在腹内预备了不少说辞,这时刻却都通通憋了回去,挣扎着问了一句:“……您身子还好吧?”
裴予一顿,神情立即肃了起来。他可不认为这个“您”词,会是谢襄宁无缘无故就用的。
对照昨日那句“您来了”,就可想她必然是话里有话。
随即,裴予便意识到……她为何如此鬼祟了!
谢襄宁正直直的看向裴予,等着他如何答自己,怎料就直接接了对方一记冷眼。
唉,是她问得不够委婉?
顶着这种“再多问一句就让你暴毙而亡”的目光,谢襄宁也很想就此打住不再探究。
可是,过会要他们要出门。
这要是在失礼于人前……
谢襄宁硬着头皮,再度开口:“要是大人日常有不便之处,可随时问我。”
她态度恭顺,只差没舔着脸求他了。要不是莫名同人换了身子,她也不会陷入如今尴尬又羞愤的两难境地。
“咳、咳咳!”
接连咳嗽了几声,裴予才稍稍缓解。他是真没想到,谢六姑娘这般胆子大就敢顶着自己的威胁开了这口。
原本不想在此事上多言语的裴予,不得已也只能道:“我已用过药。”
说完,便立即起身离开。
谢襄宁:“……?”
***
辰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双柳巷鲤园侧门驶出,径直朝城东方向去。
“大人。”
马车内,谢襄宁有些坐立不安,在偷偷瞥了一侧那人无数次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您这样,只怕会叫人看出来。”
裴予缓缓掀起眼帘,反问:“是么?”
正当妙龄的少女,即便做素净的男儿打扮,也掩不去脸上的妍丽和明艳。
谢襄宁目光直直垂落在那起伏的胸脯上,窘迫得不能明言。只要不是个瞎子,大概都能看出。
更何况,他们这次要去的是大理寺。里面的官差,只怕更加慧眼如炬。
“眼睛往哪看?”裴予凉飕飕开口。
谢襄宁脸一红,只好挪开眼。可随即又反应了过来,这原本就是她自己的身子!
“……我好意提醒大人。”
“大可不必。”
裴予又道:“在大理寺面前还能弄得了虚?他们瞧出来又如何,知消认不出是谢后之妹即可。”
“大人放心,保准认不出来的。”对这一点,谢襄宁信心满满保证。
“半年前我从永江来京时路上出了些意外,昏迷了足有四个月,后来养病也几乎没出过阿姐坤宁宫。”
莫说外人,就连坤宁宫的宫女太监她也没见全过。
“……不过,大人那日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的?”
裴予却是没回她这话,眸色渐渐转深,反而道:“这意外,倒是给你留了条后路。”
谢襄宁细细一想,便察觉了这话中的深意。她惊诧又迟疑的看向裴予,只见他唇角的浅笑意味不明。
这一切,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难怪搜捕皇榜那人像,同她并不相像。
谢襄宁半垂下眼帘,心中思绪烦杂,再回神时,马车已经稳稳的停了下来。
“寄之!”大理寺候着的青年男子立即走了过来,一把掀起帘子朝里头看。
“你要再不来……”
卫稷真没想到车里头不光自己这同僚在,更有位面蒙白纱的少女。
那双圆杏一般的眼,却透着股清冷矜贵之意,让他蓦的就想到了那日在鲤园见的那一幕。
裴寄之这厮不但在鲤园藏娇,今儿个居然还带着这位娇娇来大理寺了?
卫稷一拍脑门,“哎,是我鲁莽,是我鲁莽。”说着就转过身,离远了些距离。
这就……到了大理寺?
谢襄宁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去拽紧了衣角,再又看了裴予一眼,这才先下了车。
甫一抬头,就见前头是座巍峨肃穆的府衙,匾额上书烫金大字——大理寺。
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官舍掩映在参天的古数当中,一股肃然森严的气息扑面而来,震得人心头发怵。
正这时,一队官差刚从外头公办回来,抬了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径直入了大理寺。
要不是被裴予拉了一把,谢襄宁就险些撞了上去。
宫变那日,她是亲眼见了杀戮场面的。可这会不提防之下见着这个,还是被吓了一跳。
裴予见她脸色十分不好,低声道:“记住出门前我说的。”
今日离开鲤园时,裴予嘱咐了好些出门在外的注意适宜。第一要紧,就是不可神情慌乱。
可谢襄宁却迟迟收不回目光,她刚才看见——死尸惨白发胀的手从白布下滑,晃晃悠悠的悬荡着。
大约是死于水中,有水珠顺着指尖低落到地上。
她忽然想起了一人,心头猛跳。
而裴予见谢襄宁恍惚,只好低声唤了声“世子”,以此提醒她注意如今身份。
谢襄宁这才缓缓挪回目光,她先拿拳掩口低低咳了两声,声音沙哑着开口朝卫稷道:“走吧。”
“……走走走!”
卫稷得了这话,就同裴予一道往里头走。
他性子急,又因有些功夫在身上,走路就比旁人快些。不过稍稍不留神,就将同行之人甩开了一段远。
卫稷在前头停下来等同僚好友,越看越是奇怪,等离得近了就忍不住问:“你今日走路的姿势……”
“……?!”谢襄宁闻言猛的一惊,立即就心虚了起来。
心里头暗道,总不会才刚刚这么一会,就被看人瞧出破绽来了吧?
卫稷小声嘀咕:“怪别扭的,少了你往日的风姿。瞧着,也太过规矩了些。”
谢襄宁莫名心虚,裴予往日的风姿是何种?。
“卫大人,世子腿上有伤。”
裴予在后面看见谢襄宁耳根都红了,便上前一步解释,更是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顺气。
“哦哦,这样啊——”
卫稷被女扮男装的小厮一回,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这小姑娘厉害得很,目光像是带了刀子,护内得很。
再一想,他刚才这话的确惹人嫌,何况还是当着这位好友娇娇的面。
卫稷后悔这一时嘴贱,又不想被“秋后算账”,只好当即就谄媚补救:“要不我背你过去,怎么样?”
当然是不怎么样!
谢襄宁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卫稷就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自己背后去。“没事,你我兄弟谁跟谁?”
青年的手掌干燥而滚烫。
谢襄宁就好像是碰到了一块烙铁一样,倏然从他手掌下抽了回来,惊恐着瞪圆了眼。
“额……”
卫稷很是尴尬,只好把悬着的手又收了回去。
得,他这又是忘了这位裴世子不喜人碰的臭毛病了。
以前一则传闻,说是大理寺的裴少卿同人接触身上就会起红疹,因此才迟迟未成亲。
传言有模有样,好似不假。
可卫稷转念一想,这都养了外室了,总不能有那坏毛病呀!
思及此,恐怕原因就只止一个了——嫌弃。
几息之后,卫稷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哈哈哈……寄之,你不用客气的。”
谢襄宁也有些暗恼自己反应过大,她如今是“裴予”,与这人同为男子。
因此,也附和着打圆场:“也不必烦劳卫大人,我一切尚可。”
两人各有各的思量,场面确实和谐得很,并不难堪。
此时,却有人轻轻笑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
颇有看了一场好戏十分愉悦之嫌。
裴予敛了敛嘴角弧度,提醒道:“正事要紧,卫大人前头带路就是。”
说着,就上前扶住了谢襄宁的手臂,望之低语:“世子,走吧。”
卫稷见了这一幕,更是说不出的气噎,心想往日高洁出尘的裴少卿,居然也这样不避人前的同女子亲昵了。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他立即转过身,继续阔步往牢房去,且是越走越快。
谢襄宁实在跟不上,忍不住问低声裴予:“卫大人生气了么?”
“他气什么?”裴予语气略有不善。
谢襄宁倒是被他问住了,想了想,果然也不觉得卫稷有什么好生气的地方。
不过,她也不喜欢这样被人扶着,遂将身边往旁边挪了些距离。
“大人,我……刚才看见韩兰月了。”
裴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漫不经心的道:“刚才那尸体?”
谢襄宁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猜到,惊讶着问:“大人怎么会知道的?”
“你我一路同行,除了那尸体外还有旁的可能吗?”裴予将手负在背后,侧头看向身边之人。
那神情,就好像是她问了一个极为蠢笨的事。
谢襄宁“哦”了一声,想起自己身边这人可是大理寺的少卿,自然要比寻常人厉害上许多。“刚才那只手的腕间有一道疤痕,同韩兰月一模一样。”
当日韩兰月失踪,裴予曾要卫稷去搜寻此人。谢襄宁以为,裴予得知韩兰月已死,神情多少会有些震动,却没想他反应如此平淡。
“大人先前不是说,季封案同韩兰月大约关系吗?”
裴予望着不远处的牢房入口,眯了眯眼:“这人的确是此案的死结……”
话没说完,他就已经倏然转了话锋,问道:“这案子,你怎么看?”
这事谢襄宁真不知道,思付了半刻,只嗫喏了一句:“季大人是好人。”
裴予看了看她,仿佛有些讶然。
不过他没再开口说话,隔了一会低低开口:“到了。”
卫稷早在入口处等着,看着这一对从远处过来,心里越想越发不是滋味。裴予这厮真不地道,要么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要么就带着来大理寺光明正大的晃眼。
“里头都交代好了,你自己进去吧。”卫稷十分不情愿多待,想着裴予也是大理寺的人,他这趟又何必接他过来,真是自讨没趣。
说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这……明显就是真生气的模样。
谢襄宁认真反思了一下,觉得恐怕是自己刚才那举动太过生疏,不小心伤了卫大人的心。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
她往牢房深处看了一眼,只觉得心下肃然发紧。
不知,过会见到季封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