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藏入怀》时荔

10、谢后【修】

　　※第十章 谢后※

　　御史台左副都御史受贿一案迟迟不得进展，大理寺上下焦头烂额。
　　昨日那把百姓所赠的万民伞送至季封手上时，终于出现了一丝转机——他点名要见大理寺裴少卿。

　　裴予侧过头看谢襄宁，到底不放心。

　　这样的目光，谢襄宁自然能察觉。她心里头再没底，也不想再他面前露了怯，便照旧抬首阔步往前。

　　大理的狱牢建得极深，又因着这段时日接连阴雨，越往里走，潮湿霉变的气味越重。

　　不多时，两人已随狱卒到了季封所在的牢房前。

　　寒铁为栅的牢房内，背对坐着个青年，只着了一件薄薄单衣，身形清瘦。
　　此处明明逼仄阴冷，他却脊背挺直，隐隐透着浩然清隽之气。

　　不远处，还放了一把合拢的旧伞。

　　“季大人。”

　　季封动了一动，足间铁链随之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只是当他起身下地，转过身见来的是两人时，眸光还是闪过一丝讶然。

　　“……季某，多谢大人肯来相见。”
　　他又怎知，眼中的“裴少卿”已不是本人，那一旁跟着的小姑娘才是正主。

　　谢襄宁轻吸了口气，季封对着她作揖，“季大人客气，这件案子本该由我主理。”

　　来时裴予已经交了她一些应对的说辞，谢襄宁原以为自己会紧张。

　　事到临头，她却比自己想的要沉得住气。

　　而身后半步之距的裴予微垂眼眸，听了这话，面纱下的唇角稍牵。心下暗付，这语气，也算学得有模有样。

　　季封贫寒出身，即便出仕后同这位勋贵出身的裴少卿也是鲜少往来。
　　顶了天的交集，也不过是之前上下朝时互相点头问候。

　　可如今，却是他唯一能信任之人。

　　“请大人来，并不是为了季某自己的案子。”
　　季封眉目清朗，徐徐道：“半年前，与季某同科的魏子林升迁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任从五品转运副使一职。”

　　“不过区区两月，魏子林山涧坠马而亡，遗孀葛氏在扬州刺史府前击鼓鸣冤。该州提点邢狱司查验考证后，仍以意外结案。”

　　“裴大人，魏子林绝非死于意外。”

　　裴予闻言不觉皱眉，新上任的两淮都转运盐副使横死，最大可能就是盐榷上出了问题。

　　不过此刻，他更担心谢襄宁一些。
　　之前也没料到季封会提到此事，恐怕她这一时也反应不过来要如何回答。

　　正想着，就听“裴少卿”道：“季大人既然有心为亡友求一个真相，何不亲自去查？”

　　裴予闻言眉宇间神色就舒展了些，这般应对倒是没错。

　　季封一怔，转而苦笑：“季某官路已断，此番下狱便已经做好伏罪的准备。”

　　谢襄宁见他脸色满是颓然之色，好似并未对出狱抱有任何希望一般。
　　可这样的人，哪里是她阿姐口中的铁骨铮铮，不畏强权的模样。

　　转念，那日书房裴予同卫稷的话也浮现在了她脑海中。

　　——此人拿坤宁宫的事，换了银钱？季封若当真不知情，为何还要缄口不语的袒护她？
　　——这位季大人想袒护的，另有其人。

　　零零碎碎的东西好像能织起一根线，将原本遮在谢襄宁面前的迷雾全都推散了开去。
　　她看向季封，有些急于想求证心中的猜测，一字一字吐道：“魏兰月，已死。”

　　季封闻言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后并未说什么。

　　可光是这样，已足以叫谢襄宁可以断定——这人并不在意魏兰月。同那日裴予推测的一样，他实际想保的另有其人。

　　“不知季大人，可否同我说实话。”
　　裴予忽然开口，他从谢襄宁身后跨出一步，目光直然的望向清瘦的青年。

　　季封闻言神情大震，目光紧紧盯着眼前这名“少女”。他见面纱上的那双眼清亮中带着坚定，有些似曾相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试探：“你、你是……”

　　裴予知他已有猜测，将覆在半张脸上的面纱取下，以谢襄宁之真面目示之道：“季大人。”

　　季封仍是震动不已，下意识朝着刚才”裴少卿”出去方向看了眼，继而才又将目光挪了回来。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这骤然之外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一时心中无数杂念生起，他缓缓闭上眼，平复了会才哑声叹息。
　　“谢六小姐在裴少卿身边，甚好。”

　　……

　　谢襄宁确实没料到，裴予竟会单独同季封说话。准确来说，是想不明白裴予为何能以她的面目去同季封密谈。

　　有什么可聊的？

　　思来想去，谢襄宁唯一能想到就是她的阿姐——谢宜岚。

　　她在外头等得焦心，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裴予就从里头出来了，因着脸上面纱已然蒙上，叫人瞧不出半分神态变化。

　　谢襄宁迎了上前，旁敲侧击的问：“魏兰月一死，银子来源无从查证，季大人还能脱罪吗？”

　　“聒噪。”
　　裴予瞥了她一眼，示意这还是在大理寺里头。

　　谢襄宁立时住了口：“……”

　　她哪里聒噪了，统共也就才说了一句话。

　　何况，他以“谢六姑娘”的身份去同季封密谈，自己听一二不也是于情于理？

　　***

　　出了大理寺，两人依旧坐马车回府。
　　此刻已近午时，正德大道上人潮涌动，比来时拥挤了不少。

　　临近内城东门时，车马只能徐徐缓行。

　　翊王登基称帝，京中局势已定，这两日街上巡逻的官兵也撤下了一半。奢华繁荣的京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沿街的茶楼酒肆皆已开门，市井气息从车窗外飘入。

　　谢襄宁透过缝隙往外面，只见人潮涌动皆是往前面同一方向而去。

　　“前头发生了什么？”裴予低声问在外面的何姚。

　　何姚跳下马车，找个了人打听后同车内道：“内廷缉事司的徐大人今日在菜市口……”

　　顿了顿，他才又继续：“为平民怨，徐大人今日奉旨将妖后尸骨挂于菜市口。”

　　“往日受其毒害压迫之人，皆可投石、鞭尸。”

　　等这一段话说完，谢襄宁已经脸色全白，扶着车厢的手不断发颤。

　　裴予见她这般，朝外面问：“可能绕行？”

　　“回鲤园必须经过这路，绕不开。”车夫语气里也满是焦急。

　　眼见着人是越了越多了，他也担心发生惊马：“世子，前头拐角有个茶楼，不如世子先去那边坐一会，等人散了再说。”

　　这话才说，平日温顺的马已经发出了几声焦躁不安嘶鸣。

　　“靠边停下。”言罢，裴予拿目光询问谢襄宁。

　　谢襄宁明白他的意思，竭力维持镇定道：“大人放心，我不会人前失仪。”

　　裴予却为此稍皱起了眉，撇开谢氏罪恶不提，眼前这本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谢后未死，六小姐可安心。

　　季封最后的那句低语，忽然在裴予脑海中响起。

　　“等等。”

　　谢襄宁起身正要下马车，闻言止住动作。她侧了头，看见裴予正盯着的自己，似有话要说：“大人？”

　　裴予点了下头，只道：“理下衣袖。”

　　***

　　此间茶楼地方偏，铺面也小，一楼大堂里统共只能摆四五张桌子。

　　店里掌柜的进了客，亲自招呼起来：“两位客官坐窗子旁可好？临着大街，正方便看外头的热闹。”

　　那位置是店里顶好的，掌柜的见这两人打扮不凡才如此殷勤。却没想，最后却是选了最角落那桌。

　　“那儿安逸，也是最好的位置。”掌柜随即附和，将两人引至那处坐下。

　　他原先只将视线落在了前头那位毓秀清贵的爷身上，心想正在那啧啧的感叹这样的气派定时勋贵出身。
　　哪知转过身扫见那位跟着的少年郎，心里又是突突一跳。

　　只见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宛若玉成，活脱脱是天上下凡来的小仙倌。

　　掌柜的也开了大半辈子茶楼，迎来送往了不知见了多少人，眼力劲也非等闲。所以只这一眼，就看出了这位后头的少年乃是假扮的男装。

　　这大概，就哪家的公子带着娇妾出来玩的

　　掌柜的也不敢多看，立即装得忙碌擦了桌面：“店里头最好的是碧螺春，乃是今年的新茶，二位客观可要尝一尝？”

　　只见那少年郎皱着眉，语气颇是不悦：“上了茶水就退下。”

　　掌柜的上赶着吃了这么个瘪，闻言也就不往跟前凑殷勤。沏了茶奉上，便转身去了门口瞧热闹。

　　裴予从前出门，从未被人这般“打量”过，心下自然不痛快。
　　他揉着眉心，从指缝间瞥见对面坐着的人在打颤。

　　谢襄宁咬着牙，唇齿间弥散血腥味。她抬起头，眸光微闪：“我想喝口茶。”

　　若是搁在平常，她自然不必劳烦旁人。可这会，她的手实在颤得厉害，全不受自己控制。

　　裴予站起身，将紫砂壶里的茶水沏了一杯。递去时，顺道按住了她的手腕。

　　谢襄宁垂眸看着，神色越加黯然。这位裴大人是在暗示她不要妄行，可实际上自己哪里来的那样本事。

　　正想着，就听先前那掌柜的在门口唏嘘：“没想到生前这样风光无限的谢后，最终会是这么个下场。死都死了，尸体还不得安生。”

　　立即有人回：“妖后作恶多端！就算是死了也别想安生！挫骨扬灰都算是便宜她了！”

　　这一声起，立即就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死不足惜！”

　　掌柜的本也就是随便叹一句，也没想犯众怒，立即改了口附和：“可不是！她这是恶有恶报！活该！”

　　裴予可以泰然若素，可有人听着这些，必是要跟油煎火燎一般。

　　只见谢襄宁无措的望着外头的喧哗愤怒，脸色愈加白——
　　一瞬间，她像是见着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手中的茶杯脱落摔了下去。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