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刀尖的心脏》唐妙辞

4、泄密者

　　凝视刀尖的心脏
　　第四章泄密者

　　从二楼走到四楼的这一段路，解佩走得格外地长。预先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心里想了无数个提问的方式，又一一拟好作答的腹稿。但是霍老师的第一句话就在意料之外——
　　“今天交上来的自然概况表，是你自己写的吧？”
　　解佩愣了一秒。随后点头。
　　霍老师带着有点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把目光转向了那张被抽出来的纸上。那是解佩的表。
　　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干杂活、被谈话的学生也都在。不过都在各忙各的，不会有人注意到解佩的窘迫。

　　“老师看，你的表里怎么有个先天性心脏病的既往病史呢？这个，是现在还在患病状态吗？”
　　“嗯，是，出生时候严重，现在是每年都去医院体检，我不参加学校组织的统一体检，因为查的项目比较多。”
　　“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吧？军训也都正常参加了。”
　　“是……因为这次军训没有涉及到剧烈运动的部分，我其实，拟了申请免军训的材料。中考的体育加试我没有参加。还有体育课，我过去一般是在一边看着，近几年稳定多了，只要不剧烈运动就可以。”
　　“体育课都上不了吗，那可太严重了吧，那你是因为不想搞特殊才没上交材料的？唉，你这不行啊，要是万一真出了点什么差池，这个责任可是谁也，都，担负不起……”
　　解佩被刺了一下。

　　“你这样是属于身体有重大疾病的吧，过去是不是按照这个处理的？”
　　“对。”
　　“那开学初怎么还没交材料啊。”
　　“今年的体检单还没都下来。”
　　“那行，那我这边先和学校说，然后你先把该准备的东西交上来，剩下的东西后补。大课间什么的，一旦有涉及病情的你就，到时候就不用参加了。”
　　“好。”
　　“嗯，因为这个是大事，关系到你本人的安全健康的。还有那个，我看家庭成员那……那你，现在是和谁在一起生活呢？”
　　“我姥姥。”
　　“哦，我看你没写。还有，别人吗？”霍老师看看那页表格，又看向解佩。
　　“我姥爷。常年生病，在医院。”解佩的目光盯着老师的办公桌。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们在一块的？”
　　“很多年以前了。小时候是跟着我老姑，后来她去了外地就跟着我姥姥。”
　　“哦……那个，嗯，老师没有想揭你伤疤的意思，你也别多想。你，你爸爸妈妈是什么时候……”
　　“生病，我上学之前就都去世了。”
　　“哦，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了。”
　　解佩没有作声。
　　“那，在学校里遇见需要家长解决的事，都是你姥姥代办的？”霍老师穷追不舍。
　　“是，基本也没什么事，我都能自己解决。我姥姥年纪大了。”
　　“那，家里经济状况怎么样？有没有亲友帮助，或是社会援助，政府援助之类的？老师看你从小成绩就特别优秀，申没申请过补助啊？”
　　“有低保，姥爷有国家补助，姥姥平时做点活。没什么亲友，他们在外地，但偶尔会寄钱来。”
　　“哦……”霍老师若有所思。“是个坚强的孩子，好好努力，别想太多，将来错不了。平时有事和老师说。”
　　“嗯，没事老师。”
　　“好，那你先回去吧。等打铃我再回班级。”
　　“好。”
　　“啊对等会，你把你姥姥的联系方式给我留一个。”霍老师说着把表格递过去，又递给了解佩一支笔。
　　解佩把表铺在办公桌上，写好交给了老师。

　　解佩走了。霍老师把解佩的表格顺手放在了班级那摞表格的上面。

　　姓名：解佩。父亲：死亡；母亲：死亡。

　　回班级的这段路很漫长。

　　别人的苦难在有些人的眼中，真的就如同电视剧剧情那般脱离现实。

　　刚上初中不久——
　　“姥姥，你今天去我学校了？”
　　“嗯。”
　　“你都和我老师说什么了？”
　　“我还能说什么，咱们家庭这个情况不得和老师说呀。”
　　“谁让你说了？不告诉人家不行吗。”
　　“这不是对你好的事吗，你急什么急啊，我寻思让你老师多照顾你一下，有什么错吗？”
　　“谁能照顾我？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之前都挺好的，你以为初中老师都像小学老师那样闲吗？你这样她会给我戴有色眼镜的，再说你说的时候有没有让别人听见啊，你都注意了吗，你在哪和老师说的啊？”
　　“你这孩子，你可真是气死我了，行以后你的所有事都别让我管，我这一天天都受够了，老的净事，小的还一天天找我毛病，以后我死了就好了。老天保佑，赶紧让我死吧，真是活不下去了，天天的这是作什么孽哦……”

　　……

　　就这么失神地刚到教室门口，林葳嘹亮的声音就撞进了解佩的耳朵。

　　“我说我怎么没读明白，我寻思有个概念叫‘正常数’呢，原来就是正的常数。”林葳坐在王特立的座位上，面对着秦关，手里拿着数学练习册。
　　“不然呢，那还有‘神经病数’？”秦关戴着金边眼镜，把视线移回了自己的书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葳笑得像杠铃。
　　王特立从解佩后面走进了教室。几乎是同时，刚进门他就双手捂着耳朵朝自己的座位上走去，边走边说：“哎呦我的耳朵，你这笑得也太魔性了，收敛点呗姐姐。”
　　林葳拿书挡着嘴，大眼睛笑出了泪。
　　“行了行了上课了。”王特立想把林葳从自己的座上驱逐走。
　　林葳带着笑，拿起书朝王特立胳膊上打了一下就走开了。王特立坐了下来，瞪大了疑惑的眼睛：“你和她说啥了？这也太夸张了。”

　　打铃了。

　　“解佩。”魏薇薇站在解佩身边，示意自己回来了。解佩低着头看着书，没注意到回来的同桌，看见魏薇薇赶紧站起身让她进去，就在这时候霍老师正好也从门口进了教室。
　　解佩坐的位置正好和门口差不多形成了对角线的距离，所以老师一进来正好能够扫视到解佩那边。霍老师每次进屋几乎都打量一下解佩，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解佩感觉霍老师的目光有了点变化。

　　放学之后，张睿知跟着解佩上了2号线校车。因为已经知道了每辆校车开动的时间，所以可以趁没开动的时候一起在说说话，等到前面的车快开动了再下去坐自己的车。

　　“佩佩，你说这个大嘴兽，他这两天原来都在和他的狐朋狗友胡吃海塞。”
　　“什么啊？”
　　“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聚餐，人家把咱们排到后面去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人家这一周安排的满满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问的他啊，我故意问他说你摸清什么好吃了吗。人家说他这周没有档期了，约饭约满了。”
　　“哈哈哈，那你可以去找他一起啊，反正不都是你班同学。”
　　“谁找他啊，真是的。不是我班的。等着，我把书宁也叫上，咱们一起吃，不管他。”
　　刘书宁在22班，过去和张睿知是同班同学，同时和解佩关系也很好。
　　“行，我就等着你来找了。”
　　“OK。”
　　张睿知看见车窗外面小推车上正在卖烤肠。“你等我会哈。”
　　解佩不知什么事，目送她下车，一路奔向被一群学生包围的小推车。解佩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解佩看见张睿知转过身朝她笑着招招手，又转过去。又过了一会儿，轮到她，接过了老板的塑料袋。
　　“砰砰。”张睿知在敲车玻璃。解佩拉开车窗。
　　“这窗户就开着呗，你也不嫌热。”
　　“刚上来嘛，原来就是关着的，没觉得热也就没动——”
　　“给。”张睿知把塑料袋递过去。“我一看见卖烤肠的就饿了，这个你拿着。”
　　解佩一看，袋子里装着五六根烤肠还有串串。
　　“特地买的不辣的，也不太油，拿着呀。”
　　“你就自己留着吃得了。”
　　“哎呀你快拿着吧，我就不上去了，我直接去7号车了。瘦死了，以后我给你精准投喂喂胖点。”
　　解佩笑着接过去。“那拜拜啦。”
　　“明天见我的佩。”
　　张睿知摇摇手走了。

　　次日上午。
　　两节课之后是眼保健操，眼保健操之后，全体学生需要去操场上上课间操，集合之前自由活动。解佩和魏薇薇，还有前桌李倩和常施颖一起约着从教室走出来，一路走到班级集合地点附近。
　　解佩和张睿知约好了，平时也不能总在一块，毕竟还是需要交新朋友的。她们也都不是总想黏着对方的人，都希望给彼此空间，留一点距离。
　　满操场都是人，大家差不多都在自己班附近，没有走太远。聊天间隙，解佩发现虽然开学还没有几天，但是大家都差不多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三三两两聚做一堆，有的是和同班新同学，有的是和自己过去的朋友在一起，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不知道这种笑容还能持续多久，可能等课业紧张起来，很多人就都笑不出来了吧。解佩想。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好无趣，怀疑自己是不是放大了高中的难过程度。
　　有什么笑不出来的。

　　“你还会看手相呢啊，来来也给我看看，什么时候学的啊。”
　　是同班同学的声音。有六七个，差不多都是秦关座位附近的男生，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秦关也在他们之间。
　　“来哥给你看看。祖传的，我是我家唯一一代继承人。”
　　又是王特立。“男左女右，来来来。今日免费看相了啊。”
　　“这条是什么线啊？”
　　“这条是生命线，这个是智慧线，这是婚姻线。”
　　“那这个呢？这个。”
　　“也给我看看。”
　　“弟弟你得好好学习啊，你这智慧线有点短哇。”
　　“去你的。”得到对方言辞激烈的反驳。
　　另一个人添油加醋道：“不用学了，学了就这智商不也跟不上么。”
　　“哎你这人。”原来这俩是同桌，王特立的后桌。
　　“越用越费，还是省着点用吧。”
　　“哈哈哈，真事，是真的你看你怎么还不信呢。”
　　“来给学霸看看。”不知是谁提议道。
　　秦关之前一直站在他们边上，没说话，只是看着。
　　“秦关过来来。”“低智”人赵炜华说。
　　秦关伸出手，王特立接过去，表情顿时变得正经多了。围观兄弟站了一圈，脸上还都挺期待的。
　　“秦关，你真是，是不是平时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啊。”王特立抬头，操碎了心的老父亲般对上秦关的目光。
　　秦关嘴角一撇，做无奈状：“怎么了，你看出来什么了。”
　　“恕我直言，关关，你这生命线有点短哇。”
　　“人家天天学习学的呗，伤元气了，累的。”
　　“没有啊。”秦关打断他。“我从来不努力的。”
　　“呦！啧啧啧——”
　　中考市状元的凡尔赛发言引起广大人民群众的不满。
　　秦关一脸笑嘻嘻。
　　“总而言之，还需多多保养哇。哎还有，你这个，事业线咋还和爱情线重合了呢？”王特立带着遇见人类未解之谜的目光紧紧攥着秦关的手。
　　“哎哎哎。”秦关把手抽出来，边抽边说道：“怎么着，我把我秘书娶了？”
　　“有想法！”秦关后桌李锦程竖起了大拇指。

　　解佩和魏薇薇也听见跟着笑出了声。
　　“怎么了，笑什么呢？”李倩问。
　　王特立组织的封建迷信活动告一段落。李倩和常施颖听见了魏薇薇的复述也觉得好笑，笑的时候还让王特立发现了。

　　马上打铃做操了，男生们个子高站在班级队伍前面，刚才这伙迷信活动参与者们逐渐往前走。边走还边能听见王特立的声音：“你看让我给你们看，到头来你们还都不信。”
　　“你算那玩意是个什么鬼啊。”
　　“哎，无知的凡人们，我为了你们窥探天机开了天眼，想不到你们居然这么对我。”王特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捂着眼睛。“众人皆醉我独醒哦。”
　　“那你可能是喝假酒了。”秦关说。

　　他们走远了。

　　“……她还能笑这么开心。”
　　这句话不知从哪个方向就飘到解佩耳朵里了。

　　解佩本能地顺着声音一回头，正好看见林葳和池恩静在朝自己这边走。队伍里她俩站在解佩前面，从后面走到前面会路过解佩。池恩静和林葳开学以来一直形影不离。
　　林葳一只手挡着嘴，俯身靠着池恩静的耳边说着什么。
　　即将走过来了。解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林葳身上。

　　或许是感受到了有人在看她，林葳自然而然地收起了刚才那副动作，一转头正好迎上解佩，微微一笑，就从她身边走过去到前面去了。

　　解佩感觉有点不对，但还是在心里告诉自己，是自己敏感了。

　　晚自习第一节，霍老师示意秦关、解佩和林葳过去。三个同学从座位上起来，跟着过去。出了教室门，霍老师靠窗台站着，示意他们站在门口。

　　“那个，没别的什么事，就是教师节快到了，你们几个，有点什么想法没有？”
　　解佩和林葳愣了一下，秦关则开口道：“我之前在网上看了那种带礼盒的钢笔，感觉挺合适的。”
　　霍老师听见秦关说话，闪光的眼睛便向秦关盯去。本以为能得到什么合乎心意的答复，然而她眉头紧接着一皱，无奈笑道：“啊钢笔？都啥年代了还送钢笔，没想点什么别的，实用点的？”
　　霍老师说完之后林葳接过了话茬：“老师，保温杯怎么样？都能用得上，实用性强。”
　　霍老师随即又把目光移向林葳，略作思考之后说：“嗯……不过，这个保温杯吧，老师全都有了。”
　　三个人都在思索，解佩接着说：“抱枕吧，天凉就能用上了，平时也能用。”
　　“嗯，平时靠着哈，行，还能垫桌子上歇会……”霍老师点点头。
　　林葳还想说什么，但是一时还没想好说什么。
　　秦关跳出来想要拍板：“就抱枕吧，价格也合适，也挺得体。”
　　林葳看了一眼秦关，又看了一眼霍老师。

　　“可以再加个贺卡，带个小吊坠小花朵什么的……”解佩说。
　　“行，那就买抱枕。”霍老师拍板了。“班费在解佩那，解佩，你们合计好，在网上找好了直接下单就行。”
　　“嗯好。”

　　霍老师对着秦关，又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秦关，你怎么不拿着班费呢？”